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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晟昊参军走了之后,韩灿宇忽然之间就长大了。
他的个子“噌噌”地往上蹿,都快赶上玄卓善高了,比同龄人能高出一个头还多,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远远地看上去,俨然一个半大小伙子。
叶镇长高兴地看着他,呵呵地笑着问:“我说小灿宇,你是属蹿天猴儿的吧?你妈整天都给你吃什么好嚼谷了,你怎么一下子蹿这老高?真不愧是韩大个子的儿子!”
不光是韩灿宇,镇小学的孩子们似乎一夜之间也都长大了许多。
自从国家发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令,镇里家家户户、男女老幼儿齐上阵,人人响应。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粮的出粮,有人的出人,没有一个人是旁观者。
别看镇上的老少爷们、娘们儿们大多没上过什么学,但是他们都懂得一个最朴素的道理,那就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们知道没有国就没有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即便是平时再会过日子、再省吃俭用的人家,为前线捐款捐粮也在所不惜;即便是平日里好吃懒作、游手好闲的的懒汉,一说要上前线,也能打起精神头,不说怂话,不当孬种。
家里的大人们整天不在家了,除了上前线的,就是支前的,或者是在镇上帮着护理伤员的,抑或是帮着做饭的……孩子们就成了家里的“小大人”,大孩子带小孩子,小孩子也不哭不闹的,跟着哥哥姐姐们在外面跑着玩。
小学校的老师有一部分报名去了前线,剩下的老师不够用了,学校就采用了“二步轮”的方法,一个老师带起两个班,一个班上午上课,一个班下午上课。
马校长说,虽然现在前线在打仗,但是学生的课不能停。前线志愿军浴血奋战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嘛!啥叫好日子,孩子们连书都不读了,那将来哪有什么好日子,我们的战士在朝鲜战场上,不是白白牺牲了吗?美国佬的飞机越是在天上“嗡嗡”地叫,咱们学校就越是要书声朗朗……
本来韩灿宇的班级是每天下午上课,他每天上午在家里看着小好一,下午到学校上课;而玄卓善每天上午到医院给伤病员换药、打针,下午背着好一在医院的食堂里帮许阿支妈妮给伤员做饭。
但是这段时间,小学里老师有的时候会被镇里临时抽调做一些事情,有的班就没有老师了,马校长决定在高年级的学生里挑选班级干部,到低年级给学生当“小老师”,“小老师”不用讲新课,主要是领着低年级的同学读课文。韩灿宇是五年三班的班长,所以他经常到低年级去当“小老师。”
韩灿宇见妈妈的肚子越来越大,每天背着弟弟去照顾伤病员很不方便,他就坚决要求每天带着弟弟上学。
给低年级“代课”的时候,他把弟弟放在老师的讲桌上坐着,然后带他的“学生”们一遍一遍地朗诵课文。
课了朗诵课文,韩灿宇有的时候也教学生们背诗词,背“子曰”。尽管学生们不懂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是一个个的都扯着嗓门跟着喊:“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除了带着弟弟去上学,韩灿宇每天还要在日记本上给爸爸写一封信,汇报这一天家里或者学校、或者堡子上发生的事;每封信的结尾,他都会写上“爸爸,盼望您早日归来”或者“祝您胜利凯旋”这样的话。
有时候,他也会给金贞淑姑姑和那雪冬老师写信,是写在信纸上的,写好之后,他仔细地把信纸折好,装进信封,放在自己的抽屉里,锁好。
学校放寒假的时候,韩灿宇的弟弟韩好一已经能在炕上来回跑着玩了,而且会用汉语叫妈妈、哥哥、爷爷、奶奶;会说吃饭、走、玩儿、没了等一些话了。
看见天上下雪了,小好一会高兴得直蹦跶,两只小手不协调地往一起拍。
韩灿宇见他喜欢雪,就抱着他在窗前看,告诉他:“雪,这是雪----天上无声无息地下的雪。”
小好一看着哥哥,学着说:“雪!”
天气晴朗的时候,韩灿宇就背着弟弟到医院,看妈妈怎么给伤员换药,有的时候也替妈妈扶伤员上厕所,帮他们洗脸、洗手。
时间长了,韩灿宇跟伤员就熟悉了,他会逐个地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韩晟昊的人,他们都摇头说不认识,韩灿宇不死心,就补充一句,说韩大个子,个子高高的,像天那么高,把伤员都逗乐了,说像天那么老高,那要是一伸手,还不得把天给捅漏喽,然后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姜院长和玄卓善听到伤员这边有笑声了,互相看了一眼,也都欣慰地笑了。自从伤员来到这儿,这儿从来没有轻松、愉快过,这笑声还是第一次听到,玄卓善感觉有一种热流从心里流过,眼泪就出来了。
一九五一年的春节,镇上显然没有了以往过年的热闹,人们没有了赶集、买年货的时间,一门心思都在支前上。
三十儿那天,叶镇长说:“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打仗归打仗,这年呢,还得照常过,而且要好好地过。”
他号召家家户户都把红灯笼挂起来,把对联贴起来,把鞭炮放起来,说咱们的志愿军在前线用血肉之躯挡美国佬的子弹,不就是为了让咱们有个消消停停的好日子过吗?咱们就是要把日子过好喽,不辜负前线的战士们。
韩灿宇用韩晟昊的毛笔,自己写了一副对联和一个“福”字,和小好一一起,早早地就贴在了大门外面。
韩灿宇的对联,打眼一看就是出自少年之手,字虽说也算得上工整、大方,但毕竟还很稚嫩,力度不够。但是,这副对联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老中医张大麻子站在门前,边看边念到:“上联是: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下联是:全民皆兵誓死保卫家园;横披是:‘抗美援朝’!”
有个人没听明白,就说:哎妈,这啥对联呀?啥鼾睡不鼾睡的?写个对联,咋还打上呼噜了呢?
旁边的人都笑了。
张大麻子心说,这孩子了不得呀!
叶镇长看了,一拍大腿,说:“这对联好!这对联鼓舞人心啊!”
于是,叶镇长叫韩灿宇多写几副这样的对联,送给大门上还没贴对联的人家。
韩灿宇非常高兴,红着个小脸盘坐在炕上的小饭桌前,一幅一幅地认真写----
“强盗来了男女老少一齐喊打;抗美援朝南北东西共同响应”
“鸭绿江畔春来早抗美援朝捷报多”
“母送子妻送郎抗美援朝上战场;盼子归望父回胜利凯旋再相会”……
叶镇长越看越高兴,摸着韩灿宇的头说:“这小脑瓜里头都有啥,咋想出来这么多嗑的?”
玄卓善也很高兴,她背着小好一帮助灿宇去给邻居家送完对联,对灿宇说:“过一会,我们去跟伤员一起过年,好吗?”
灿宇点了点头,问:“妈妈,朝鲜今天也过年吗?”
玄卓善也不知道朝鲜今天是不是过年,就摇了摇头。
灿宇却又问“那爸爸呢,爸爸还有马伯伯,他们过不过年?”
玄卓善的眼睛湿润了,她抱着韩灿宇的头,说:“爸爸过年,爸爸跟我们一起过年!”
过完正月十五,学校就开学了。韩灿宇仍然每天带着小好一去学校上课,放学回来先把饭做好,再写完作业,然后就是给爸爸写信。每一封信的结尾处都写着“爸爸,灿宇好想您呀”、“盼望您胜利归来”。
玄卓善和以前一样,每天吃过早饭就到医院来照看伤病员;看到伤员一波波的离开,又一波波的进来,她就在心里默默地为韩晟昊祈祷,一遍一遍地在心里说:“欧巴,快点回来吧!”
三月二日这天是玄卓善20岁生日,早饭的时候,玄卓善煮了三个鸡蛋。
因为韩晟昊和韩灿宇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所以,韩晟昊和玄卓善结婚以后,他们一家三口就都在三月二日这天一起过生日。
小好一看到桌上有鸡蛋,高兴地伸着小手要吃。
玄卓善一边剥着鸡蛋皮一边对小好一说:“今天是爸爸26岁生日、妈妈20岁生日、灿宇哥哥10岁生日,所以,我们家今天吃鸡蛋了,好一开心吧?”
韩灿宇问玄卓善:“爸爸会记得今天是我们的生日吗?”
玄卓善没有吱声。
韩灿宇又问:“爸爸在前线能不能吃到鸡蛋?”
玄卓善摇了摇头,瞬间泪如雨下。
韩灿宇用手给玄卓善擦了擦眼泪,说:“爸爸一定记得今天是我们三个人的生日,妈妈,我们为爸爸唱《生日歌》吧。”
韩灿宇跟那雪冬老师学口琴的时候,那老师教他吹过这首《生日哥》,玄卓善和韩晟昊也跟灿宇学过这首歌。
玄卓善含泪点了点头。
韩灿宇转身从抽屉里拿出来口琴,站在炕的中间,面向鸭绿江的方向,吹起了“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玄卓善一句也唱不出来,没等开口已经泪如泉涌了。
中午的时候,天气特别好,医院里的伤员们互相搀扶着从病房里走出来,坐在院子里的花坛边上晒太阳。
玄卓善挺着大肚子,把刚给伤员洗好的床单用一个大脸盆端着,拿到院子里来晾晒。许阿支妈妮正好在一旁晒被子,见玄卓善端着盆有些吃力,就赶紧过来帮她端。
许阿支妈妮心疼地说:“快生了,以后干活得小心一点。”
玄卓善笑笑说:“没事儿。”
她俩边抻着床单边唠磕,这时候,叶镇长和姜院长从医院里出来,直奔她们这儿来,玄卓善就把床单递给许阿支妈妮,扑落扑落手,上前叫了一声“叶镇长”。
叶镇长没有吱声,他满脸铁青地看着玄卓善。
玄卓善被看得有些发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又看了一眼姜院长。
姜院长的脸色比叶镇长还难看,他俩看着玄卓善,谁也不说话。
玄卓善的心“咯登”了一下,特别地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是她不愿意那么想,她定了定神,笑着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