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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

    思年出嫁那日,锦瑟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倒是思年抱着她哭个不停。

    “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我们思年就这么舍不得娘呢?”

    锦瑟哄了思年好半天,小姑娘才不哭了,抽抽搭搭让喜娘上妆,可盖上喜帕的时候,思年还是拉着锦瑟的手不肯松开,说要带着她一起嫁到荣家去,不教她一个人留在这鬼一样的宅子里受苦。

    “说什么胡话,哪有女儿带着娘出嫁的?”

    像小时候一样,锦瑟佯装生气拍了两下思年的手,才把亲手绣的喜帕盖在女儿头上,等轿子拐了个弯儿再也看不见了,她才回了房。

    偌大的刘府,这最后一点温度,也没了。

    日子再不好过,她再想走,可总要撑过女儿回门吧?等她从新妇变成了当之无愧的荣家少奶奶,自己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但谁能想到呢,思年刚嫁过去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

    女人生孩子,鬼门关走一遭,锦瑟实在担心啊,她害怕这人间唯一一点念想也没了,顶着荣家老夫人不悦的目光硬是陪在女儿身边三天三夜,等到郎中说母子平安才回了家。

    这下终于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拖了这么多年,锦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认得自己,可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死后容貌是不会变的,十九年了,她认得出她就行了。

    满天的大火照亮了半个长安城,曾经显赫一时的尚书府刘家被烧成了废墟,这下可真成了人们口中的鬼宅了。

    看着女儿哭的晕了过去,锦瑟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走吧。”黑衣鬼差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一丝温度,倒是那位白衣鬼差性格不错,不停地摇头叹息说,自尽是大罪过,到了黄泉她是要受刑的。

    受刑而已,左不过是皮肉之苦,比那更疼千百倍的伤痛她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呢?

    黑白鬼差压着锦瑟还没出荣家的府门,就被一位灰衣官差给堵住了,白衣鬼差啐了一口,怒道:“娘的,又是他,真他娘的阴魂不散。”

    那位灰衣官差眼中有冷冷寒光隐现,容貌如刀削一般,不怒自威,他手中握着一把玄色宝刀,站在原地看着锦瑟没有说话。

    “我说,海臣,你他娘的有没有完?今年老子都碰上你四回了,怎么着,今天还打算截人啊?”

    锦瑟看了看一脸不悦的白衣鬼差,又看了看那位灰衣官差,他们应该是认识,那就也是鬼差了吧?怎么阴间跟阳间戏文里说的不一样,还带争抢鬼魂的吗?

    那灰衣鬼差道:“茶舍差事,若有意见,就去冥府告状。”

    “你他娘的......”

    “算了。”黑衣鬼差拦住撸着袖子上前的白衣鬼差,朝锦瑟道:“跟他走。”

    “啊?”锦瑟有些不明白,不都是去阴曹地府么?跟谁走不一样?

    黑衣鬼差垂下眼眸,道:“你前缘未了,所以跟他走。”

    锦瑟闻言心猛地一颤,忽然有些高兴起来。

    白衣鬼差见她神色变化,抿紧了嘴别过了脸没再说话。

    “走吧。”黑衣鬼差卸掉了她腕上的铁环。

    “妾身多谢二位大人照料,”锦瑟朝黑白鬼差行了一礼,然后理了理鬓发,又扑了扑衣裙,双手交握一步一步朝灰衣鬼差走了过去。

    “月锦瑟,陈国项城人,年三十七,可是你?”灰衣鬼差问道。

    “正是妾身。”锦瑟屈膝应到。

    灰衣鬼差点了点头,转身之时只见荣家的大门在刹那间变了模样,门外不是人来人往的街巷,而是一片黑色花海,散发着让人沉醉的芳香。

    锦瑟不觉得害怕,反倒有些期待起来,“这位大人,前面是不是有人在等妾身?”

    “去了就知道了。”

    灰衣鬼差有些冷漠,不过锦瑟不在乎,她再次回身朝站在原地的黑白鬼差行了一礼,然后快步走到门前,提着裙子迈了进去,再回首时,背后已是一片无边黄沙之海。

    锦瑟跟着那位灰衣鬼差在黑色的花海中前行,她从未见过这种黑色的花,不由得多看几眼,却一个不慎撞在前面鬼差的背上。

    灰衣鬼差不悦地皱了皱眉,锦瑟连忙赔礼,身后却有人笑道:

    “姑娘,不用害怕,他不吃人。”

    鬓发微白、嘴角笑纹的中年男子微微颔首道:“老朽姓路,是这片曼陀罗花海的引路人。”

    “路先生。”锦瑟施礼道。

    “老朽不过一引路人,当不得姑娘一句先生。”

    “方才先生说,这里是曼陀罗花海?那这些黑色的花,可是曼陀罗?”

    “正是。”

    “原来这就是曼陀罗花,妾身还从未见过。”

    “没见过是好事,老朽倒希望从未有人见过,不过,三界之大,生灵之多,爱恨情仇便绵绵不绝,老朽的愿望怕是成不了真咯!”

    见锦瑟不解,引路人摆了摆手,道:“罢了,海臣啊,办完这趟差,是不是要官复原职了?”

    那灰衣鬼差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年轻人,不要这么焦躁,沉稳一点嘛,这次回去了可不要再犯错了,渡官这差事可不好做,无常司那帮小子可记仇的很呢!咳咳,时候不早了,快走吧快走吧,再晚茶舍要关门了,宴小楼那个小混账,过了时辰再敲门,他只当听不见呢!”

    引路人的指尖绽放出一朵白色的曼陀罗花,他将那朵花插在锦瑟的鬓边,笑道:“姑娘,走好。”

    未等锦瑟道谢,那引路人便凭空消失了,若不是鬓边的白花还在,仿佛这花海之中只有她和灰衣鬼差两人,从未有第三个人出现过。

    锦瑟将那朵花拿下来放在掌心端详着,她似乎看到了曾经站戏台上那个身穿白衣如弱柳扶风一般的女子,泪水划过唇边一滴一滴落在花蕊上,等她再抬头时,已是黑色花海的边缘,一座五丈高的木质小楼矗立眼前,门上的灯笼很暗,大门上方四个大字:黄泉茶舍。

    灰衣鬼差抬手敲响了门,一个不耐烦地声音传了出来。

    “什么时辰了,怎么才来?”

    大门被拉开一条缝,眼有星眸的少年郎从门缝冲探出半个身子,他看着灰衣鬼差勾着唇角道:“怎么,最后一趟差,不当回事儿了?”

    灰衣鬼差没理他,转身朝锦瑟道:“进去。”

    “那么凶做什么?你要是敢把我们客人吓着,我就告诉纨姐姐!”

    灰衣鬼差神色终于有了变化,眉间隐约现出郁色,他叹了口气朝锦瑟又道:“夫人,进去吧。”

    “多谢大人。”锦瑟福了福身子,跟着那少年进了茶舍。可就在茶舍大门在身后合上的一刹那,她忽然失去了意识,坠入了一片白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