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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来了一位客人。
青城山是道门大派,几乎每天都会有客人来访,但这位客人的身份很不一般,如果不是曾经的那些旧事,他本该是青城掌门。
益州境尤其是广昌郡的人至今都还记得他的名字。
颜似卿。
薄雾缭绕,水气氤氲,穷酸道长站在山门前,抬头看着通往云层里的山路,那些本该遗忘却遗忘不掉的往事在心底浮现,挥之不去。
七岁入门。
二十二岁离开。
他在这座山里生活了十五年。
些许个年长的道士认出他的身份,很是吃惊,赶紧上前行礼,询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言语间极为注意,丝毫不敢提及当年的旧事,也不多问颜似卿来青城到底要做什么。
颜似卿去了后山,来到那座刻着先师名字的墓碑前。
离山多年,他曾无数次幻想见到先师该说些什么,该如何去解释还是忏悔,只是那些潜藏在心里的话涌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跪在碑前,安静不语。
不知过去了多久,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一位穿着尊贵鹤袍的人提着个包袱走了过来,和他一起跪在碑前,将包袱里的贡品摆了上去。
点纸焚香,一丝不苟。
叛徒颜似卿。
掌门季禄存。
两人沉默了许久,季禄存长叹一声,轻声道:“颜师弟,好久不见。”
颜似卿说道:“二十三年。”
季禄存怔了怔。
二十三年。
他继任青城掌门二十三年,颜似卿离开青城也二十三年了。
季禄存说道:“欢迎回来。”
颜似卿纠正道:“我只是过来。”
一字之差,如隔千山万水。
前者为家,后者为客。
季禄存安静片刻,闭眼深吸一口气,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认真地向颜似卿躬身行礼,语气里带着怅然,更多则是无法挽回的歉意,叹气道:“当年是青城山对不起你们师徒,我不渴求得到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够不记恨……”
颜似卿微微侧身,避过他这一礼,平静说道:“前尘旧事,师兄无需多提,反倒我欠师兄一句谢谢。”
季禄存明白他的意思,当年他自己也才三十来岁的年纪,亲眼看着前任掌门一脉的凋零,就算想帮忙也无可奈何,轻声道:“你要回来吗?”
颜似卿摇摇头:“我来见见师父。”
季禄存递过去一壶酒。
颜似卿自己喝去半壶,剩下半壶浇在墓前。
曾在道门审判前都毫不退缩的他。
突然觉得后悔和遗憾。
如果当初……
颜似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逃避的那些年,全有师父在前面为他承担。
季禄存突然说道:“修筠的家族没有毁,族人被我转移到了云州县,如果你愿意,可以过去看一看。虽然其间原因复杂,但修筠确实勾结夜幕,这一点我也帮不了他。”
颜似卿默然不语。
季禄存也不再多说些什么。
规矩如此,方圆难逃,分出个孰是孰非并没有意义。
良久,颜似卿起身道:“我走了。”
季禄存说道:“我就不送了。”
————
事态已经接近尾声,唐家的侍卫依然封锁着平江城,城里那间胭脂铺子,还有那间存放着卷宗的药铺被唐家找了出来,数千卷宗堆积如山。
于是有许多人遭了殃。
困在唐家客房的听风楼王掌柜再也没有返回,剩下两位掌柜则是草草将听风楼转手,带上银子拖着家眷搬进了天府城,唐家还给他们配备了几个侍卫,护卫余生。
那些曾勾连过夜幕的旧人也被愤怒中的唐家找出,各自偿还曾经欠下的旧账。
没有人注意到,远处有两双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一个光着脚,穿着单薄衣衫的和尚,露出胸口上尺余长已经结了血痂的伤痕,还有一个青衫文士,面容和煦,笑容如沐春风。
“平江城没了。”黄泉微笑道。
“不重要了。”引路人淡然说道。
“那唐琛如何?”黄泉看向他胸口上的伤痕。
“心神受创,半年内不足为虑。”引路人说道。
“这么说,益州境我可以随便逛了?”黄泉舔了舔嘴唇,化血术修行到这种境界,除非是一品境高手,其他人对他的提升已经微乎其微,而吸收掉唐乙后,他越发渴望狩猎。
引路人没有接话。
黄泉舒展着身子,也没有多说什么,望着南召郡的方向,眼神里的渴望再多几分,同时却也多出一丝恐惧,他还是不敢,因为那里有好几个能杀死他的人。
他转口问道:“千幻死哪去了?”
提到这个追寻大半年的女人,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的怀念和爱恋,就像在问晚饭吃什么,味道好不好,要不要多放一勺盐。
引路人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黄泉愣了愣,心里的怒火瞬间蒸腾,看着和尚离去的背影,心里生出丝丝杀意,他最恨被别人无视,而所有无视他的人,都该死。
引路人感知到他的杀意,摇头笑了笑,双手合十,轻声念道:“佛言,所相皆是虚妄。”
言出法随!
天地间忽有一道肉眼不可视见的力量生出,压迫在黄泉的心头,黄泉瞬间跪在原地,双手掐着自己的脖颈,几乎喘不过气来。
“下不为例。”
引路人身影消失。
黄泉挣扎着站起身,眼神涣散,神情看不出悲喜。
他早知道言出法随的秘术极为克制自己,也知道自己心里有缺陷,在引路人的精神武学面前不是对手,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想。
如果能吃掉,该多好。
————
两天后。
眉山小筑。
唐修终于醒了过来。
徐少宇要比他早醒一天,但唐家暗器造成的都是骨肉伤势,直到今早才堪堪下床,在小雨里逛荡了老半天,大难不死的心情好不悠闲。
唐修确认伤势已无大碍,对今后的修行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感受着空荡荡的左袖,依然沉默了许久。
因祸得福是一回事。
看不看得开却是另外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