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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武当掌门张三丰破关而出,与十年来思念不已的心爱弟子张翠山重见,纵是张三丰活了一百岁,修炼了八十几年,胸怀空明,早已不萦万物,但和他这七个弟子却是情若父子。陡然间见到失踪十年的张翠山,张三丰立时紧紧地搂着他的得意弟子,欢喜得流下泪来。
武当上下俱是喜气盈盈,张三丰老怀大慰,武当七侠其余几人也是激动不已。
张翠山向师父禀明了他已擅自和天鹰教掌门之女殷素素成亲之事,本是担心张三丰顾虑正邪之分,孰料张三丰确是一代高人,心胸宽广,眼界非凡,只笑着说了一句“这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便将这棘手之事化作无形,这般胸襟气度,实是令人心折。
而后除了伤卧在床的俞岱岩外,其余武当六侠分别督率火工道人、众道童在紫霄宫四处打扫布置,厅堂上都贴了张翠山所书的寿联,前前后后,一片热闹喜庆。
双喜临门,只待明日。
四月初九,张三丰百岁寿诞。
这一日自清晨始,先是昆仑、崆峒掌门前来拜寿,后又有神拳门、海沙派、巨鲸帮、巫山派等诸多门派帮会的首脑人物陆续来到山上拜寿。宋远桥等事先只想本门师徒共尽一日之欢,没料到竟来了这许多宾客,六名弟子分别接待,却哪里忙得过来?张三丰一生最厌烦的便是这些繁文缛节,每逢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的整寿,总是叮嘱弟子不可惊动外人,岂知在这百岁寿辰,竟然武林中贵宾云集。到得后来,紫霄宫中连给客人坐的椅子也不够了。宋远桥只得派人去捧些圆石,密密的放在厅上。各派掌门、各帮的帮主等尚有座位,门人徒众只好坐在石上。
张松溪和张翠山暗中商讨,俱是明白这些人不过是以祝寿为名,实是为打探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而来,本质上,就是为了屠龙宝刀。
而后峨眉派也派弟子来到,却也不知是敌是友。张松溪暗暗希望峨眉派能看在两派故交以及殷梨亭和纪晓芙的婚约上出手相助一二,然心下仍是忧心不已。俞莲舟却是想着本待过了张三丰寿诞之后,发出英雄帖,在武昌黄鹤楼头开英雄大宴,与所有江湖人士将金毛狮王谢逊一事说个清楚明白。不料一着之失,全盘受制。这些收到消息的人根本已等不及了,在这百岁寿诞之际便已上山而来,还带着冠冕堂皇的祝寿理由,逼迫已极。
俞莲舟心中本是盘算好了,在英雄大宴之中,由张翠山说明不能出卖朋友的苦衷。凡在江湖上行走之人,对这个“义”字都看得极重,张翠山只须坦诚相告,谁也不能硬逼他做不义之徒。便是真有人不肯罢休,英雄宴中自有不少和武当派交好的高手,就算真的刀剑相交,也决不致落了下风。哪料到对方竟先自约齐了人手涌上山来,打了武当派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张松溪亦和俞莲舟暗自商定好了,今日便是血溅山头,也决不能叫张翠山独自面对这困境。武当七侠向来同进退,共生死,义气之所在,纵万死而不辞。
武当六侠才待商议好对敌之策,却是少林三大神僧亦带了弟子上山,要清算当年龙门镖局灭门一案。武当派当即提出俞岱岩被大力金刚指折断四肢一事作为辩驳,少林寺神僧空智无可分说之下,便就说道:“张五侠,龙门镖局之事,我们暂且不问,但那恶贼谢逊的下落,你今日说固然要你说,不说也要你说。”
俞莲舟一直站立一旁默不作声静观局势变化,旦听闻此言,眼见僵局已成,便朗声说道:“倘若那屠龙宝刀不在谢逊手中,大师还是这般急于寻访他的下落么?”但这句话琅琅作响,竟是直斥空智觊觎宝物,心怀贪念——当即少林武当撕破脸面,局势一触即发。
最终武当七侠定下以“真武七截阵”对抗少林三大神僧及其弟子的约定,若输则张翠山说出谢逊下落,嬴则到场众人皆下武当山。
因不想将俞岱岩排除出武当七侠之外,宋远桥等要殷素素向俞岱岩学招,算是他的替身,那么江湖上传扬起来,俞岱岩不出手而出手,仍是“武当七侠”并称。这番师兄弟相体贴的苦心,殷素素于三言两语之间便即领会,便去与俞岱岩学习“真武七截阵”的变换方式。
孰料俞岱岩竟是在听到殷素素的声音之时,便认出她就是当初以暗器蚊须针伤他,害得他动弹不得,最终被人捏碎四肢的那人。
十年来伤卧在床不得动弹的屈辱心结一并爆发出来,俞岱岩在心神激荡之时乍然揭破真相,致使张翠山陷入了兄弟之义和爱人之情的两难抉择之中,终是发足奔入大堂,只说了一句:“所有罪孽,全是张翠山一人所为。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当,今日教各位心满意足。”说着便横过长剑,自刎于一众江湖各派掌门人面前。
张无忌那时正被玄冥二老之一掳着躲在窗后偷看,见此情形呼喊出来,终被张三丰救回。
殷素素眼见丈夫身死,又见儿子安然归来,大悲大喜之下,却也明白,那些人为了屠龙宝刀,必会继续逼迫于她。为了保护张无忌,也是为了偿还与武当的这一段恩怨,殷素素终于假作将谢逊下落告知少林空闻大师,而实际上却是什么也没说,只为陷害空闻,并以一死了结种种争端。
变故陡生,各派众人也只能讪讪下山而去,这次与武当派结了不小的梁子,然而他们心下也知,为了屠龙刀,便也当得此行。
张三丰眼见爱徒身死,痛苦难当,却又见得一日之间丧父失母的张无忌身中玄冥神掌,武当众人皆是心下一沉,便也暂时放下与诸门派交涉一事,全力抢救张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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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倚天屠龙开幕的大戏,百岁寿诞的生离死别,卫璧倒是隐藏在一众拜寿并打探消息的江湖人士中从头看到了尾。
纵是早知结果,也难免唏嘘。
奈何卫璧实是心坚如铁,只在心中暗暗盘算其中因果,以图后策。
卫璧随着众人下得武当山来,便直接行至那宋府侧门的巷子中,果然看到那俊秀少年坐在石阶上神思不属。
宋青书一见卫璧飒然而来,便是眼前一亮,朗声招呼道:“卫大哥!”
卫璧亦回了一声“青书贤弟”,但却是带着几分思虑,微微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宋青书站了起来迎上去,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问道:“卫大哥,这是怎么了?”说着下意识仰头看了看当空的艳阳,更是惊疑地问道:“卫大哥,你不是也去给我太师父拜寿了吗?怎么这个时辰便下了山来?”
卫璧沉吟了片刻,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青书贤弟,这事容我慢慢与你分说,你也不要太过激动,冷静地听我说完好吗?”
宋青书怔了怔,点了点头,便回身坐在那石阶上,一副要听卫璧慢慢说来的样子。
卫璧也是直接坐在了宋青书身旁,事实上这几日内他每天都会来找宋青书聊上一会儿,一方面是想多找个突破口继续和武当派打好关系;而另一方面则是……对宋青书这个人,感兴趣。
没错,就是感兴趣。
卫璧还真是有点儿好奇,这个看起来还带着点儿腼腆的少年,是怎样一步步成长为那个前途光明的玉面孟尝,而后又为了一个周芷若最终成为武当叛徒的?
能够亲眼见证一个炮灰的成长历程,大概……也是一次很有趣的体验吧。
卫璧慢慢地将武当山上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既不添油加醋,也不混淆是非。卫璧倒是想看看,这宋青书到底是怎么看张无忌的?
宋青书听得金毛狮王谢逊和张翠山一家人的纠纠葛葛,又得知各门派上武当山祝寿一事,便是一直眉头紧锁。这醉翁之意在于屠龙宝刀,宋青书自幼学文习武遍阅兵法,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也无非是怀璧其罪而已。
他们二人一个讲,一个听,宋青书倒真是一直都比较冷静的。直到听到张翠山自刎之时,才不禁“啊”了一声,错愕地低声喃喃道:“这是为何?”
卫璧也推说不知,只把后来张无忌的出现和殷素素的死都详细说了个清楚明白,然后便眼含担忧地望着宋青书。
宋青书皱眉垂首,纠结忧心之意倒是有,伤心之情却只是一现而过,卫璧暗暗打量,心底很是有几分玩味。
过了良久,宋青书才缓缓地开口说道:“照这样看来,必是在爹爹和师叔他们去找俞三叔的时候出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变故,否则张五叔又怎会忽然自刎?”
卫璧想了想,轻声说道:“也许是,张五侠担心连累武当众人呢?”
宋青书坚定地摇摇头,说道:“绝不至于如此,既然少林已然和我武当有过约定,那么只要爹爹和几位师叔胜得少林三神僧,这些门派掌门都必须依照约定下山,倘若毁约必成众矢之的。”
“唔,”卫璧语焉不详地说道:“若是胜不了呢……”
宋青书微微眯眼,自信地说道:“不会,爹爹和师叔他们必然会使出‘真武七截阵’对敌,少林众僧绝不是对手。”说着又皱起了眉,略带疑惑地说道:“既是必胜,五叔完全不该自刎,况且就算是输了,五叔纵是抵死不说出谢逊所在,也只能算是包庇之罪,罪不至死,更遑论连累五婶同死?”
卫璧思索片刻,还是摇头说道:“这其中内情怕是非你我能够猜测的……”说着忽然转换话题问道:“说起来那张无忌也算是你的师弟……一日之间丧父失母……”
宋青书有几分走神,似是还在想着那“其中内情”,恍然间听得“张无忌”三个字,不禁怔怔地说道:“张无忌?怎么?”
卫璧略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张无忌……你怎么看他?”
宋青书的表情似有几分不解和疑惑,又带着几分坦然的语气说道:“张无忌既然是五叔的儿子,自然就是我的师弟了,怜他如此年纪便失了双亲,我自也会好好照顾于他。”
“噢,这样……”卫璧看似随意地点了点头,便也揭过这话题不谈。
倒是宋青书还在皱眉苦恼:“这次单是为了五叔和谢逊的交情就得罪诸多门派,怕是对武当影响甚大……”
卫璧心下一动,若有所思地问道:“青书贤弟很忧心武当境况?”
宋青书看了卫璧一眼,语气笃定地说道:“那是自然,我身为三代弟子的大师兄,怎么能不关心武当派?”说着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微有些黯然地说道:“可惜我年岁尚轻,便是有什么想法,爹爹也不作理会。”
卫璧“哦”了一声,心下倒是有几分古怪的感觉——这个未来的武当叛逆,倒曾经也是个整天把武当派兴衰荣辱摆在第一位的首席弟子呢……
卫璧有些心不在焉地和宋青书答话,两人随意聊着,倒很是缓和了一下沉重的气氛,也带着些朋友知交之间的轻松感。
事实上卫璧是真的走神了,其实他也没怎么把这个才十四岁的宋青书看在眼里。卫璧觉得,就算是将来的宋青书,也同样是草包一个,何况是这个还没长成的家伙?
对于卫璧随意敷衍的每句话,宋青书倒是认真地答复,还发表了不少观点,眼神亮晶晶地,一副如遇知己的欣慰神情。
宋青书不经意地表现出他对武当派的拳拳真心,因为其实很多事,只要找到理由,就算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歪的掰成正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看着神游天外的卫璧,宋青书微微笑着掩去了眼底的那分冷意——你看不上我,那么现在这是在“折节下交”吗……走神走得这么明显,就是真正的宋青书也能看出来啊——那是宋青书可不是宋无脑……
弯了弯嘴角给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把那一点儿冷笑的痕迹全数抹去,宋青书很是热情地说道:“卫大哥,今天不如去我家里吃饭吧?”
此时夕阳斜下,颜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