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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秦的手伸到燕于歌跟前, 被对方握住,然而只是握住, 什么动静也没有。
燕秦耐着性子等待了一会,看摄政王一动不动, 终于没忍住问出声来:“王叔,难道你真的打算在这里同孤一起待到海枯石烂吗?”
他方才望了一眼山洞下头,就感觉头晕目眩,腿软脚发麻,下意识地就往后头退了两步。
“我自然是想同陛下一同待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不过不是在这里。”摄政王握着小皇帝温热的手, 总算在对方开口之后把自己的手给松开。
他走出去一步, 朝天放了个信号弹,绚烂的烟花“砰”地一声蹿上高空,在碧蓝如洗的天空炸开。
做完这一些,他又退了回来, “陛下且耐心等候, 十一他们很快就到。”
“刚刚那个信号弹,是昨儿个狩猎时候的吧,你不是也沐浴过了,怎么还带在身上?”燕秦看着那朵在天空炸开的烟花,神情有点懵,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问了这么一句。
“是, 昨儿个换完衣服后,臣就一直搁在袖子里没有拿出来。”他习惯性地往自己的衣袖里放一些东西,因为觉得这东西有用,也就揣在身上了。
狩猎场上,几乎所有参与狩猎的人都有这么一枚,刘信达的那一枚,在夺得头魁的时候就用掉了,属于皇帝的信号弹,都是放在跟在他身侧的宫人衣袖中,而且今日起来的时候,他又换了身衣服,根本就没有带这东西,也就完全没有想到能用这个把其他人吸引过来。
果然还是摄政王心细,燕秦心里松了口气。他抬头望了望信号弹炸出的烟花已经消失的天空,又说“王叔,可是他们好像都不在,你信号弹放出去了,他们怎么就知道咱们在这里?”
信号弹是飞在半空中的,这山这么大,他们离山间的那条小道距离也非常的远,前来营救他们的人想要发现自己的存在也不是很容易吧。
“这个陛下无需担心,常笑他们应当记得我们落下来的位置,掐好了时间,陛下出去露个脸就成。”
只要那群人不是很蠢的话,他们就能很快顺利地出去。
“好,那我等着。”在山洞里的时间总感觉过得非常的慢,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一旦沉默下来,燕秦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好,他眺望了远处许久,也没有见山间小道出现代表人的移动小黑点。看着看着,他眼睛有些发涩,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便问摄政王:“王叔,既然你有信号弹在身上,那当初咱们两个落下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放?”
那样的话,常笑不就立马发现了他的存在,然后马上就能够救助他们出去么。要说摄政王先前那一跳,还可以说是事态紧急,但这个错误,可以说是十分低级了,摄政王这么才思敏捷,聪明绝顶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犯。
燕秦瞳孔一缩,脑海中冒出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想,难道从开始到现在,摄政王根本就是故意的。
燕秦心里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他想些什么,摄政王都透过他的眼睛看了出来。
后者没好气地说:“陛下,心中,臣竟是这般不靠谱之人吗?”
“王叔先前还说没有时时刻刻揣摩孤的心思,孤这可什么都没有说呢,你就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了。”
燕于歌又说:“这不是揣摩,是陛下把话都写在了眼睛里,我一看便知。”
经过了三世,燕秦并没摄政王说的那么简单好猜。准确地说,这天底下,能够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除了常笑,就只有摄政王了。
但常笑那是侍候了他十多年的,摄政王这一世才同他认识多久,两年出头。而且刚开始那半年他们两个还是相看两相厌。
燕秦这会的表情很是奇怪,燕于歌没法看出他的思绪又飘到什么地方了,担心小皇帝胡思乱想,又说:“陛下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聪明人做什么都比较占便宜。”常笑花了十多年才做的事情,摄政王花不到两年就做到了,果然还是因为常笑不够聪明么。
摄政王没好气地说:“臣可不这么觉得,臣一时间忘了放信号弹,都要被陛下怀疑用心,这能算是占便宜吗?”
“陛下!陛下!”叫喊声突然在外头响起,听声音,还离得很远,但是这里是山上,风又大,燕秦既然能够听到,就说明找的人应当就在自己正上方或者下方不远的地方。
他也不同摄政王说话了,兴奋地迈了一步,按照摄政王的说的露了下脸,又举起手摇了摇示意:“孤在这。”
喊陛下的声音似乎是从下头传来的,他低下头看了眼,正好和常笑那张老脸对上。
后者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眼泪珠子糊了满脸:“陛下您等着,老奴这就上来救您。”
燕秦看了眼常笑,又退回到山洞里。
燕于歌说:“陛下怎么不在外头多待一会?”
燕秦便道:“看常笑他那样子,总感觉挺对不起他的。”其实仔细想一想,前两世他虽然没有碰到什么爱他爱得痴狂的人,娘亲也死的早,父皇也待他不亲热,但有常笑这么个忠心耿耿的奴仆,也算是值了吧。
摄政王又说:“陛下是天子,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也活不下去,何必为他内疚。”
横竖山洞这里也就他们两个和一具放了几十年的棺材,也不用顾忌什么隔墙有耳之类的。
摄政王话,说的着实是凉薄无情了,燕秦辩驳说:“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谁是注定要为另外一个人牺牲一切的,就算这宫里的奴仆也一样。”
燕秦作为皇帝,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掌握着千万人的生杀大权,一直被人众星捧月的话,确实会容易摄政王口中的那个想法。
实际上,他的皇兄,还有他的父皇,都是这么想其他人的,他第一世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过了第二世,他才清楚,有的人为他死,只是因为他是皇帝,他死了,他们也不能活着,还不如奋然一搏。
不救皇帝是死罪,但把皇帝救下来了,他们还可以惠及家人。
燕秦替常笑说了两句好话:“王叔说的也不全错,跟着常笑的那些人,都是希望我活下来的,但是绝大部分都是因为,我若是死了,他们也得跟着陪葬。就同王叔见我的第一日那样,那些个宫妃哭得那般哀切,不是因为她们对我的父皇爱得多深,而是因为她们要为了我那死去的父皇葬送性命。”
摄政王的眼睛里倒映着小皇帝认真解释的面孔,他静静地看着燕秦,然后说:“若是有朝一日,我死在了你的前面,你会为我伤心吗?”
这一次轮到燕秦问摄政王了:“你想听我说假话,还是真话?”
“听假话。”
燕秦便说:“那我会伤心。”
“真话是什么,陛下会很伤心吗?”
小皇帝的眼睛告诉自己,这会燕秦说的不是假话,也就是说,燕秦是在认真地告诉自己,他会伤心是一句假话。
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如果不问的话,是不是还能欺骗一下自己。
燕秦摇了摇头,仍旧十分认真地说:“若是你死了,孤不会伤心……”
他停顿了一下,把后面的话说完:“因为孤一定是和你死在一处的,也许比你更早一点死。”
是了,他现在可以面对现实了,当年自己刚重生那会,说什么要熬死摄政王,那就是欺骗自己的谎话,摄政王这么健硕的体格,虽然比他大了十岁,肯定也死在自己后头。
而且历朝历代那么多皇帝,就没有一个是长寿的,特别是他燕家皇室,寿命最长的,也不过五十一。他觉着摄政王,即便活不到耄耋之年,古稀总是能活的,他就不一样了,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够成为大燕史上活得最为长久的皇帝。
燕秦这话,可以说是让燕于歌的心情一下子落到谷底,又一下子飞上天际。但反应过来,他又说:“陛下不会比臣死在前头的,若是真有那个情况,臣也会让它变成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话的意思,就是摄政王要同自己殉葬了。生死本来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一般人都不敢把它挂在嘴边上,他们两个却说的如此随意,但不管是燕秦,还是燕于歌,都很清楚,他们今儿个说的都是真心话。
摄政王的神情太认真,以至于他说的这番话,叫燕秦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正好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一截粗粗的绳子垂了下来。
“王叔,你看那,他们来救我们了。”
摄政王跟着燕秦出了山洞,抬起头,果然看到一大群人处在他们上面的位置,那边固定住了粗粗的麻绳,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呼喊着陛下和王爷。
等了这么久的时间,总算是能够出去了,燕秦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当然,这只是夸张的说法,男子汉大丈夫,他才不像常笑,那么轻易地掉眼泪。
为了安全着想,摄政王让了燕秦先上去,随后他用更加矫健的身姿爬了上去,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实处,等一个皇帝,一个摄政王,都顺利脱险,那些围着他们的人也一阵欢呼,常笑甚至有点脱力,差点腿一软,瘫在地上。
反正先前已经把脸给丢尽了,他也不嫌弃丢脸,从沾满灰尘的宽大衣袖里掏出方干净的帕子,擦着自己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眼泪珠子:“陛下,您可算是没事了,先前那一下,真的把老奴都给吓死了,魂都要给您吓没了。”
“多大个人了,还学小孩子,哭哭啼啼的。” 皇帝这么说着,听起来是在嗔怪常笑,但嗔远大于责怪,很显然,他对常笑这一套十分的受用。
有些臣子十分年迈,在营救小皇帝上没有怎么出力,只在一旁指点,这个时候也颤颤巍巍地上前来发表自己内心的感慨,他们说的十分情真意切,但有常笑的珠玉在前,这份感慨便显得十分虚假了。
先前从山上摔下去,显然给燕秦带来了不小的阴影,虽然他现在站的山路并没有什么横木砸下来,但燕秦心里还不够踏实,他没有在这一处耽搁太久的时间:“先下山吧,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提。”
过了狭窄的山路,双脚落到山下的结实的土地上,燕秦的心才真正地落了下来,左丞周思因为年老体弱,跟在队伍的后头,等着队伍停了下来,他才颤颤巍巍地凑到皇帝跟前:“陛下,老臣有要事要秉。”
看到德高望重的左丞这样子,燕秦上前一步,扶了人起来:“丞相无需多礼,有什么要事,爱卿直讲便是。”
“陛下落下去之后,臣特地登高查看了那横木原本的位置,发现横木看起来像是被风化后脱落,实则不然。”
周思酷爱古玩字画,不仅擅长鉴宝,也知道行内诸多造假做旧之术,那横木,看着像是被风沙侵袭,虫蚁蛀空,但根本就不是。
燕秦内心早有准备,但从周思口中听到这句话,脸色还是阴沉下来。
周思又道:“皇上洪福齐天,躲过了这一劫。”
燕秦便看向摄政王;“多亏了王叔,若不是王叔,孤怕是没了这性命。”
他看向身后跟着的队伍,又道:“先清点人数,再回宫,若是有中途脱逃之人,无论是何身份,一律当斩。”
那横木落下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抬头,也就没有注意到上方有没有人,但对方不可能提前预估到他心血来潮出行,也不可能早早地猜到他在什么时间点走到横木下方的那个地方。
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那个人知道他出行,而且他走过来的时候,对方就在上方看着他们。
皇家秋猎,是十分严格的,为了避免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出行的人数都是算好,而且备有名单的。
羽林军统领卢成毅站了出来,从宽大的袖摆里取出一卷长长的宣纸,一下子展开,对着名单,一个个地念,一个个的核对。
“高松。”
“到!”一个个子矮矮的小兵举起手来,用嘹亮的嗓音喊了一句。
“霍骁华。”这个嗓音更为雄厚。
“到!”
“常铁牛。”这个喊话的铁牛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嗓音也尖尖细细的。
念完了羽林军的名字,卢成毅又转身面对着皇帝,行了个军礼:“回禀陛下,人都到齐了。”
燕秦的脸色却并没有舒缓,一旁的燕于歌凑了过来,对着小皇帝耳语一番,听完摄政王的话,小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你确定,人都到了吗?”
卢成毅说:“陛下方才也都听到看到了,每个人都举了手,也喊了到,羽林军就这么多人,都全了。”
面对皇帝的质疑,其实他挺不高兴的,但是皇帝毕竟是皇帝,是掌握他生死的主子,即便心里不高兴,他面上却还是要十分配合,弯着腰,低着头道:“回陛下,臣确定,人都悉数到齐了。”
“你把赵成和林素两个人,给孤叫出来。”
卢成毅不知道小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还是顺从地领了命,扯着大嗓门就吼:“赵成,林素,出列!”
人群让开来,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男人站了出来,大声地喊了声:“道!”
他喊得中气十足,要不是场合不对,指不定要引发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但这会谁都没有那个心情笑,所有人都耐心地等了一会,然而另外一个被皇帝钦点了名字的人,却迟迟不出来。
这位卢统领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赵成,怎么就你一个呢,林素呢,林素,给我滚出来!”
卢成毅的话粗俗的很,叫在场的一些文官听了,连连摇头,直道:“粗俗”“莽夫”
然而林素并没有回答对自己的兄弟十分信任的卢统领,先前出来的这个赵成,也只是面上看着镇定,这会两条腿都在抖。
这样的情景,还能说明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大胆的赵成根本就顶不住压力,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恕罪,王爷恕罪,那林素说他要去如厕,只是喊小的在点名的时候帮着喊一下,我真的没多想。”
兄弟嘛,平日里总会有个难处,别人有急事,央求关系好的人帮忙点下名,也是常有的事情。而且人上一刻还在,只是说人有三急,实在是憋不住,才走开这一会。
就和卢成毅信任自己的这帮子手下一样,赵成对林素的话深信不疑,他根本就没有多想,就和平日里一样,暂时代替好友喊了一句。
本来人就多,他还特地换了个位置站着,没想到自家统领都没有发现,倒是让摄政王给发现了。
被点到名字,站出来之后好一会,他还是没有等到如厕完出现在这里的林素,总算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他一下子就承受不住,腿抖得厉害,眼瞅着根本瞒不住了,干脆也不瞒了,先把罪认了再说。
赵成说的可怜,卢成毅也迟疑了一下,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人有三急,陛下,不然咱们再等等?”
“大胆卢成毅,谁给你的胆子,同陛下说咱们!”常笑的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声音还是那破铜锣一般粗嘎,但维护起小皇帝的时候,这声音的威慑力还是十足的。
而且他也不是说特地要威慑卢成毅,在他心里,这卢成毅确确实实是目无尊长,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该计较的东西,他还是要替自己主子计较的。不然的话,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羽林军统领,就能欺负到皇帝头上,那皇帝还算什么。
君臣之礼,卢成毅确实遵守都不好,常笑的话音刚落,便有言官和其他的文官纷纷附和起来。
燕秦看着卢成毅的眼神也没有了什么温度:“你这话,是当孤是三岁小儿不成。”
再等等,让他等到那贼人跑了不成。
他的神色十分冷酷:“孤给你一次机会,搜山,把那林素给孤找出来,若是找不出来,你与他同罪。”
其实大伙儿都很清楚,这位卢统领的路,不管是仕途,还是生命,都已经走到头了,皇帝给的这个机会,也不是叫这卢成毅将功赎罪的,而是从结果来决定对方死法,到底是给个痛快的,还是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卢成毅单膝跪下来,用长剑撑住另外一只手,缓慢而沉重地说:“臣领命。”
这是他的疏忽和过错,是他不仔细,才会酿成现在的苦果。
保护皇帝的队伍,并不只是羽林军这一支。卢成毅带着他这些手下去找那脱逃的林素了,燕秦则和大部队驻扎在原地,稍作休息。
现在时辰还早,若是两个时辰内,对方还没有给他半点消息的话,燕秦会和大部队先走,折返回京。
他倒不是很担心卢成毅和其他的羽林军会借机跑掉,毕竟这些人的名单都登记在册,若是他们敢逃,且不说全国的官府都会重金通缉,他们的家人,也会因此获罪,打入大牢,或者是发配,或者是直接处以死刑。
等卢成毅等人消失在燕秦的视线里,他又转过脸来看向摄政王,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竟是当场失声喊了出来:“王叔,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