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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园被净土笼罩，金光下一片安静。
佛音仍在天地间回荡不止。
“三先生还要等吗？”
引路人看向冉轲，笑呵呵问道。
冉轲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应他的视线，同样没有理会苦苦挣扎着的苏曜、昏迷不醒身上禅意却越来越浓的李棠溪。
冉轲只是看向远方。
那里有万家灯火。
民众们还站在院中，一边礼别刚刚离去不久的关千云，一边为今夜的长安祈祷。冉轲能感觉到他们的恐惧与担忧，却也能感觉到他们的信任与虔诚。
这是一份不可舍弃的责任。
冉轲叹了口气，抬手指向前方的佛影。
他的手臂轻微颤抖，身上的青衫泛起水白色，声音缓缓响起。
“思无邪。”
————
随着冉轲的声音传开，笼罩在头顶的金光破碎，那些佛音也随之退去，引路人身后巨大的法相佛影开始颤动，片刻后轰然炸裂开来。
李棠溪身上的禅意散了。
苏曜脑海中的疼痛感减轻许多，慢慢睁开了眼睛。
何问抬起头，眼前一片清明。
子曰。
思无邪。
这是圣人言。
圣人一言，可破万法。
但说出这句话的冉轲却像是忽然生了一场重病，脸色苍白如雪。
引路人站在原地，感受到包括净土领域在内，他所有的精神武学都被冉轲破去，“思无邪”三个字甚至冲进他的识海，让他不由生出浓浓的自责感。
儒学爱世。
而他所行无异于灭世。
这是对圣人对自身的大不敬。
引路人紧皱眉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挣扎和犹豫，怀疑自己的道路是否正确。
但他终归是当世唯一个凭借精神武学成就领域境的强者。
不过片刻，他便回过神来，看着冉轲说道：“贫僧亦爱世人，不比三先生少半分。”
冉轲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转身望向何问：“还能战？”
何问点点头。
“那我来助你一剑。”
冉轲笑着道，落在何问身边，手掌从紫气东来的剑身抚过，这把紫意盎然的古剑周围多出一层白光，犹如满天月色在此刻聚集而来。
这是浩然气的显露。
冉轲又看向苏曜。
苏曜此时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用长枪撑着身体，浑身皮肤没有一处完好，包括脸皮都血淋淋的黏成一片，看起来令人心悸。
他就要死了。
冉轲明白自己救不了他，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悲痛或遗憾，而是对他发出了邀请。
“可愿与我同去？”
“先生邀请，乐意至极。”
苏曜平静回答，扯掉一块布条，擦去枪身上的灰尘。
冉轲嗯了声，挥袖间，临渊枪同样被渡上一层月光，和血毒纠缠到一起，显得格外诡异。
三人再没有别的交流。
“万物且静，听我一言。”
冉轲看着脚下，轻声说道。
————
当声音落下，芙蓉园真静止了。
夜风不再吹拂，云层不再移动，就连飘荡着的树叶都悬停在空中不再落下。
且听君言。
冉轲抬起右手，指向引路人，声音再次响起。
“逝者如斯。”
这句话同样是圣人所留。
它说的是时间。
而放到眼前，它是一句指令。
是冉轲代表整个儒门，对引路人周围的天地下达的指令。
引路人怔了下，紧接着神色骤变，整个人变成了一道残影，不停变换着位置。
但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小溪出现在引路人身边，本该流淌缓慢的溪水忽然湍急起来，翻起一朵朵浪花。
等到他的身影再出现时，原来高大的身躯变矮了将近一尺，背部微微驮起，眉毛一片花白。
短短几个呼吸，他仿佛经过了几十年。
这是时间剥夺。
“终究不是圣人。”
引路人的声音也变得苍老。
冉轲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替他回应的何问与苏曜。
青山建派以来最锋锐最一去不返的开山剑式在何问手中释放，剑光几乎割裂天地，从冉轲身后而出，向着引路人碾压而去。
铁枪紧随其后。
这是关千云最后递出的枪决，同样是不良人枪决中最霸道的一招，凝聚了苏曜所有修为。
引路人也动了。
他无法调用净土领域，但遇到真正的死亡关头，他做出了与红叶同样的选择。
破碎领域。
净土与法相彻底消散。
境界跌落的同时，那些香火，那些筑成他领域根基的精神意志，汇聚在他的手掌间，迎上了前方的剑与枪。
引路人随手挥散剑光，手腕一转便把紫气东来反握在手中，紧接着有意避过心脏，剑刃没入何问的右胸：“现在还不到何施主死的时候。”
然后他看向苏曜，眼中杀机毕露。
掌心与枪尖接触。
爆炸声过后，是轻微的咔嚓声。
李弘政曾经的武器，这把李氏花大价钱请铁炼门铸造，乃至列入了奇兵谱的临渊枪竟然也无法阻挡引路人的手掌，枪身寸寸崩碎。
细想来却没什么可奇怪的。
传承千百年，奇兵谱怎么也记载了上百个武器，但千百年来的领域境才有几个？领域破碎的威力足以摧毁其中的绝大多数。
苏曜神情不变。
枪断了，手臂便是枪。
冉轲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他整个人越来越不真实，仿佛变成了一面水镜，甚至可以透过他的身体，看到后方黑夜里的山林。
“朝闻道，夕死可矣。”
冉轲喟叹了一声。
忽然有响亮的声音回答了他。
“你死就死，拉上我徒弟做什么？”
紧接着，一个黑影如闪电划过，落在苏曜面前，把他拉在自己身后，挥拳迎上了引路人的拳头。
————
来的人是何去。
长安不良人，副帅何去。
何去呼吸紊乱，衣服上同样沾满鲜血。
这是先前在相府里，迎战李修曌派去杀何事的几位死士所留，李修曌为相府准备了两个一品，虽然何去胜了，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他用自己的拳头接替了临渊枪。
引路人嘲讽看着他，眼中杀意不减。
自诩为佛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直接的显露出杀意，然而在几乎被逼上绝路的同时，即便是他，也很难保持一贯的平和。
下一刻。
两个拳头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