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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生自顾自地这么叹了一声,摇摇头朝自己的桌边走去,却不妨听到自己的小女学生脆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先生说可惜,是因为大哥不够聪明,二哥不够勤奋,而我却是个女孩子么?”
刘先生一愣,他转过头来看看黄鹂,皱了皱眉:“不错,我确实是这个意思,你这是听先生说了实话,不高兴了?”他心中有些不满,平日里因为鹂娘是女孩子,所以没怎么说过她,今日夸也夸了赞也赞了,不过是说了句可惜,这姑娘就受不了了……教个小姑娘,真是麻烦的紧。
黄鹂已经十二岁了,在这个十五岁就可以成亲的年代,十二岁已经是接近成年的时间了,虽然她衣食无忧家人娇宠所以并不像镇上其他十二三的姑娘那样需要操心很多事情,但是她读了这些年书,别的不说,理解能力绝对甩出同龄的女孩子八条街去,刘先生的话表面听来是夸她,可随即便又说出可惜二字,这两句话连在一起,可就不仅仅是因为黄鹏的天分欠缺或者是黄鹤的不勤奋,而是由黄鹂而起:这么好的天分,这么努力的态度,怎么就长在了她的身上,而没补在她的兄长身上呢?
这会儿黄鹂见刘先生皱眉,却并没有惧怕的意思,她心里头是有些生气的,父亲给他们兄妹几人请先生而不是让他们到镇上的蒙学随便读几天书,为的不就是自己家专门请个先生可以因材施教教的更好么?今日特特地加了三百文的束脩,为的不就是让先生除了关注两个兄长,同时也稍微顾及一下她的功课么?结果呢?看到学生有天分写字好,不但不开心也就罢了,反倒一张口就是惋惜这天分跟态度不是生在别的学生身上!这算什么?
这会儿先生沉着脸看着黄鹂,黄鹂却一点都不畏缩,她抬着头看向刘先生,清清脆脆说:“大哥不是非常聪明,但胜在刻苦;二哥性情聪慧,少的只是一点勤奋;我大哥学习的时候从不会因为自己的脑袋不够聪明而自怨自艾;二哥也会老实承认自己不够努力。而我虽然是女孩子,可我爹爹却肯专门掏了钱来让我读书,我脑子不笨也够勤奋,不会浪费父亲的一片苦心……”黄鹂一口气说了这些,然后顿了顿,脸上挤出笑容来:“先生觉得我说的可有些道理?”说到最后,黄鹂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老师的态度相当不尊重,试图稍微补救一下,可惜这表情配上她说的内容,哪里像补救,倒像挑衅了。
刘八明没想到自己会被学生教育,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哼了一声道道:“有道理,只是这点道理难道先生不明白,还用你来自作聪明!我教你这些年,你就是这么知书达理的?前几年教过你的东西都被你丢到哪里去了?所谓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这些东西你读了就读了,竟是一点都没往心里去么?回去把女诫抄上一遍,明日交于我看!行了,时间还早,趁你两个哥哥没来,继续练字去吧!”
黄鹂心道,圣人还说有教无类呢,您嫌弃我是女孩子算什么?到底还知道尊师重道的道理,更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下规规矩矩地给先生行礼:“先生说的是,我确实说话急躁了些,以后一定注意。”然后果然提起笔蘸了墨水,又一笔一划练起字来。
不多时黄鹏跟黄鹤一起过来了,见先生已经到了,吓了一跳,赶紧坐到自己座位上,刘先生其实也是一时兴起提前过来,倒也没怪先生刘先生便开始讲课。与平日里不同的是,这次讲课的时候刘先生除了指点两个男学生,时不时也会问问黄鹂。
黄鹂平日里读书认真,要说基础,比黄鹤还要扎实几分,刘先生问黄鹤的地方黄鹤还要磕磕巴巴,可是问黄鹂的问题却总是能答的干脆利落。纵使刘先生心里头对黄老爷专门加钱让他认真些教女儿的事情颇有些不以为然,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娘确实比她两个哥哥捆到一起都强,心中又有些忍不住想要顿足捶胸:怎么偏偏就是个姑娘,若她是个男孩子,少不得也考个秀才,再努力一把兴许能做举人,怎地偏偏就是女孩子呢?
这倒不是刘先生不知道女孩子可以考科举,可毕竟在柳树镇这种小地方,没有几个做爹娘的会想要女儿去科举:女儿日后是别人家的人,能让女儿读书的父母已经是相当难得了,考秀才?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府里大户人家让女儿考个秀才在谈婚论嫁的时候更有底气……而刘先生本人从小到大身边也没有一个女同学,他压根就没往这个方向想。
总的来说黄鹂这一上午过的是相当愉快的,虽然早上闹了一点不愉快,但一上午先生三次提问她全都答出来了这一点就足够她把那点不愉快全都给冲到一边去了。
一上午的课业结束,黄鹂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己的院子,进了屋看到月季正在做针线,赶紧跑到她身边叫道:“月季姐,你把东西送过去了么?”
月季放下手里正在纳的鞋底子,笑嘻嘻地说:“送去了,陈举人让我谢谢你!”
黄鹂忙问:“我没有去过陈举人的那个庙,你过去看了,那地方可还能住?”
月季道:“比家里是不能比了,但收拾的还不错,干干净净的,那两位师傅自己睡的草垫子,倒给陈举人弄了张羊皮褥子铺,阿弥陀佛,出家人真是慈悲!”
黄鹂听黄鹂这么讲,也松了口气:“这就好,要不然我心里总是惦念。”
月季又道:“对了,陈举人看到你送东西过去,让我给你捎份礼物”她说着从炕桌上拿起个小包来:“给你。”
陈举人送给黄鹂的包裹方方正正,还没有一本书大,倒是有点分量,黄鹂打开一层包裹,发现里头又是一层纸封,再打开,居然还有一层,黄鹂十分纳罕:“这是什么东西啊,弄这么严实……”
月季笑笑:“这我可不知道!大概是从她家里带出来的吧!就他侄儿那个德行,肯定不会让她老人家带什么金银细软出来的。”
黄鹂笑道:“我也没想从里头剥出一块金砖来的!”
说话间总算解开了二层纸,里头露出黑漆漆的一块儿,黄鹂愣了一下,抬眼看看月季:“这好像是个墨锭子?”
月季凑过来闻了闻:“看着像,闻着也像,嗨,这根本就是个墨锭子啊,想来该是黄举人从家里带出来的吧?读书人可真是奇怪,饭都没地方吃了,还巴巴地背了这东西出家门。”她想了想,又自嘲道:“我说的也是蠢话,别的东西那陈有才也得许他姑姑带出门!幸好这厮不读书,要不然只怕这墨锭子也不会让陈举人带出来呢!正好你的墨锭子快用完了,也不用买新的了,就用这块好了!”
黄鹂看看墨锭子的表面,虽然没有笔墨店里那些高级锭子那样描金镀彩的,却也不是她日常用的没花纹的净面儿墨锭子,似乎有浅浅的纹路刻在上头,纹路很浅,有些看不清,黄鹂把墨锭子侧过来看,才发现上头的花纹是岁寒三友,浅浅的,非要侧过来才能看清。黄鹂把墨锭子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墨香味里似乎还掺杂了花草的清香,闻着就让人觉得舒爽,黄鹂看看这东西,摇摇头:“还是先收起来吧,这怎么看都不像一般东西,随便用了可惜了!”
月季也这么觉得,闻言重新把墨锭子一层一层包好,找了个盒子装起来。
黄鹂到底还是不放心陈举人,又细细问了月季陈举人的情况,月季细细说来,原来这几日天气冷了,那两位尼姑师傅索性不让陈举人出门了,反正这种天气也没什么人上街,她们每天出去化缘回来都会给陈举人带些吃食。
“那两位师傅是正经的出家人呢,可不像东山那边庵堂里的假尼姑,见天就想着怎么赚钱……姑娘你可真不用担心了,这两位对陈举人尊敬的很,连陈举人的铺盖都是几天一拆洗,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再加上你给买的炭,陈举人是不会冻着饿着的!”月季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黄鹂也彻底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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