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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一个二个在搞什么鬼啊!砸场子怎么砸到老娘的店来了啊?!”一直在后院忙着带娃逗鸟的掌柜一听见自家心血客栈外头传来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连忙便是挂起价值不菲金丝楠木鸟笼,挽袖至手肘位置,怒发冲冠地跨出后院门槛,一身在平民百姓中配得上高手之名的焰气勃发,震步而来,活脱脱一只正欲要择人而噬的母老虎。
掌柜的着装很是休闲,蓬松而普通的长衫披身,一头棕发梳成马尾,悉数划至左肩,当中偶尔可见零星沧桑银丝,徐娘半老绕且风韵犹存的脸庞写满愤恨。
深棕双眸先是扫过客栈墙面上那一扇崭新到仍显风尘的洞门,继而再回过头,瞪视着那个正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姜乐冥,也不顾那几位诸葛近卫的前车之鉴,便是立刻大踏步走来。
掌柜掠过了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少女,对其还有那两位老人的存在更是视若无睹,径直奔向从头到尾都充当着被动防守一角的姜乐冥,一把抓起他的手,唾沫横飞地骂道:“小屁孩!你当我这儿是哪啊?擂台吗?打来打去的!老娘弄个小本生意你以为很容易啊?!还..还给我一下子就在墙上凿个了大窟窿,你赔啊?赔得起吗?!”
本来是想将这不自量力的掌柜连带着一并送到那不省人事的军阵行列中的姜乐冥在察觉到来者那看似怒气冲天,实际上却是没有半点深究之想的用意后,便是缓缓松开了攥紧的右拳,在那诸葛姓少女幸灾乐祸的注视下,任由掌柜的随意摆弄。
“掌...掌柜的...”刚刚足以还自诩为是死里逃生的伙计连滚带爬地来到尚在气头上的掌柜身边,颤颤巍巍地将手里两袋可谓是“盆满钵满”的银子毕恭毕敬地奉给了横空出世的女掌柜,支支吾吾地说道:“他..他...他.他们的确是赔了钱的...”
掌柜看了看小二递上来的两袋银子,飞快松开了钳着姜乐冥手腕的右手,来了一道尤为自然地拂袖,囊下那铿锵作响的银袋后,又翻手给了伙计一记雷声大雨点小的巴掌,助其撤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那莫名遭逢无妄之灾的小二哪怕是脸上被烙下了一道鲜红的掌纹,却亦是没有半点怨言,因为他知道这记与飘雪拂面的巴掌,恰是来自于那刀子嘴豆腐心的掌柜的一片好心。
这间客栈大多时候都在招待江湖客,莫名其妙就被卷入那些侠客的恩怨情仇当中去的事情在这些店伙计的身上也是常有发生,到头来,那一个二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伙计,还不都是被掌柜的一个接一个地用巴掌送到了相对安全的后院去,才得以避开那一场场动辄便要抽刀杀人灭口的风波。
眼下自然也不例外,被一掌推送到后门边儿上的小二匆匆爬起,头也不回地就溜进了正有鹦鹉在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庭院里,一向被掌柜宠爱有加的鹦鹉什么都没学会,唯独是骂人的功底得其真传,常常骂得一众伙计无地自容,就差没直接架火把那金丝楠木中的虎皮鹦鹉给当场烤了。
“赔了有个屁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想让我去找谁修啊?就算有工匠,怕不是也得要好几十天后才能到这里。那期间怎么办?哦,就让客人看着那比老鸨还松的洞吃饭啊?我就不觉得有谁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咯!”掌柜骂人,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插科打“荤”。“就这么个洞,你知不知道会害老娘损失多少生意啊?!”
不谙世事的少女有些听不明白那半老徐娘的用词,便是转过头向身边的两位老爷爷虚心打探道,没曾想这两个素来都自诩无所不知,并且大半辈子都在针锋相对的老头子竟在这一刻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同一时间摇头,又在同一时间将担子丢给对方。
“除了饭钱,老娘不要你多一分钱。”发泄完了,掌柜一把甩开姜乐冥的手,看向一旁正抿嘴偷乐的李丹青,寒声道:“但是,你们俩必须给我留下来,什么时候把那儿给我修好了,我才放你们走。”
掌柜轻轻地托了托左手中那个做工远较右端绣有诸葛二字的锦囊粗糙的小破麻袋,从里头抖擞出不多不少,刚好价值百来文钱的碎银,将之收入囊中后又把麻袋还给了李丹青,至于右手那个不论是分量抑或是手工都远较麻袋优胜的锦囊,则同样是被掌柜的抛还给了坐在一片看热闹的少女。
那袋沉甸甸的银子是护在少女右侧的老爷子主动接下的,他没有动手,而是将气息汇入连成一线的长眉,将之于瞬间绷得笔直,刚好穿过锦囊外沿的绳扣。腾扬如枝的洁白长眉一纳下那铿锵作响的银袋,顿时便失去了原来的昂扬神气,连带着分量十足的银子一并倾垂往下,不偏不倚地落到老人翻开的掌心。
“不好玩。”少女努了努嘴,刻意扬声,毫不避讳地抱怨道:“一点儿也不好玩!”
掌柜的似乎是故意忽视了少女的撒泼,如此作为反倒是助长了后者的气焰,愈发变得嘹亮的嗓音开始旋绕在众人的耳畔。
“欸哟哟哟!小姐您可慢点!”从头到尾都被少女握着头发的老人家不知是因为被拉痛了,抑或是在为自己本就没多少的头发未雨绸缪,见那女生已然站到了长椅上,便赶忙出声劝道:“可别太激动了!”
“就是啊,小姐。”留有一线长眉垂如女子长发的老人亦是开口说道,比前者更显沙哑的低沉中除却调侃,更是隐约流转着阴鸷之气:“老孙的头发本就没多少了,要是这会儿又给你揪下来几根的话,怕是老孙这辈子就没脸见人咯。”
“老邓头!晚辈打架输赢我管不着,你丫是不是也屁股痒,想讨打了?哎哟!”被称作老孙的老人正打算起身,却突然感觉到那几根与自己头皮同气连枝的发丝发出哀嚎,心里头一慌,只得是暂时压下针对老邓头的怒意,强颜欢笑地看向撅着红唇的小魔女,颇为无奈地妥协道:“好好好,依依小姐,我不跟老邓头一般计较,不跟他计较,您大人有大量,就放我的头发一条生路吧。”
“哼!”诸葛依依瞥了眼满心只为自己头顶稀缺几根毛而求的孙爷爷,先是冲他吐了吐舌头,这才放开了前者看得比老命还要重要几分的头发,翻身跃到一旁邓爷爷的背上,向姜乐冥做了个鬼脸:“下次再见,本姑娘要亲自会一会你!”
“我不跟女生打。”姜乐冥白了诸葛依依一眼,颇为目中无人地说道:“特别是那些恃宠而骄的女生,一是怕脏了自己的手,二是恶心。”
“你什么意思!”本来就是要走了的诸葛依依一听,当即便气不打一处来,挣扎着跳下邓爷爷的背,大跨步迈向姜乐冥,左手抹过腰间,霎时引出一抹寒光锐气。
“简单来说,我看你恶心。”不论是先前受到铁甲挑衅,抑或是刚才被掌柜骂了个狗血淋头都不曾有所动摇的姜乐冥此刻却是缓缓站了起来,挺直腰杆又微微仰面,斜视着那几近临身的诸葛依依。
姜乐冥垂于一侧的单手正重新攥回铁拳之姿,而那两位老人亦是在同一时间表现出如临大敌的郑重。
孙鹰谲长眉高悬,乍一看竟有深不见底之意流淌其中的粗袖飘然而起,当中的小世界仿佛有振翅便可遮云的雄鹰盘旋。
头上近乎成荒漠的邓夙启双手自然合十,抵于胸前,喃喃而语,逐渐有夺目金光从他的背后悠然升起。
这两位诸葛家的定海神针在时隔五年之后,终是再一次兴起了与外人动手的念想。
既然两位老人都有了严阵以待之色,李丹青自然也不甘示弱,起身岿然定如岳,单手摁住刀柄,仅一瞬的澎湃江河便已将那两位老人合力倾出的三分劲道轻松化解。
“诸葛依依!”就在那少女准备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口无遮拦的姜乐冥的时候,被围困在正中央的掌柜猛然厉声吼道。
她所掌握的那些三脚猫功夫不过是武道皮毛,其中底蕴甚至还比不上正在一旁昏睡的雪儿,如此一来,她本不可能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将这场一触即发的对决扼杀于摇篮之中。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一声看似无关痛痒的厉声呼唤,却能成就了这一刻的奇迹,让那本欲出芒杀向姜乐冥的诸葛依依顷刻愣在原地,手头寒芒霎时如冰雪遇阳,飘飘然淡去。
“给我回家!”掌柜回眸看向那个诸葛家中最得宠的小公主,一点不忌惮其身份地命令道:“别在这外边胡闹!”
“姑...”诸葛依依想说些什么,却被掌柜用一记不容多言的金刚怒目将一切涌至嘴边的话语悉数打落心涧。
诸葛依依略显颓然地低下头,极其克制地抽咽了几声,立刻调转枪头,撞开还没来得及收势的两位爷爷,从那被铁骑撞开的巨洞跑了出去,在空中留下一串晶莹剔透的泪珠,飞成客栈中的一连雨线。
邓夙启当即反身去追那跑到没影的诸葛依依,至于留下来的孙鹰谲,则是目带深意地望了与小姐同姓的掌柜一眼,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最终还是选择了一言不发的黯然离场。
直到三人远去,一直都靠着一口气从而表现得无比强势的掌柜才变得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她长呼一口气,双脚就像是突然失了力气,摇摇晃晃地坐到一旁的长椅上,艰难合目,仿有晶莹在眼角若隐若现。
为自己重新斟了一杯米酒的李丹青斜眸瞄向攥拳单手正不住颤抖的女掌柜,在心里喟然叹了一句:还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