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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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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人员被突然翻窗进来的闻逝川吓了一跳,委婉地说道:“闻导,您是下一个......”

    “没事,”闻逝川多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放在付行云旁边,说道,“双人采访也行。”

    节目组导演想了想点了头,单人采访变成了双人采访。节目中的采访都是没有稿子的,任由访问者和嘉宾发挥。有了闻逝川坐在旁边,不必伸手也能碰到的距离,付行云心里踏实多了,面对着采访的镜头也不再心里惴惴不安。

    导演先是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讲讲风景讲讲旅游的感受,付行云讲得多,闻逝川只是时不时搭几句,付行云在说的时候,他就侧过头去认真地听,整个氛围很轻松,付行云心中的防线渐渐消失。

    “来到孤儿院,你感觉怎么样?”导演突然问道。

    付行云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看向窗外,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看向镜头,他说:“其实不怎么样。”

    导演没有深问,话锋一转:“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孩子不喜欢镜头的?”

    “直觉吧,”付行云短促地一笑,“我小时候也不喜欢镜头......”

    导演敏锐地捕捉到了付行云此刻敏感的情绪,一时间他没有继续提问,付行云也没有接着说,留下了一段空白,听到的只有风声还有隐约的儿童嬉闹声。导演足够耐心,没有追问,静静地等,过了好一会儿,付行云接着往下说了。

    “被镜头捕捉的时候,总有点儿身不由己的感觉。”付行云艰涩地描述道,“而且你永远无法预料被拍出来之后你是什么样的,有很强的不确定感。”

    “你现在是演员了,还会害怕镜头吗?”

    付行云发现导演用了“害怕”这个词,他觉得这就不太好接了,演员害怕镜头,这说出去难道不离谱吗?

    他沉默了,刚才一直没张嘴的闻逝川倒是接上了话。

    “拍摄的行为有某种捕食意味,拍摄人即是侵犯人。桑塔格说的,拍摄某人是一种升华式的谋杀,一种软谋杀,正好适合一个悲哀、受惊的世代。”

    导演问:“闻导,你认同这个说法吗?”

    闻逝川靠在椅背上,耸了耸肩:“部分吧。”

    “那作为导演,你觉得这个拍摄的度在哪里?”

    闻逝川想了想说道:“这个度不好把握。既要冷静客观,又有人文关怀,既要让演员足够安全,又要适当冒犯,很不好说,我还在摸索。”

    导演把问题抛给付行云,笑着问道:“付老师认同吗?两位之前刚刚合作完,在合作过程中有感受到吗?”

    在西南小镇拍电影的那段时间的经历一下子出现在付行云脑海中,说起来,整个剧组一大帮子人,但他马上想起的还是他们俩相处的那些片段。他掩饰性地低头咳了几声,将脑海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清理掉,认认真真地回答:“可能是因为我们认识的时间很长了,彼此很熟悉,面对他的镜头,我感觉很放心。而且他很有想法,镜头视角很独特,最后拍出来的效果很让人惊喜。”

    “那在你合作过的导演里面,你觉得闻导排在......”

    “排第一,”付行云机灵地说道,“按照交情排的话。”

    “你在我拍过的演员里排第一,不按交情排也是。”闻逝川说道。

    付行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避闻逝川的目光,小声道谢。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这样当着旁人的面大方坦率地夸对方,谈的不是情感和私事,夸的也不是样貌和体贴,而是正正经经大大方方地肯定彼此的专业水平。

    这种感觉让付行云很新奇,也很开心。除去那些错综复杂的感情,撇开爱和情欲,他们还是导演和演员,互相选择、互相评价。

    导演问付行云:“听说接下来你有可能和徐导合作,你对徐导的镜头语言有什么样的印象?”

    这一个问题可谓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刚刚暖起来的氛围一下子就冷下去了,付行云用余光关注着闻逝川,他看到闻逝川的目光从镜头上移开了,转向窗外。

    付行云说:“还没有最后敲定合作,一切都说不准。”

    导演剩下的后半个问题,付行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回答了什么,大多是些场面话,毕竟徐渭在电影圈的地位摆在那里,他作为一个小演员,不好批评什么,剩下的也只有夸了。

    采访结束后,天已经黑透了,小孩们都要睡觉了。

    在孤儿院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按照性别,他们分别去了孩子们的房间和他们道晚安。可以看出,绝大部分的孩子在这所孤儿院里生活得都不错,不紧绷不警惕,大方坦然地主动和他们拥抱道“晚安”。

    但有一小部分的孩子例外,付行云白天留意的那个搭积木小孩,他叫“Liam”,正靠坐在床头,抱着一只玩偶,在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付行云走到他床边的时候,他头也不抬,付行云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付行云和他说了“晚安”,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没有。

    也不知道是真的位置有限还是节目组特意要营造艰苦奋斗的氛围,他们睡的地方只是简单的小房间,他们商量后决定将放了两张单人床的房间让给白鹭和余向晚,然后三个男性住的房间略小一些,放了两张上下床。

    他们决定空出一个上铺来放东西,檀子明挑了剩下的一个上铺,理由是:“我年轻点,好爬,别回头你们摔着了腰。”

    看在摄影机的份上,付行云没有翻他白眼。

    有了工作人员之前的委婉提示,这天晚上他们都乖乖的,没有再去碰摄像机,整个房间安静下来,一片黑暗,只有摄像机工作的红灯在闪闪烁烁。一直到入睡,付行云都没有机会躲开摄像机和麦克风和闻逝川说话。

    他们在孤儿院当志愿者的时间一共是三天,抽签决定他们两两搭档,去参与体验孤儿院的日常工作。每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节目组会根据他们的工作完成情况给他们结算“工钱”。不多,也不知道这个“工钱”有什么用,估计也就是意思意思。

    第一天付行云抽中了和余向晚搭档,从一大早把小朋友们叫醒开始,一天的工作简直是兵荒马乱,他们俩忙得焦头烂额,碍于规定,其他人并不能帮他们太多的忙,只能时不时搭把手。

    檀子明是他们之间最受小朋友欢迎的,他带了自己的吉他过来,用蹩脚的英语弹唱的时候,小朋友在他旁边围了一圈又一圈,有小女孩把自己珍藏的糖果送给他。他还会用硬币变魔术,把小朋友哄得一愣一愣的。白鹭则用她的化妆品俘虏了小女孩们,孩子还小,不敢把化妆品用在她们脸上,于是就由她们给白鹭化妆,平日艳光照人的女明星脸上被弄得乱七八糟,偏偏她还不能冲小孩发脾气,只能无力地威胁节目组:“后期给我打码知道没,不然我会给你们发律师函的,真的,你别不信,记住打码!”

    而闻逝川是他们中间英语最好的,他也没多做什么,就是拿着绘本书念。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读起来不急不缓,小朋友们都爱听,还有小朋友拉着他要他答应睡前去床边读。

    付行云和余向晚忙得满头包,和他们比起来简直不像是在做同一个节目。

    忙中就容易出错,午后有一个小男孩尿床了,付行云跑去帮忙,忙碌地准备晚饭的厨房里就只剩下余向晚了,原本她要负责把中午熬好的汤在晚饭前烧热,但她给忙忘了,想起来的时候热汤的时间已经不够了。最后,晚餐的汤只是微温。

    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天气也不算冷了,微温的汤并不碍事,但饭桌上有个难缠闹别扭的小女孩,说汤不热,不肯喝,边哭边把汤打翻了。

    几个大人忙去擦,余向晚眼眶都红了,咬着嘴唇默默地帮忙,晚上忙完之后人就不见了,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几个人都去找她,找来找去,发现她躲在了活动室的滑滑梯底下,倒没有哭,闷闷不乐的。

    白鹭要拉她出来:“多大事儿啊,小屁孩闹脾气而已。好了好了,快出来。”

    余向晚不让她拉,哑着声音说道:“她不是闹脾气,她早上和我说了,她妈妈就是春天郁金香开的时候去世的。”

    说着说着余向晚又有点哽咽起来:“刚才我去找她道歉了,把我妈妈的照片给她看,告诉她我妈妈也去世了,她就对我说对不起,说不应该发脾气......她都这么难过了,我还忘记热汤,她都没有妈妈了,还没有热汤喝。”

    付行云知道余向晚的妈妈是在她拍《人生海海》的时候生病去世的。

    眼看着她又要水漫金山了,白鹭忙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都没见过我妈呢。”

    付行云忙跟着说:“我妈妈也去世了。”

    一直沉默的闻逝川也说道:“我妈妈也去世了。”

    檀子明有点手足无措地结结巴巴说道:“我、我妈妈还、还好好的,不过我们很久没见了,我挺想她......”

    白鹭故意说道:“好的,有妈妈的孩子请离开我们的队伍。”

    余向晚边哭着边伸出手来拍白鹭的头:“你干嘛啊,神经病啊!”

    闹闹哄哄的第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夜已经深了,郊区的天空满天星辰,付行云走出屋外,看到闻逝川正一个人坐在沙地的野餐桌上,外面没有灯,付行云只看到了他身体的轮廓,像一座缩小了的山。付行云踩着柔软的沙子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他们身上还戴着没摘下的麦克风,跟拍的摄影师还在后面不远处捕捉着他们的镜头。

    付行云想了想,问道:“在干什么?”

    闻逝川把手撑在后面,仰着头,说道:“看星星。”

    付行云看了看他被星光照亮的轮廓,想问他在想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大概知道闻逝川在想什么,要么在想他们俩的事情,要么在想妈妈。他把手放在两人的大腿中间,小拇指轻轻地贴在闻逝川的小拇指上。

    没有人说话。

    付行云有些紧张,他的小拇指放在那里,等了一小会儿,闻逝川的小拇指动了动,搭在了他的小拇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