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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琰伸手，安慰地抚上她的发顶，“这不怪你，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呼了一口气，又接着道，“父皇说，他能等到我回来已经足够了，这些年他心底藏了太多事，很累也很煎熬，与其这么苟延残喘，不如尽早解脱。”
逝者已矣，尽管楚琰心底对楚渊也有愧疚，但是他不希望这种负面情绪影响到宋佳人。
就这么放下吧。
放下就不会有痛苦了。
当初楚渊不止一次找楚琰谈话，希望他能够继承皇位，都被楚琰拒绝了。
他以前时常进宫跟楚渊商讨国事，他太清楚一国之君为了坐稳那个位置，要舍弃什么，牺牲什么。
外人只能看到皇帝高高在上，谁清楚他们每个深夜还在批阅各地呈上来的奏折。
外人只能看到皇帝后宫佳丽三千，谁知道后宫的华清池里埋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尸骨？谁又知道后宫生出来的孩子，跟长大成人的孩子数量相差几何？
“可是，如果用玉魄针……”宋佳人眼眶泛红，心下依然觉得过意不去。
他们失去的不止是一国之君，更是她夫君的父亲！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楚琰便直接打断她，“佳人，从今往后，忘记了玉魄针，也不要再提玉魄针了。那种针的存在对我来说，不是救人，是害人。也许你的医术并没有那么好，只是运气好，每次碰到的病人玉魄针恰好能治罢了。如今没有了玉魄针，你以后就当个普通大夫吧。不当大夫也行，本王养你一辈子。”
所以，他让宋佳人把玉魄针还给南昭王是非常明智的。
当拥有玉魄针的时候，她觉得再努力一点也许就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但其实生老病死是常态。
楚琰伤心难过不假，但也会接受这个事实。
新生命的啼哭，旧生命的逝去，是自然规律，天道轮回。
宋佳人听着他的安慰，心情轻松不少，“嗯，我知道了。”
“答应本王，以后遇到任何事都不要再逞能。等国丧结束，我们就离开京城去江城，开始新的生活。”
是啊，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确实该重新开始了。
宋佳人跟随众人走出大殿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彻底亮了。
初升的太阳灿烂明媚，带着蓬勃的朝气，把阳光洒向大地。
…………
楚渊下葬的时候，全京城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白幡。
送葬的文武百官身穿丧服，腰系白腰带，举国齐丧。
雪白的纸钱扬扬洒洒地落在地上，被风一卷，又重新飘回半空中，说不出的凄凉。
路边无数百姓都跪在地上，哀送楚渊的棺柩。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角落的位置，有一家三口也静静跪在人群里。
男人看上去二十来岁，穿着一身白色布衣，外头披着麻布，默不作声地跪在那里。
在他身边，跪着个一岁左右大的小女娃，女娃身上也穿着孝衣，抬着一双乌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左右张望着，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
“碟碟……”
小女娃咬字还不是很清楚，软糯的小嗓音奶乎乎的，“饿饿……”
男人伸手摸上女儿的小脑袋，安抚道，“希儿乖乖，再忍一忍，爹爹等会儿就带你去吃饭饭。”
“饿饿……”小女娃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朵，只知道自己饿了，就要吃东西。
男人抬眼，望着路尽头处越来越近的黑色棺柩，心口一滞，语气不禁凌厉了几分，“听话！咱们晚点再吃！”
小女娃望着他冷沉的脸色，小嘴巴一扁，眼眶立刻红了，“碟碟坏坏，要娘！”
跪在小女娃旁边的杨絮儿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蜜饯递给小女娃，“希儿不哭，等我们拜别了父、皇上，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女娃长长的眼睫毛扑棱棱地煽动了几下，不解地蹙起小眉头，“皇上是什么，好吃吗？”
杨絮儿微微侧目，扭头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低声对女儿道，“不能，他是我们的亲人。”
就在他们一家三口小声聊天的时候，楚渊的棺柩缓缓从他们身边经过。
男人和杨絮儿对着棺柩，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父皇，不孝儿子回来了，回来送您最后一程。
男人便是被贬为庶民的楚玦，他被贬之后，便带着杨絮儿和女儿楚忆希隐姓埋名地过着平静的生活。
杨絮儿是杨奉仪的闺名。
楚玦得知楚渊病重的消息，已经太晚了，等他领着妻儿赶回来，看到的只是这一具冰冷的棺木。
他们一家三口跪在地上，直到送葬队伍走得很远很远，都没有起身。
宋佳人和楚琰走在送葬队伍里，在经过楚玦他们身侧的时候，楚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扭头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宋佳人见他突然停下脚步，疑惑地睨了他一眼，“王爷，怎么了？”
楚琰视线微顿，很快又收了回来，“没什么，走吧。”
他看到楚玦了，但是楚玦似乎并不想被认出身份，在目光跟他对上的下一秒就迅速移开。
既然他们一家人并不想被打扰，他也不会点破。
长长的队伍走完之后，楚玦扶着妻女从地上起身。
他一手牵着杨絮儿，一手抱着女儿，温声道，“走吧，爹爹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耶！碟碟最好啦！”楚忆希拍着胖胖的小手，在他怀里欢呼起来。
完全忘了刚才还说楚玦坏的事儿了。
还是当小孩子好，无忧无虑的，真叫人羡慕呢。
楚玦将怀中女儿抱紧了些，脚步加快几分。
街上人来人往，他们一家三口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
楚渊的棺柩葬在了云苍的皇陵里，下葬后，楚玧将他的灵位供奉在皇宫内廷东侧的奉先殿内。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尘埃落定。
十日后，楚玧正式登基，成为云苍新君。
登基那日，楚玧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牵着司徒雪的手走上龙椅，受百官朝拜。
虽说是第一天当皇帝，但是楚玧面对百官，一派沉稳冷静，颇有帝王的风范。
再加上他如今在百姓当中口碑极好，文武百官对他这位新帝也很信服。
下了朝，楚玧一进养心殿，肩膀立刻垮了下去。
“累死我了！皇帝真不好当，站着坐着肩膀都得端着，好难受啊！”
司徒雪见他站没站样，连忙提醒道，“皇上，如今您是一国之君定要谨言慎行，若是您这个样子让文武百官瞧见了，成何体统？”
“雪儿，我太累了！都好几日没阖过眼了，你就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皇上，以后你说话不能再这般随意。当了皇帝便得遵循宫中的礼仪，您现在面对的如果不是臣妾，是别人，岂不是失了威仪？”司徒雪嘴上这么说，还是绕到他身后，替他揉捏肩膀，“这样可舒服了？”
“嗯，舒服，特别舒服！”
楚玧应了一声，伸手握住她柔软的手，“皇后，在百官面前我是一国之君，但是在你面前，我只想是你的夫君。如果一直戴着皇帝的面具，久而久之，就再也摘不下来了。我不想那样，我想在你面前的时候，偶尔也能跟你撒个娇，而不是永远只能表现得无所不能。”
伪装很累，伪装一辈子更累。
他的父皇就是，当了一辈子皇帝，最后脸上的面具便再也摘不下来。
哪怕在皇宫中，也不像是一个夫君的样子，面对妻子，依然还是君臣那一套，纵使后宫当中佳丽三千，可是她们都各怀鬼胎，这样的齐人之福，有什么意思呢？
司徒雪听着，更心疼他了，“皇上，以后不管你何时累了，都可以来找臣妾。在朝堂上，你为明君，我做贤后，我们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在皇宫，你是夫君，我是妻子，你我锦瑟和鸣相濡以沫。”
楚玧听着她的话，忍不住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顺势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司徒雪一惊，连忙就想站起来，“皇上，不可以。”
楚玧将她摁了回去，“没什么不可以，你刚才还说要跟我锦瑟和鸣相濡以沫呢？难道只是说说而已？”
司徒雪闻言，顿时不动了，小声道，“这不合规矩。”
“雪儿，如今我是一国之君，我的话就是规矩。”
司徒雪听着他霸道又幼稚的语气，不禁笑了起来，“是是是，皇上说的都是对的。”
“雪儿，你可不能这么惯着我，你以后得时常提点我，别让我误入歧途。”
“皇上。”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姚昊的声音。
司徒雪赶紧从他腿上起身，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袖，又恢复了端庄优雅的模样。
楚玧睨着她紧张的小表情，不禁轻笑起来。
他没有立刻回应门外的姚昊，单手支着额头，对司徒雪轻轻挑眉，“皇后，可整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