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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并没有按照我所说的去做。”作为首领的那位青年是唯一一个能够听见此番幽冷的存在。“难道你就不怕死么?”
听着那维持着一如陈述般平静语气的质问,男子纵使浑身颤抖,口中所说却是出奇的沉稳:“怕死,当然怕死,谁会不怕死啊?”
“那为什么不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事,难道你真的认为,我会没有那个能力么?”低音第一次奏起几丝起伏,旋即在男子脑海中带出无限缀着刺痛的涟漪,让其脸色更是瞬间痛苦得扭曲在一起。
“梁哥!梁哥你没事吧?”伴在男子身旁的几位随从一般的角色见其突然抽搐不止,甚至几次险些翻身落马,便慌忙阔步上前,焦急地问候道。
半晌,被称作梁哥的男子才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回过神来,本是红润的脸颊经此莫名的无妄之灾,竟是瞬息恍若金纸,仿佛风轻吹便可倾倒在地。
“咳咳...我没事。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会回来。”梁哥只觉得喉咙内似乎有什么马上就要喷涌而出,当机立断的他立马用单手严严实实地捂住嘴巴,同时两脚轻夹身下马匹的肋间,后者嘶啸一声,当即背着大流往密林深处跑去。
“梁哥,梁哥!”一声声徒劳无功的呼唤,却唤不回他的回心转意,因此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末路的远方。
“噗...”当四下无人,这位被那一万两千号人都尊上一声哥的梁东西终是耐不住喉间由微甜逐渐转入苦腥的粘稠感,仰天吐出一口鲜血,从疾驰的马背上跌落。
面对着丛林深处那几乎遮天蔽日的树荫,就连向来耀眼夺目的阳光亦是很难从中透射而出。若是早晨置身其中,便跟黄昏时分的阴暗没有多大分别,到了晚间,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这无比昏暗的环境中,却是悄无声息地孕育出一道轮廓分外清晰的人影,在他的额头上有一道近乎横阔了左右的伤疤,整体更是向下塌陷了大抵半寸深,似乎是被什么给挖去了那里的血肉。
而其身形亦是格外雄壮,粗壮的前臂光是一只便可抵上梁东西的两条大腿,如花岗岩一般隆起且坚硬的肌肉更是仿佛稍一用力,便可轻松粉碎巨石。
“为什么不动手?”就算是梁东西站着,却依旧不及此来者的胸膛半高,更别说是如今这一个伏地,一个傲立的居高临下了。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不言而喻。
“动手...呵呵呵呵...”纵使嘴中溢血仍未有停止的意思,却是依旧不碍梁东西发出戏谑笑声,尤其艰难地转过身,仰望着那一对仿佛有火焰燃烧一般的灰黑眼瞳,他先是含了一口血,随后奋力向上吐,将其喷至那虎背熊腰之人的胸上。
“如果刚才来的人是别人的话,要我动手绝对可以,不过是再在我那臭名昭著的名声上多添几笔无关痛痒的败笔。可是,你想要让我们背叛田统帅?没门儿...”
“看来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啊。”健硕的男子耸了耸肩膀,足可轻松囊括人头的大手在一张一合间便是召来一柄与之体型相配对的巨斧:“不过很可惜的是,在这个世界上,重情重义,往往死的最快。”
银光一闪的手起刀落不点任何犹豫,眼瞅着自己的命数即将在巨斧抡空中走入尽头,梁东西的眼中却是没有半分惧色。
当巨斧即将得手之际,那锐不可当的斧刃竟是毫无征兆地悬停于脖颈上约莫三寸的位置岿然不动。
本已认了命的梁东西见自己的感知迟迟未曾冰雪般消融开去,便带着一丝丝侥幸,缓缓睁开了眼睛,却没曾想竟是见到了一只浸染于鲜血之中的纤纤细手。
手上的鲜血源于壮汉那被转瞬捏成齑粉的心脏。
更甚者,当壮汉的胸膛被看似柔弱的细手贯穿之时,除却依附在五指上的艳红之外,其余的鲜血并非是朝外泼洒或是向下流淌,而是悉数扶摇往上,以血烟的形式在空中勒出两个哪怕在昏暗中亦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大字:血士。
“尊...尊上...为...为什么...”壮汉显然是认出了杀起暗刀之人的身份,却无奈于自己那迅速流逝的生命力而无法回过头去,只能支支吾吾地不解道。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我的目标,有且只有那一个人而已。”只可闻其声不得见其人的神秘莫测是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梁东西心中唯一升腾而起的感触。“血士三则,难道你全忘了么?”
“我...我...”壮汉甚至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下辈子,好好读一读规矩。”冷哼既止,那只贯穿了壮汉整个左胸的血手便是猛然抽出,刹那奏响的嗡鸣将其连同巨斧一并炸成人畜无害的嘌呤旭光,也因此救了梁东西一命。
“小子,如果你想一直好好活着,就别选择掺和这件事,乖乖听你统帅大人的话,老老实实地闭关不出。”
只不过是换了个人的俯视,带给梁东西的感觉却是浑然不同。若说前者不过是显而易见的极致压迫,那么后者那万分平静的眼神,却是让梁东西的心间于转瞬起了无数骇浪。
两者间哪一个的威胁更大?若从旁观的角度去看,固然是前者的巨斧临身,但如果是让梁东西自己来讲,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为什么?因为深不见底,因为不可推测。
那人的眼神可以说是毫无杀意的平静,也可以说是将杀意彻底隐藏的平静,更可以说是巅峰造极的杀意所构成的雨前宁静。若是撇开杀意不谈,却仍有其他的风韵得以推敲。
在那几乎复杂到了极点的眸光中,唯一不变的就是直入人心的穿透力。被他盯着,仿佛是被整个世界所注视。
“血士守则有三,其中一条便是不杀无辜,不滥杀有关。”
不过这些置于他人心间的看法倒不是这位黑影会考虑的事情,既是解了围,他便不再多留,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阴暗深处褪去身形,同时还顺带将梁东西的马匹从某根粗壮的木墩子后头给揪了出来,将之稳于其主人的面前。
“参与这件事,你的生死或会是七三开,而不参与,你将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至于其中斟酌,那你就自己思量吧。”在彻底隐匿身形前,那男子故意停了脚步,回身向梁东西深深鞠了一躬的同时,又将两袋沉甸甸的黄金丢到了他的眼前,并郑重道:“谢谢你的材料了。”
谢意既已娓娓道出,男子便不加停留,在旁人眼中是无比凝实的阡陌小路,如今却是成为了那道身影的藏身之所,只见他轻轻一跃,其脚下土地便仿佛瞬化无底深潭,彻底隐去了男子的身形,徒留梁东西一人呆坐于无风死寂之中。
“田叔,刚才那些是什么人啊?”就算是实力不值一谈,但光是这一万两千人的阵仗,就势必瞒不住雪儿和田雯灵这两个向来坐不住的小孩子,透着镂空木窗向外观望,二人自然看见了田叔之前与那人密谈时仿若朋友一般的架势。
“哦,那些人啊。”才刚刚从车夫台上“退下位来”的田叔嘴角有那么一丝丝无奈:“先让我想想该怎么说啊...那些人..嗯...那些人...都是...额...应该算是有着不堪过往的好人吧。”
“不堪过往?”一听就有故事,所以雪儿和田雯灵心有灵犀地挺直了腰板,正襟危坐,两对充满希冀的大眼睛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田叔。
“你们俩啊,真是的,一听有故事就来劲。”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胜似亲生的女娃,田叔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二人突然变得正经的背后原因呢?所以他也不多卖什么关子,仅是在轻叹一声后,便缓缓说道。
“在天灵帝国的历史中,曾经出现过很多很多的土匪,他们当中有的罪大恶极,有的却是迫不得已。而历代的君王为了杜绝这一弊病,遂对土匪采取了极度严苛的处置手法,为了以儆效尤,从而一劳永逸。”
“不讲人情的铁血之政仅仅推出了两年,便起到了绝佳的效果,没有法外之徒再敢于行天大陆上放肆,至少明面上不敢。也因为它的效果着实出众,所以就被每一任的君王一字不差地继承了下来。”
“但正如我所说的,土匪们并不是全坏之人,当中有的真是被生活所逼,实在走投无路才被迫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可法不言情,在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愿意听他们的辩解,哪怕他们没有犯下什么特别的罪行,光是顶着土匪的帽子,或者说是自首了,照样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死,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
“与土匪之名有关系便会死,如此冷酷无情的政策迫使那些纵使有心向善的人也不得已选择了反抗的路,反抗军因而诞生。”
“直到陛下继任后,他意识到了日趋严重的反抗军问题,其缘由有很大部分出自一成不变的政策,遂选择大刀阔斧,将很多已经不合时宜的规矩都做了调整,其中就有招安的策略。”
“当然,已经世袭了多年的政策并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光是更正人民心中对于土匪根深蒂固的偏见就是一件需要时间的难题,所以陛下招安了反抗军后,并没有将他们直接归入城市之内,而是分配边境去做类似于采矿之类的工作,按时给他们发放工钱和物资。”
“而那一万两千余人,就是近来第一批被招安的反抗军,他们的首领叫梁东西,是个挺老实的孩子。”
“噗哈哈哈~”一听梁东西的名字,田雯灵便是绷不住大笑出声。而究其结果,却是被田叔赏了一个冷眼。
“雯灵,有什么好笑的?”田叔的脸色瞬间转阴。
“唔...对...对不起...”一见父亲眉眼中横生的怒意,田雯灵便是立马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嗫嚅道。
“土匪又怎么了,有些时候,还不是比那些衣冠楚楚的禽兽好得多?”田叔凝视着窗外飞速后掠的景色,冷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