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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遇上皇后,便没什么好事。沿着金簪寻不到郑宓,明苏黯然了多日,这几日才又振作一些,皇后却又提起。
她一回府便去了内书房。
入了夜,府中灯笼高悬,巡防的侍卫每隔一会儿便会自阁楼前经过。他们身披甲胄,腰间佩刀,但经过阁楼时,却将脚步放轻,以免坏了里头人的清净。
明苏翻了几页书,便觉肩颈酸疼,站起身来松快松快筋骨。她走到栏边,随手抓了把鱼食撒下去,立即引来了无数鱼儿,惊起涟漪无数。
“殿下。”门外响起扣门声。
明苏望着池中,道了声:“进来。”
进来的是玄过,他走上前,到公主耳畔,低声道:“卢元康已被押解入京,此时已在刑部大牢。”
明苏抓鱼食的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将鱼食撒入池中,道:“知道了,安排一下,明日孤要见他。”
玄过回了是,退下安排了。
池中涟漪不断,明苏坐在栏边,半倚靠着栏杆,侧身看着,灯笼昏暗的光映照着她的容颜,她看了池面半晌,忽而一笑。
五年了,该来的,总算要开始了。
卢元康便是前阵子明苏弹劾五皇子“纵容门下仗势欺人,在地方鱼肉百姓,为非作歹”中的这个门下。
她这一月,先参劾三皇子门下的御史,又参劾五皇子纵容门下,为的既不是那名御史,也不是五皇子,而是卢元康。
卢元康如今为知州,掌管一州军政,但在五年前,他只是御史台中一名不起眼的小御史,做的最大的事,便是在郑太傅过世不足一月,当殿弹劾太傅曾密谋造反。
之后他就连连升迁,三年前升任靖州知州,外放出京。大约是外放久了,生恐与京师断了联系,他好一番钻营,投入了五皇子的阵营。为向五皇子示好,便与地方官勾结,横征暴敛,鱼肉乡里,将搜刮来的银钱送入京中,献给五皇子。
明苏盯了他五年,发现了这桩事。
第二日早朝,刑部的闵尚书在朝上奏道,他昨日连夜审讯了卢元康,卢元康矢口否认曾向五皇子献银献物。五皇子被申斥禁足,那股气还没咽下去,闻言立即喊冤,反指明苏污蔑。
皇帝听得兴致盎然,命闵尚书再审。
一下了朝,明苏便去了刑部。她并未避讳旁人,光明正大地走入大牢。许多大臣瞧见了,却并未放在心上,人人皆知信国公主性情急躁,且甚高傲,卢元康不肯供认,便意味着她冤枉了五皇子,之后要怎么罚暂且不论,单单向五皇子赔礼致歉便是万万少不了的。
信国公主这脾性,哪儿能受得了这屈辱。
故而她此时去刑部,自然是亲自听审去了。
牢狱皆是潮湿阴暗之地,而刑部大牢,更是如此,除阴暗之外,还重兵把守,令牢中囚徒,心生绝望。
闵尚书在前引路,明苏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路往里,直至最里头的一间牢房外,闵尚书朝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会意,打开牢门,全退了下去,剩下的便只有公主府的心腹。
牢房中铺着稻草,湿漉漉,弥漫着腐烂发霉的气味。角落那人听到动静,连忙挣扎起来,看到闵尚书,他扑出来:“闵大人,我昨夜什么都招了,我是搜刮了民脂民膏,也向五皇子行贿了,你答应我,只要我招,便替我求情,你可在朝上为我说话了?”
狱中阴暗,他又披头散发的,根本没发现闵尚书身后还有一人。
直到听见闵尚书恭敬说道:“殿下,这便是卢元康。”
卢元康心头一跳,抬首望去,只见牢门旁,还站了一名女子。女子身着青色的宽袍,袍底绣着祥云,祥云之上,双凤展翅。卢元康盯着衣袍上的纹样,而后惊恐地望向那女子。
明苏走到他面前,卢元康瑟缩着往后退,口中道:“我已招供了,供状就在闵大人手中,公主何必亲临贱地。”
明苏在他面前蹲下,华贵的衣袍堆在地上,弄脏了,她全然不曾在意,看着卢元康,道:“我要另一份供状。”
“什么供状?”卢元康反问。
“你当年受何人指使,诬告郑太傅意图篡位?”
卢元康的脸色瞬间惨白,眼中瞳孔一缩,望着明苏,双唇颤抖。
“你很知趣,知道证据确凿,抵赖不过,干脆直接招认,以图从轻发落。既然这般知趣,不如再知趣些,将旧事都招来,再换个从轻发落。”闵尚书说道。
卢元康听到他的声音,突然惊醒了一般,高声道:“闵大人,你怎么敢?你可是不要命了?”
闵尚书站在明苏身后,淡淡道:“不牢卢大人操心。”
玄过端着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纸笔与一盏小小的青灯,放到卢元康面前。
卢元康低头看着这些纸笔。
明苏道:“写罢,写了家眷可活。”
半个时辰后,明苏走出大牢。
牢中阴暗待得久了,一到外头,竟觉阳光刺目,她抬头看了看天。
闵尚书常来牢狱的,倒是习惯了,也随她一同朝天上看了一眼,道:“臣为殿下效命已有一年,这一年来观殿下行事,颇觉迷惑,直到如今才明白了殿下的胸襟。只是供状易得,翻案却难,殿下当真想好了?”
“十五年前,郑太傅在太学设讲坛,为天下学子传道讲学,但凡有求学之心者,皆可入太学听讲。讲坛一设便是一月,万千学子自四方涌入京城,只为听太傅一句教诲。一月后,郑太傅在万千学子之中选了八人收为弟子,给这八位弟子讲了一年课。一年之后,这八名学子或参与科举,或返回乡里,都没什么惊起什么大波浪,故无人留意。”明苏答非所问,缓缓道来。
闵尚书一怔,低头笑了一下:“陈年旧事,不想殿下却知之甚清。臣以为一年前是臣寻上了殿下,不想却是殿下选中了臣。看来殿下当真想好了,也准备好了。”
朝中人人都在站队,三皇子、五皇子都与郑氏无干系,不可能为郑氏翻案,他千思万虑,选中了与先皇后有母女之情的信国公主。他还记得那日入公主府一切顺畅,他没说几句,便得到了公主的信任。那时他还觉公主太过轻信,怕她成不了大事。但这一年来,公主从无吩咐,他便干脆先旁观一阵,来日再做打算。
这一旁观,就到了昨日,公主遣人吩咐,要他做好准备,她今日要来大牢,向卢元康讨一份供状。
现在全部明白了,不是公主轻信,而是她早就选中了他,在等他上门。
见他想明白了,明苏笑了笑,往车驾行去。
闵尚书跟在她身后,忽然有了更高远的志向。明苏登上车驾,闵尚书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道:“除了为旧案洗冤,殿下还要什么?”
洗冤是势在必行之事,但洗冤之后呢,他忽然想要一个长远打算。
明苏一手搭在车门上,听他这声问,她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闵尚书目光炯炯地回视。明苏笑,微微俯身,凑到他耳畔,道:“孤要这天下。”
闵尚书一震,退后一步,跪在路旁,高声道:“臣恭送殿下。”
明苏挑了下眉,走入车中。
车驾前行,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明苏坐在车中,没有了方才的神采飞扬,她耷下眉眼,垂下头,低声道:“我要你回来。”
这一夜,明苏又梦到郑宓了,大抵是得到了卢元康的口供,有了进展,这梦甜得很。她梦见郑宓回来了。
没头没尾的,不知她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她寻见的,只知是在仁明殿中,她坐在仁明殿的大殿上,笑盈盈地望着她。
明苏赶紧过去,对她说:“我得到卢元康的供状了,他承认当年是受人指使,给出的证据也全是捏造的,太傅谋反,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郑宓望着她笑,语气很温柔:“我知道,殿下辛苦了。”
她一见她笑,就忘了怨,也忘了恨,在她足下的踏板上坐下了,仰头望着她,道:“我做得好,能不能有个奖励?”
郑宓抬头摸了摸她的头,明苏不敢动,感受着她手心的温柔与爱护,心想这就是奖励吗,可真好,真希望日日都能被她这样抚摸发顶。
但郑宓却问:“殿下要什么奖励?”
明苏这才知道,原来,还能有更多,她不敢耽搁,怕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连忙道:“你唤我一声明苏吧。”
她说着,便仰头一瞬不瞬地望着郑宓,郑宓张口了,明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郑宓说了什么,不知怎么听不到她声音了,明苏大急,问:“你说了什么?你唤我明苏了吗?”
郑宓没有回答,微笑地看着她。
明苏越发着急,她还想问,郑宓却凭空消失了。
明苏站起来,慌忙地大喊:“阿宓。”
没有人回答她,只余下一间空荡荡的大殿。
明苏就在这时惊醒了。
醒来胸口很疼,她喘了两口气,忽然便恍惚起来,在黑暗中自语道:“不错,她能在梦中消失,将来回来,也能再走。”
“来人!”她高声喊道。
玄过隔着门,声音里还透着少许困意:“殿下有何吩咐?”
“立刻去取一根又粗又重的锁链来!”明苏冷声吩咐。等郑宓回来,她要用锁链把她锁在床脚,不许她乱走。
玄过却是欲哭无泪,大晚上的,要他上哪儿去寻又粗又重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