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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大王在左徒离开之时,曾经赠送了八个字?”
赵豹看着屈原逐渐远去的车马,忍不住问起身旁的乐毅。乐毅这个御史大夫除了监督百官行为礼仪,还有整理文件档案的工作,所以整天和赵雍待在一起,比之其他白虎殿的大臣,还要更加亲近。
“好像是‘惟楚有才,于斯为盛’”
赵豹咀嚼半晌,还是不明白,赵雍这次是想干什么。这两句并不难理解,一个出自《左传》,一个出自《论语》。看表面意思,赵雍是鼓励屈原大力选贤任能,改革楚国了。
但是,赵雍有这么好心?
“老了老了,跟不上大王的思路了。”赵豹笑着说道,他明白,除非他问赵雍本人,否则,乐毅是不会解答自己的疑惑的。
“司徒说笑了。”乐毅赶紧奉承他两句,“大王前日还曾提起,希望选拔几位大臣教导公子章和公主。大王特别中意您和司寇大人来做师傅。”
这个消息倒也不算新奇,赵雍也不止一次的提过此事。不过赵雍的意思,不仅仅是公子章,还有小公主的教育问题,也在考虑之列,只不过为时尚早。很多人都清楚,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也就是说继承爵位之人必定是自己的长子,而并非是那个最贤能的人;所立的继承人身份必须是妻子所生,而不是妾。公子章既是长子,也是王后所出的嫡子,不出意外,也就是下一任赵王。谁能成为他的师傅,自然也就确保了自己身后的荣华。
赵雍选择师傅的条件只有一条,就是从白虎殿众人中选择两到三位担任。最属意的,当是肥义。还有两到三位正在考虑中,其中赵豹和赵成的呼声最高。吴广是孟姚的父亲,身份不合适,乐毅又太过年轻。不出意外,赵豹和赵成必定当选其一。
“那也是老朽能够为赵国做出的最后一点贡献啦。”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内城走去,找赵雍复命。
“奔赴燕国的大军,还未准备启程吗?”赵豹想起一事,突然问道,“这一步实在太过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这也是为何大王拖到现在都不出兵的原因。”乐毅说到,“若是一开始就出兵帮助公子职,恐怕也会招惹其他诸侯抱怨,说我们落井下石。如今,齐国一路攻打,仅用五十天就围困蓟都,燕国覆灭在即。但是姬平尚在,他是燕国太子,有他在,实在不是我等出兵的最好时机。”
“这么说来,若是太子姬平直接继承了燕王之位,公子职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而大王却承诺帮他复国,这里面似乎有些矛盾啊。”
乐毅嘴角泛起,冷笑一声:“司徒所说,本来是没有错的。可是您忘了,燕王还被子之软禁之中,他不承认太子姬平的地位,恐怕姬平继位也就不那么合法了。”
“这...燕王就是再糊涂,也知道大势已去,恐怕将王位禅让给姬平,也无不可吧。毕竟他是燕国太子,又有复国之功,谁能比他更有资格?”赵豹听到这里,觉得赵雍和乐毅等人的计划似乎漏洞百出,无论怎么看,一直置身事外的太子职都毫无继承燕王之位的可能,反而是借助齐国大军平叛的太子姬平功勋卓著,就算现在把公子职送到燕国去,一样也是徒劳无获。如此一番,岂不是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
“司徒言之有理,这的确是最可能的事情。”乐毅说到,“不过,谁知道呢?万一齐国赖着燕国不走呢?或者燕王不喜欢太子平呢?又或者”乐毅压下身子,靠在赵豹的耳边,轻声说到:“燕王被齐军杀害呢?”
赵豹面色一紧,看向乐毅,而后者却若无其事的一摆手,对他说到:“我们还是走快一点到大王那里复命吧。莫要让大王等得太久了。”
“好,好,走,走。”
仅仅用了五十多天,齐国大军就进入燕国腹地,占领蓟都。速度之快,和最近赵国对中山国的闪击一样令人咋舌。着实让诸多诸侯们傻了眼,还以为齐国有什么秘密武器。若是细究起来,才会发现其中的端倪:燕国百姓,似乎站到了齐国人那一边。这不得不说,子之篡位而爆发的这场乱局,已经彻底让他站在了燕国的对立面上,以至于还不如齐国这些敌人受到欢迎。这不能不说是极大的讽刺。
匡章格挡开对方的青铜剑,一脚将那士卒踹倒,紧接着将对方杀掉,喷薄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铠甲。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大踏步走到宫殿门前,推开紧闭着的大门。
就像是打开了另一个空间,殿门之外的浴血冲杀,和这个大殿毫无关系,哪怕刚才血流成河,进到这个大殿里,却依然飘散着悠悠的古韵。大殿两边本来是群臣站立的地方,如今也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大殿正中的阶梯之上,还有一个人跪坐在几案之后。或许是身材过于肥胖,他穿着的诸侯冠冕服饰有些走形,即便是如此,他的眼神依然高贵,目空一切,似乎听不到大殿之外的喊杀声,也没有在意依次打开的殿门外,一队队齐军拿着明晃晃的武器,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无限明亮的前途一样,只要匡章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冲上前去,将那人杀掉。
“子之,吾乃齐国将军匡章,奉命帮助燕国平息叛乱,你赶紧束手就擒吧!”
子之听到匡章说话,冷笑一声,“将军可曾看到,寡人连武器都没有,还不算束手就擒吗?”
匡章一愣,子之说的并没有错,他的确一个匕首都没有带在身边,刚才是自己说错了。但是子之这嘲弄的眼神,又让匡章暗暗怨恨起来。
“你一个谋逆之臣,还大言不惭的称孤道寡,岂不知燕国百姓早就恨你日久,无不欲啖你血肉以泄愤。以至于我大军所致,百姓军队无不开门欢迎,而你的大臣也早就离你而去,你这个寡人之名,倒也不虚啊。”
子之淡淡的看了趾高气扬的匡章一眼,优雅的捋着胡须,缓缓说道:“将军称寡人是逆臣,那么敢问将军,寡人这燕王之位,乃是燕王姬哙所禅让,燕国群臣和百姓所共见,这叛乱一说,从何说起呢?”
“这...”匡章一时语塞,假如说的是军事,他能聊个三天三夜,但是谈到政治上的问题,他就变成哑巴了。何况子之的王位,的确是禅让所得,这是毫无疑问的。
“至于百姓开门欢迎,呵呵,将军,恕我直言,若是太子和市被没有发动叛乱,寡人何苦多次加税,用于平叛呢?而若是没有叛乱,燕国百姓如何会怨恨我呢?而若是没有这叛乱,将军见了寡人,是不是应该叫一声,燕王殿下呢?”
“那些怨恨寡人的,欲将寡人杀之而后快的,不是燕国的百姓,也不是燕国的军队,而是太子姬平!”他本就不是庸才,也自负自己才学见识能力,足以担任燕国大王之位,更何况,燕王哙畏畏缩缩,本就不是什么有才干的君主,他虽然保住了燕国的领土,但是燕国整体的国力甚至连宋国都比不了。只知道郁郁寡欢,长吁短叹,没有一点气度。全靠子之这个相邦的努力,才能勉强维持下去。既然如此,由我来做这燕王之位,有何不可?
“百姓、军队和民意,寡人太了解他们了。”子之突然笑了出来,笑的悲伤,笑的凄惨,“所谓百姓、军队和民意,不在大殿之外,也不在王城之外,甚至不在蓟都之外,而在这大殿之内!”他猛地站起身,双手张开,看着这个寂静的大殿,似乎在向匡章控诉,在向这个大殿哭诉,“大殿里的官吏是什么心思,大殿之外的百姓就是什么心思。你给他一口粮食,他就会趴在你的脚下,像只小狗一样摇尾乞怜,巴结你!奉承你!他们甚至可以将自己妻儿送给你!也可以将自己的肉割下来给你吃!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你给了他一口粮食!他就说你的好。”
“但是,如果你断了他的粮食,或者有第二个人给了他更多的粮食,他也会这么做。他会忘了,自己曾经将妻儿送给另外一个人,也会忘了自己曾经将自己的肉割下来送给那个人。他们只不过再娶一房妻妾,再生一个孩子,将伤口裹好。等那里长出了新的肉,再割下来,给他新的主人。如果你再大方一点,告诉他,我再给你一块骨头,去,咬你之前的主人。”子之说道这里,已经泪眼纵横,满脸悲戚的看着匡章,“他们也会这么做的!他们也会这么做的!”他大笑起来,笑的那么悲凉,脚步踉跄,却看透了很多。
“寡人,为什么叫寡人!所有人都抛弃了你!所有的忠臣都背弃了你!所有的所谓百姓都抛弃了你,你怎么能不算寡人呢?那些自诩为忠义之士的人,他们自我感觉是正确的,是正义的,是看到了你要倒台了,赶紧上前去踹上一脚,然后告诉他们的新主人,看,我始终是站在您那边的。正义必胜,谋逆之人不得好死!这就是民意!”
“为何姬平不敢出来见寡人?为何来的是你们齐国人?为何那些燕国人,没有一个人敢面对寡人。因为他们怕了,他们怕寡人这个手无寸铁之人,也害怕面对这个束手就擒的燕王。他们更怕的是自己的心!是带着伪善和虚荣,怕别人拆穿之后的羞辱!更是怕这个寂静的大殿,忽然倒塌一角,将他们砸死在这里!因为他们还要活着,还要享受荣华富贵,享受子孙满门,所以他们不敢,不敢来到这里!”
匡章几次想打断他的话,却似乎被子之癫狂的样子吓住了!这个人,不像是自己之前遇到的所有俘虏,他们会跪地求饶,自己哈哈一笑,享受完这样的风光之后,一剑将他们斩首。匡章享受这种掌握他人生死的感觉。
而这个俘虏,他没有求饶,反而义正言辞,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对的,他说的就是真理,他理应被同情。自己是多么的可恶,为什么要杀了他?不仅仅是他,所有在大殿之内的齐国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有的人明白子之的话,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有的人似懂非懂,却被气势吓了一跳。整个大殿里,只有子之狂妄的笑声,在不停的回响着。
这一刻,他单枪匹马,胜过了数万大军。他赢了这一次,却输了所有的筹码。他应该不甘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