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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问话,先用刑。
这是长安刑牢的准则之一。
毕竟很多囚犯听到刑牢的名字,就会乖乖地交待出一切事情。
而真正被送到刑牢里的囚犯,每一个都有取死之道,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囚犯从刑牢里活着出去。
唐家刑堂亦是如此。
所以察觉到自己身在唐家刑堂,这个不亚于刑牢的地方,张德茂已然陷入了绝望。
准确的说,昨晚他就已经绝望。
张德茂知道自己会死。
但此时此刻,他会在死前承受比死亡更大的痛苦。
时间一点点流逝。
这场行刑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很短,午睡都嫌不够。但对张德茂来说,这漫长而黑暗的半个时辰似乎有半生那么长,不,似乎比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所有时间都要长。
他只希望自己从未活过。
他甚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坐在椅子中的老人竖起右手,得到讯号,一个刑堂学徒走到房间一角,扭动了墙壁上的阵法开关,另一个人走上前,拔出了堵住张德茂咽喉的塞子。
没有惨叫声。
连一句痛哼都没有。
张德茂无力地垂着脑袋,如婴儿一般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
不是不疼,而是他没有力气喊疼。
他光秃秃的身上沾满了鲜血,比昨夜受到上百刀凌迟的张启檀看起来还要更惨。
事实却并非如此。
相比张启檀,他的伤势要轻上许多。
无数名贵药材堆出的药酒放在脚边,这些行刑的学徒们会用药酒浸泡匕首,划开皮肉的每一刀都伴随着药酒的渗入。
药酒的辛辣会让疼痛更疼,药效却会替他止血,防止伤口发腐。
不止如此。
指甲被拔出来的同时会有人给他包扎。
刺进身体里的荆条上蘸着灵芝粉。
桌子上点燃着的明显是安神引。
被强行打进他脉搏的药液中,混杂了当归、白芍、何首乌等数种生血良药。
……这些学徒是最好的行刑官,同样是最好的医师。
“先到这里吧。”
坐在椅子里的老者出声说道,起身走出了这间刑房。
老者的语气很是随和,就像街面上卖糖人的老爷爷,落在张德茂耳朵中却像是深渊里的恶鬼,充斥着让人颤抖跪拜的威严感。
那些学徒们把刑具放回原处,开始了第一次清洗房间里的血迹。
张德茂不住地打着哆嗦,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脑海中同样是一片空洞,不时冒出某个关于死亡的问题,逃跑与自杀的心思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因为这里是唐家的刑堂。
就算是黄泉领着昨夜那十几个荒域邪修同时过来,都不可能把他救走。
他也不可能自杀成功。
————
一间同样阴森沉重的干净房间里,老者端着清茶,示意林朔月坐在左手的位置,说道:“能神色不变地看完行刑,想来你就是当初平江城的越公子了。”
老者顿了顿后道:“或者说,林公子。”
林朔月没有否认,说道:“你是?”
老者说道:“前任刑部尚书,薛文。”
林朔月淡淡地嗯了一声。
薛尚书笑了笑,并不意外林朔月的反应,这个与他有些不匹配的名字还算有些薄名,但在林朔月眼里,除了真正能影响天下局势的大人物们,其余的都不怎么知道。
两人不是同路人,年纪也相差太多,互相通报姓名后就沉默了下来。
直到老者的学徒推门而入。
“老师,可以了。”
————
刑房的地面铺上了一张毯子,浑身鲜血的张德茂趴在上面。
老者提着椅子坐在他的面前,几个学生站在他的旁边,手握纸笔,林朔月则双手抱怀,倚靠在刑房的角落。
“说说吧。”
薛尚书的声音依然随和。
听到这话,林朔月皱了皱眉。
薛尚书猜到他是担心这些学徒会将张德茂说的事情传开,平静说道:“放心,他们不蠢,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躺在这里的人。”
林朔月喔了声,对张德茂说道:“只交待和夜幕有关的事情。”
张德茂挣扎着点头,像是得到了拯救一般,声音很轻语速极快地开始交待跟随引路人的十几年来,他知道的一切关于夜幕的消息。
没有人打断他。
也没有人问他真假。
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被记了下来,唐家自会派人去求证这一切,而在这期间,张德茂会一直活在这间刑房里承受百般刑罚。
“长安叛乱那晚,极夜为何只杀了关千云,而留了诸位青山剑修的性命?”
薛尚书看着他问道。
这个问题困扰了唐家许久,抓到的几个夜幕杀手也没人知道答案,而张德茂出身天机阁,极为擅长推断别人的意图和心思,就算引路人没有对他提过,他也该有所猜测。
果不其然。
张德茂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尊者推动了域外入侵,但首领和尊者的想法不同,他觉得在域外入侵时,中夏需要有足够应对的力量。”
薛尚书不置可否。
这确实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青山最顶尖的剑修尽数陨落,对道门乃至整个中夏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但同时这个解释也有疑点。
“既然如此,极夜为何会同意引路人‘众生平等’的计划?”薛尚书一阵见血地问道。
“首领只是同意。”张德茂说道:“他从来都不认为这计划能够成功。”
林朔月忽然说道:“首领最想要的,一是杀死谢周,二是成就纯阳之后的第一个剑仙。”
薛尚书眯了眯眼,挥手示意学生把这件事重点记录,心想如果真是如此,那未来或许可以借极夜和引路人之间的观念差来覆灭夜幕。
薛尚书紧接着问道:“引路人又为何屡次放过何问?”
张德茂这次却是给不出回答,看到老人准备再一次吩咐学生用刑,挣扎着向前爬去,拽着老人的裤脚哭喊着自己真不知道……
薛尚书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但角落里的林朔月清晰地看到老人的手掌微微颤动了一瞬。
薛尚书和张德茂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就算没有共事过,或多或少也都听过对方的名字,看到张德茂这个模样,薛尚书难免有些悲哀。
他没有问张德茂因为什么背叛。
认同引路人的理念也好,被净土夺了心智也罢,最终都是一样的结果。
“刑罚每天一刻。”
薛尚书对学生们交待一句,收起记下了张德茂所有答复的纸张走了出去。
林朔月跟着离开了刑堂。
刑堂外的河流里又多了点鲜红,花香味掩藏了多出的血腥味。
薛尚书斜了一眼,摇头感慨道:“可惜了这一片迎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