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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益南当然不可能把两个学生直接丢出去就不管了,她让马砚台陪着两个学生一起去,马砚台好歹也是见过点世面的,指导两个学生如何跟县里的官员们打交道还是没问题的。
此时黄鹂正坐在车上,正在跟马砚台闲聊:“马姑姑,女官儿的官服跟男官儿一样么?”
马砚台点头道:“差不多的,就是官袍下面的裤子改成裙子,还有就是不是什么重大场合的话可以不戴帽子。不过咱家大人从来都是打扮的规规矩矩的,但凡穿官服一定带幞头。别说大人了,我那会儿柜子里的男装都比女装多!”
黄鹂有些不开心:“一样当官,凭什么女的当了官就得打扮得像男人一样?”
马砚台笑道:“主要还是看地方,济宁毕竟三十年前才从州升成府,说白了还是个小地方,整个衙门里有品级的女官算上咱们大人一共才两个,小吏也就勉强有那么二成是女的,出头难得很。偏又挨着孔圣人的家乡,盛产酸儒,你也知道的,这些人屁事儿最多!大人这些年做官做的这叫个小心翼翼,你日后尽量别在山东呆,女官们都不乐意在这儿的,事儿多,山东男人跟别处比,也就是个子高脸好,细究起来全是事儿妈!倒是大郎无所谓,在家乡做事更容易些。”
黄鹂听得差点乐出来,马姑姑这话说的,横扫一大片呐!扭头看看李思熙,她这大师兄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被群嘲了,坐在那里两眼发直,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
黄鹂十分奇怪:“师兄,你很紧张么?”
李思熙嗯了一声。黄鹂又道:“可是我记得当初师兄你为老师送过信呢,那会儿你带着吴主簿还有衙役们回来镇上,我也没见你有多紧张啊!”
李思熙小声说:“我那时候只怕不能把老师的事情办好,哪里顾得自己的举止是不是得体啊!”
黄鹂差点笑出声来,她这师兄委实可爱!马砚台也笑了起来:她的大人也就是栽在自己亲人手里一把,可脑子一旦清醒下来,看人真是准的!这李思熙读书一般,可确实是一颗赤子之心,日后为大人养老送终,在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实际上拜访上官们这件事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当师兄妹两人来到县衙后头的知县官邸的时候,知县王文栋对待他们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热情的,他大大地夸了一番李思熙与黄鹂的仁义,又预祝李思熙在这次考试中能够得到比较好的名次,又夸黄鹂有出息,他的四个女儿没一个肯认真念书的。
王文栋只有四个女儿,并没有儿子。实际上他的三个女儿也没有一个是嫡出的。四十无子可纳妾的规定摆在这里,但实际上有几个人能照章办事?王文栋的妻子生头胎的时候摔了一下子早产了,孩子没活下来,接下来的十年里就成了习惯性流产,怀一个掉一个。王文栋三十岁的时候,他的妻子彻底放弃了自己生一个儿子的想法,选了两个丫鬟做妾,然而整整十年,王文栋也只多了三个需要备嫁妆的女儿。去年王文栋在任上新买的妾又生了一个女儿,王文栋凑足了四朵金花,常自嘲说自己辛辛苦苦便是为了给女儿们凑嫁妆。
黄鹂早打听了他家的情况,一听王文栋说女儿全都不肯认真念书,真是哭笑不得:你小女儿才一岁多,就不用凑数了吧?
当然说王文栋的不至于真的对两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平头百姓多热情,无非是姿态摆的够好看罢了!所以当他礼节性地留两人吃饭的时候,黄鹂跟李思熙都十分自觉地拒绝了:人家意思意思,不能打蛇棍上啊!
两个人准备走的时候还是遇到一点意外,却是王文栋的爱妾何姨娘前来给他送点心,王文栋也并不十分讲究,直接便让何姨娘进来了,何姨娘断了盘子娉娉婷婷地进来,看到黄鹂便是一愣,王文栋见爱妾满脸疑惑,便笑道:“这是陈大人的高徒黄姑娘,说起来你们还算老乡呢!我记得你家离绿柳镇也才一二十里吧!”
那美人听王文栋这么说,立刻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黄姑娘,我当日差点儿到黄姑娘家做事呢,那会儿我还挺高兴的,想着黄家老爷太太出名的好脾气……可惜我那叔叔不同意。”
黄鹂一听这话,哪里还不知道这美人便是何翠娘?还真是漂亮,也会打扮,杏黄色的袄子水红色的裙儿,头上斜斜地梳了个堕马髻,让她整个人显得越发妖娆。人虽然漂亮,可黄鹂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行百里者半九十,她都把叔叔告倒了,就算是家乡没法呆,卖了房子田产换个地方住也行啊,哪怕找个上门女婿呢?怎么就绕了个大圈子还是做了妾呢?她当初跑了就是因为不想做妾,到头来自己却又主动做妾,这到底是图什么啊!
王文栋一听何翠娘的话,也笑了:“你们倒是有点缘分!你再晚来一会儿,黄姑娘便要走了,那可就碰不到了!”
何翠娘一听这话,忙挽留黄鹂在此吃饭,黄鹂再次拒绝了去,表示自己还要去另外几位大人家。王文栋不再挽留,而何翠娘则跟着黄鹂送了出来。
这种情况,李思熙自然是躲得远远地,出了王文栋的小院,他便大踏步地走到前头去了,黄鹂实在不知道这位何姨娘在想什么,好好的跟自己套什么近乎呢?正胡思乱想,却听何翠娘轻声道:“黄姑娘,麻烦你代我我多谢你二哥,亏了他帮忙,要不然我怕是连县城都去不了!”
黄鹂吃了一惊,扭头看向何翠娘,却见何翠娘一脸的泫然欲泣:“我知黄姑娘瞧不上我,可我又能怎样呢?有家不能回,便是要回了家产也无处可去了!”她说着眼圈就红了。
黄鹂确实不大瞧得上何翠娘,但是这会儿她竟然提及自己的二哥,她便没法儿无视了,只得开口问道:“何姨娘见过我二哥?”
何翠娘道:“我当初是被关在家里的,能跳墙逃出来就不错了,浑身上下只带了二十文钱。连夜赶路不敢搭车,脚又在跳墙的时候给扭了,又不敢随便求救,怕遇到心怀不轨的人,我走在官道上只觉得想死的心都有。幸好遇到你二哥,他给了我半两银子,还帮我叫了车。若没有他,我只怕走在路上就被抓回去了,便是逃到县里也没钱住店落脚……总而言之代我多谢他!”
黄鹂听到此处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还好只是随手帮了一把,还当是什么事儿呢!虽然心情不那呢紧张了,但黄鹂毕竟还是有了心事,何翠娘的事儿总让她觉得不是很痛快,她本是很佩服这个姑娘的,谁想到她竟然选了这样一条路!再加上扯上二哥,不管到底怎么回事儿总归有点犯嘀咕,因为心情不太好,便是吴主簿的太太送了黄鹂两支很漂亮的宫花也没让她开心多少。
黄鹂回到家里便赶紧问黄鹤情况,黄鹤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怎么回事儿:“啊?那是何翠娘啊!我看她一个姑娘在路边坐着,可怜兮兮的,就问她怎么了,她跟我说她去县里投亲,在镇上包裹被人偷了,我看她可怜,就把身上的钱掏给她了。”
黄鹂没好气地说:“你可真行,掏钱给县太爷送去个爱妾!我要是不过去拜年,只怕你这辈子都等不到她一声谢了!”她心里头对何翠娘的做法失望,口气上就带了出来。
黄鹤倒是没想那么多,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妹妹的不快:“也没什么啊,总归我当时是做了好事儿的,再说我一开始借她钱也没指望她还我,现在她过的开心不是挺好的。”
黄鹤一向粗枝大叶,黄鹂跟他实在没啥好说的,扭头忍不住跟黄鹏提起何翠娘的事儿,黄鹏的评价倒是挺简单的:“这位何姑娘,聪明过头了!”
黄鹂道:“聪明什么啊!折腾这么一大圈儿还是跑去给人做妾!”
黄鹏笑了起来:“给个商人做妾,跟给县太爷做妾能比么??更何况前者是给卖去,后者是她正经带了嫁妆做二房的!请了媒人念了嫁妆单子的妾,跟知县老爷家里头那几个小老婆压根就不是一回事儿,更别说县太爷去年才生了个女儿,又只有女儿……她心里头清楚着呢!你也不要气了,她一个姑娘,把叔叔告了,在咱们这块儿那算是做了捅破天的事儿了!就算她不做知县的妾,你以为她的名声就好了?乡下人言能杀人的!而且乡下人眼里压根就没王法,她回来卖自家的房子还被她婶子带人上门来打,口口声声说要捆了她卖到山里去,要不是她早猜到情况,求了知县派了衙役偷偷跟着,只怕命都要丢了!”
黄鹂倒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儿,她气恼道:“这都什么人啊!生生把好人也逼的没法做人了!”
黄鹏笑了笑:“一般人也想不出自荐给人做妾,她也算是求仁得仁,你就不要为她操心了!”
何翠娘的事儿跟黄家没多大的关系,黄鹂很快便把这事儿甩到脑后了,可是另一个问题,却是全家人都躲不开的,那就是钱氏的脾气。
钱氏又一次进入了暴躁高峰期,这一次却是为了家里头忙不开的问题。
镇级的小财主家庭在当妈的奶水充沛的情况下本来就很少奢侈到请奶妈的地步的,尤其钱家现在钱紧……但不请奶妈,不代表就不需要人照顾孩子了!在安氏需要给孩子哺乳的情况下,哪里敢让她白天黑夜的带孩子?把奶水累没了哭都来不及!
安氏那边的小草挺能干的,可是现在多了一个孩子,她一个人确实忙不开,小户人家的女使,本就是又要打扫房间又要端茶倒水还得做针线活儿,现在安氏坐月子本来就需要照顾,黄鹏又要念书备考也怠慢不得,再加上个吃喝拉撒都要伺候,整天有一堆尿布衣服要洗涮的小婴儿,小草一个人实在忙不开。黄氏想来想去,决定让自己屋里的小红去儿媳妇这边帮忙,然后半个月后,小红撂挑子不干了!
小红一个月的薪水是八百文,要说一个月八百文钱也算是市价了,问题是那是做普通丫鬟的市价,可不包括看孩子洗尿布啊!小红干活儿的时候虽然也称得上是任劳任怨,可却不傻,伺候一个抱在怀里的孩子比伺候俩大人都麻烦好不好,大冷天的又要洗尿布又要帮着抱孩子,累死了好么?
要说这小红也提过加钱的事儿,钱氏小气,说最多也就忙这几个月,人家想加二百文,她只给加了五十文,结果小红回家过个正月十五,就让人捎信说不来干了……卧槽这可太坑爹了,本来就人手不足,正月里到哪里找新的雇工去?
本就人手不足,小红又来了这么一出,钱氏发脾气都没法发去:毕竟是她小气造成的,随便发个脾气还被丈夫嘲讽了:叫你小气,好了吧,人家跑了吧?原本钱氏想的挺好的,把小红调到自己儿媳妇这边帮忙,然后小草小红两个人在儿媳妇这边照顾,自己那边还有个翠翠,人手足够了!这可倒好,小红直接甩手不干了,翠翠一个人,每天光是自己这边的活儿就忙死了,哪里还能去儿媳那里帮忙?月季倒是会去给小草搭把手,而俩小姑娘跟一个年轻媳妇哪里带过孩子?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鸡飞狗跳地过来问钱氏,结果钱氏一天倒有半天在儿媳妇这里帮忙。
钱氏当年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家里还是请了奶妈的呢!虽然也抱孩子,但是主力是奶妈啊,哪里这么辛苦的什么都亲力亲为过??虽然一天要她照管孩子的时间不会超过俩时辰,可是她自己院子里的丫鬟们也给调到儿媳妇这里帮忙了!能不耽误她的事儿么?自己累,家里有乱,钱氏前阵子的烦躁劲儿便又上来了。
可是额外多出在儿媳妇这个大功臣面前她还勉强忍着:毕竟丫鬟也是她自己小气所以才给跑了的,又在月子里,钱氏再暴躁也知道这不是跟儿媳妇闹不愉快的时候,当然惹不起儿子也是真的再说对着孙子她虽然累,但是心情总归能得到一点抚慰的:“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这话在任何时代都是颇有代表性的!尽管钱氏的年纪还称不上老太太,但她对这第一个孙子的喜爱也绝对是不打折扣的。
钱氏在儿媳跟孙子这里忍着,于是回了自己院子火气越发蹭蹭的。整个正月里钱氏都处于抓狂状态,像大年初一冲黄鹂发脾气那样的事儿一而再再而三地闹了好几遭。当然她虽然脾气暴躁,但是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过后就忘了,只是她忘得快,可家中别人却很难适应这种状态:任谁天天都处于这种随时都可能被k一顿的状态心情也不会爽了。黄鹂如此,黄鹤如此,黄鹏如此……整天对着钱氏的黄老爷更是如此。
黄老爷白天在店里忙活一天,晚上回来就想歇一歇享受享受天伦之乐,这可倒好,回到家里跟坐到火药堆上一样,随时就被炸一炸,几次下来,黄老爷就被烦的不乐意在家呆了,于是每日早出晚归,连中午饭都宁可在店里吃了。他本就不是个能忍的好脾气,这会儿儿子们考试在即,他不乐意闹得太凶,可心里头却打定了主意:等孩子们考试一结束,不管考的怎么样,他都要出去做生意去!一则给孩子们赚点钱,二则也实在是够了自己老婆。
而另一个受影响比较严重的就是黄鹂了,她的院子就在母亲的院子里头套着,便是在自己屋里带着都能听到母亲暴躁的骂声,于是心烦了索性中午也不回家吃饭了:如今李思熙住到了老师家里备考,从早到晚都是读书,黄鹂索性也跟着一起,早出晚归,中午饭在老师那里蹭也就罢了,有时候晚饭都要在陈益南那里吃了再回:陈家怎会在乎顿饭钱?马砚台发现黄鹂留在家里吃饭,自家大人能多吃几口之后更是喜笑颜开,每天早上都要问问黄鹂今天想吃什么呢!
时间过得极快,没几日到了二月,黄家一家,紧张兮兮地迎来了童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