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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暄漠与宋子岚。前者是深得先皇信赖的高官,被派来管理整座襄阳城,由于先皇对其宠信有加,这才让他的仕途如日中天,在先皇尚未驾崩之前,刘暄漠就已凭借着在襄阳城内的一手遮天,俨然有了半个藩王的影子了。
至于宋子岚,则是被刘暄漠青眼相加的一位贵人,进可为军家谋士,退可为治国能吏,正是有他在幕后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才让如鱼得水后的刘暄漠的名声得以日趋响亮,成为平民百姓口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土皇帝。
襄阳城中居民倒不至于对这两人需要去尽那如见天子般的顶礼膜拜之礼,只不过每每遇见那两人结伴出行,审视整座襄阳城时,总会心甘情愿地为之拱手作揖,当中不含半点虚情假意。
毕竟不论襄阳城内外的流言蜚语如何将刘暄漠这个士子吹捧得有多高,又如何能与皇帝比肩,他本人却是一直尽忠职守,为国为民皆是一直都在全心全意地效力,且从不做任何僭越之事,如此一来,那些为官后便亘古存在的风言风语,也并没能影响到其在百姓心目中树立的良好形象。
只不过最近几年来,随着先皇远征却驾崩的事情一经传开,关于刘暄漠及宋子岚愈发变本加厉的流言就开始在民众之中不胫而走了。比起当初小打小闹的传言,此时伴随着形如铁板一块的证据一起甚嚣尘上的浮言显然更具说服力,以至于让许多本来对于刘暄漠清官形象深信不疑的平民都难免心生动摇。
假公济私,骗取良田三百亩;为官却枉法,任人只唯亲,襄阳城中高官之位在其暗中操控下,多是被刘家子弟牢牢握在手中;暗地行事飞扬跋扈,曾指使刺客暗杀京畿中或会对己不利的大臣官员,幸而无果;办事不利,让轩辕宰相的亲弟弟轩辕墨暴死襄阳城中。
一个接一个的举证不再是暗流涌动,而是直接越过了明暗的交汇处,一举跨上每个人都有目共睹的明台高阁,成就那狂风大作,其目的不外乎是要已然在高处不胜寒中落地生根的刘暄漠彻底垮台。
路人不知这些消息从何而来,当然他们也没有必要去深究这些消息的来历,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些板上钉钉的证据,仅此而已,却也十分足够了。
煽动人心看似是一门技术活,但只要是在那官场朝野中摸爬滚打过的老臣,这门所谓的技术,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挥手即成的下意识动作,不用多少刻意的点拨,只需插柳二三,便可无心成荫,摧人举人,尽在一念之间。
如此手法,位极人臣的轩辕宰相自然把玩得炉火纯青,哪怕是只有蛛丝马迹两三点的嫌疑罪证,只要被他有意抓在手中,同样可以成为一把无形的利刃。刘暄漠为官清贤,自问心无愧,只可惜是遇上了志在四方的轩辕,所以哪怕罪不至死,“身败名裂”的他也必须要死。
“你说你还要杀五个人,那最后剩下的那一个呢?”轩辕庭春的呼吸声很是沉重,一是因为在得悉眼前人正是杀叔仇人后,内里情绪如沸水般的翻腾;二则是出于那显而易见的威压。
别看赤目黑衣一直表现得都倾向于云淡风轻,他暗地里的举动却是丝毫不见松懈,几乎无懈可击的压迫力纵横于轩辕庭春的全身上下,虽然二者仍然可以跟平常人一样交谈,但实际上,轩辕庭春本人是拿这个近在咫尺的雨夜屠夫没什么办法的。
换句话来说,但凡只要是后者有意与自己拼杀,轩辕庭春就基本算是半只脚踩入了必死的范围,逃走的机会不算渺茫,但必然会身负重伤,甚至要付出断肢的惨痛代价。
“那个人就不关你们轩辕家的事了。”雨夜屠夫显然没有与轩辕庭春闲聊的意思,仅以一句冷言冷语就站定了自己的立场。“刘暄漠容易杀,但他身边的那个宋子岚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以他的神机妙算,你们轩辕想要短时间内得偿所愿,难。”
“所以,轩辕庭春,要不要跟我谈这一笔交易呢?”男子以血红的赤目直勾勾地盯着轩辕庭春那新奇的异色眼瞳,粲然一笑中裹挟着使人如坠深渊般的冰冷渗人。“你都长这么大了,相信很多事情你也能瞧出一些端倪了吧?我所谓跟轩辕家打的交道,其实归根结底,只是我和你之间的交易而已。反正那两个人,你那只想隐居幕后指点江山的老爹必定会让你去杀。”
“带着假面的你去了,一旦成功了,便皆大欢喜;而一旦失败了,轩辕家就真的有理由出兵了。”雨夜屠夫啧了啧嘴,像是在同情轩辕庭春一出生便形同棋子的身份,却又像是在调侃嘲讽:“毕竟这整个泽西大陆上,又有谁不知道轩辕家‘最疼’女儿呢?”
赤目黑衣的一语中的让轩辕庭春顷刻陷入了无言的沉思,如皇蝶般扑闪着晶莹的双眸褪下了原本华丽的点缀,急转直下中,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在那儿回旋的阴霾幽然,为其一颦一笑花开颜的盛世容貌蒙上绝望灰尘。
雨夜屠夫所说,以身作子落棋盘的轩辕庭春如何不明白呢?从小到大,她的降世就是轩辕家用来伺机而动的筹码罢了。
“人应该是要为了自己才活一辈子的。”身负无数杀戮罪孽的赤目黑衣抖了抖肩膀,像是要掸落肩头的血腥缭绕:“哪有人会像你一样,一直都心甘情愿地为家族卖命,直至迷失自我,一直等到价值被榨干后,被抛弃,被放弃的?这不叫‘挺蠢’,叫‘白痴’啊。”
雨夜屠夫上前一步的同时将右手大拇指收入其余四指的环绕,后者向下悍然发力,奏出一声响彻深巷的清脆,亦随之解开了束缚着轩辕庭春的威压,将自由之身完好无缺地还给了这只樊笼当中的鸟儿。
“我今晚会在这里过夜,如果你有意与我合作的话,就来这里找我吧。”雨夜屠夫抬起手,悬在轩辕庭春肩头上两寸的位置,上下浮动着,象征性地做了做拍打的动作。“当然了,一切都要以自己的意愿为基准啊。”
话音才落,男子破破烂烂的身子就已随着本不该出现于深巷之中的微风彻底消散了,甚至连虚影都不曾留下,哪怕轩辕庭春已然飞快回头,却仍是没能亲眼看见那人的去向,后者就像是一小片被人丢进熊熊燃烧的火堆之中的轻薄雪花,瞬间烟消云散。
“自己......”轩辕庭春下意识地瞄向自己的双手——那双不知敷了多少天材地宝所熬成的药膏,不知修了多少种秘法,才一直维持白皙的纤纤玉手,迄今为止,已然浸染了逾十年有余的鲜血。
曾经那个喜好游山玩水,偏好照料小动物的女生,是在什么时候变成现如今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的?
被男子随意丢在地上的头骨缓缓滚到了轩辕庭春的脚边,吓了她一跳。这还是冰冷尸身第一次在她的身上触动出与一般女生别无二致的反应。
轻轻放下因如触电般迅速抬起的右脚,轩辕庭春将双手缓缓置放在胸前,闭上眼睛,仰天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待心境趋于平稳,她转过身,默默走到深巷之中的一处台阶上,也不顾地表灰尘是否会令华丽锦衣掉价,她就这样坐了下去,歪头靠着一边冰冷的墙面,凝望仍然敞亮的碧蓝天空,不曾言语,只用嘴巴做浅浅呼吸。
这是她这一生中,第二次为自己做出选择。
李丹青带着昏迷不醒的姜乐冥回到了客栈,前者将之俯卧在木床之上,令其背后的伤痕累累得以尽显于眼底。
比起初见那时的千疮百孔,姜乐冥此刻的伤势俨然已恢复了七七八八了,唯那阴魂不散的灰气仍然缭绕在其左右,那才是让姜乐冥一直昏迷不醒的主因所在。
对于皮肉伤的治疗,李丹青姑且算得上是驾轻就熟,但一旦事情牵涉到那他连见都没见过的荒芜灰气时,他也就只能靠着木凳椅背,做那束手无策的哀声叹气了。
外界气机入体侵蚀一事,哪怕是对于声名在外的医师来说,也是一件颇为棘手的难题,更别说时下进行应急救治的人,只是略懂医术的李丹青了。
竭尽所能后,李丹青只能把姜乐冥背后的血痕累累悉数缝合,至于那些飞扬跋扈的灰光,他不是没有尝试过以气抑气的方式,用蒲意锋芒与之在气机层面展开拉扯,可那霸道的灰气却是异常坚挺,如若想用蒲意锋芒将之尽数剔除,则李丹青出手之凌冽将不亚于此前刀斩道人桃木剑时的锋芒毕露,如真是这样的刀芒落在时下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姜乐冥身上,后果显而易见。
就在李丹青对此愁容满面之时,姗姗来迟的雪儿可算是推开了紧闭的房门。银发倩影的双眸仍是有些绯红,但至少不再有当初几近于偏执的情感点缀其中了。
雪儿的眼神仅在长吁短叹的李丹青那儿停留了一次呼吸的时间,随后便改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卧床不起的同龄男孩儿,轻咬下唇。
就在李丹青欲言又止的注视下,雪儿的掌心再度回旋起与那放肆在姜乐冥背后的灰光如出一辙的荒芜之气,五指先挺而后再向内弯,于冥冥中勾勒出遥相呼应的玄妙关联。
那让李丹青一筹莫展的灰光,在这一刻却如同温驯的羊羔,没有半分桀骜,只默默跟从飘摇在房间之中的无形牵引,乖巧无言地涌向雪儿的掌心。灰光当中的荒凉不减,可自中却是多出了几分如游子归家一般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