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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诸葛澈为那白芒去向而无语沉思时,一道自远方风尘仆仆而归的身影便是连滚带爬地出现在大将军的视野里,如此狼狈不堪的身影落在一众严阵以待的甲士行阵里难免有些唐突,不过倒是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拦,反而还纷纷让出一条康庄大道,只由着他步履蹒跚地登上斜坡,助其畅行无阻地来到正与随风起而猎猎作响的诸葛大旗下,跪膝而抱拳,悲声道。
“大将军!”
“怎么就你一个,琉璃村那边出什么事了?”看着这位死里逃生的暗士此刻正满脸悲戚地跪在自身面前,诸葛澈的心中已然泛起了隶属于不祥之兆的回响。
“大将军......”遍体鳞伤的暗士右手握拳捶在地面上,牙齿亦是在左右摩擦着,犹是冥思苦想自己究竟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将情报进行上奏。正当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思量出结果的时候,诸葛澈已经大步跨到了他的身边,浑厚大手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袍,将其从跪地的姿势中直接拉了起来。
“肖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诸葛澈作为大将军,或许常年都被其麾下铁骑看成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是那一朵略显臃肿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莲花,但实际上,只要是诸葛麾下兵,小到可能连马都没配上的新兵,大到身边拄刀的近卫,凡是归顺于诸葛旗下的士兵,诸葛澈都能在第一时间叫出他们的名字。
琉璃村毗邻断面山,而断面山又可坐望南溟京畿,不论是在复仇路上一意孤行的诸葛家抑或是放眼世界,以求逐鹿中原的轩辕家在襄阳之争中究竟谁胜谁负,这座曾有剑圣亲自坐镇的断面山,都是未来的兵家必争之地。
但对于大将军诸葛澈来说,断面山除了其本身战略上的意义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虽于大局而言不足为道,但拘于小我却是无比重要的原因以至于他要比轩辕家更早地染指于断面山。
因为在那个山脚下的村子里,住着一个他曾立誓穷其一生也要保护的女子,哪怕是她曾与自己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在盛怒下愤而离开了诸葛家,诸葛澈仍然愿意为其派去亲信作暗中的护卫,以保其一生平平安安。
因武学出众而早早就在南溟军营中崭露头角的肖巡被当时还未曾与南溟帝国闹掰的诸葛澈一眼相中,当即收入麾下,并使其成为了那暗士当中的领头角色,统领着一批同样是武艺高强的士兵,常年守护在那女子的身边。
一般而言,他们是不会主动露面和诸葛澈进行联系的,双方的往来更多都是信件层面的交流,像今日这般久别重逢,自从那女子离开诸葛家后,仅仅只是第二次而已。
“大将军......”肖巡咬着下唇,直至腥涩淌入舌尖,他这才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再度昂起头,双眸中满是悲愤地朗声道:“属下办事不力!望大将军责罚!”
诸葛澈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冰冷气息缓出如重锋慢慢出鞘,沉稳中不失锋锐,仰仗此势,诸葛澈寒声问道:“谁干的?”
“王家...王枭枭......”干脆跪地不起的肖巡垂下头,故意将自己的脖子毫无防范之意地暴露在诸葛澈的视野之中,俨然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认命模样。未尽使命便该当诛,这是诸葛铁骑素来贯彻始终的规矩,甚少会因为某一个人就网开一面。
“王家...好一个王家...”在诸葛澈那张肥硕的大脸上,看不出哪怕只有一点的神情变化,唯一的怒极,也只能是通过那几乎是咬牙道出的嗫嚅声中瞧出零星几点端倪。
“大将军,从这里去断面山,若是快马加鞭的话,无需一日便可抵达。”白胄骑士驾马而来,以不咸不淡的口吻说道。
“一切按原计划行事。”诸葛澈侧目冷哼道:“戴重君,传令下去,让原地待命的兄弟们去襄阳以北五十里的位置驻扎。”
“属下领命。”身着白胄尽显飒爽英姿的戴重君抱拳作礼后当即引马沿东而行,下了斜坡后稍作整顿,便立刻绕着处于暴风雨前宁静的襄阳城跑了半圈后继而单骑北上,期间伸手接下一只自九天之上俯冲而下的雄鹰,将刚刚写好的言简意赅稿卷成轴放入绑在鹰爪上的竹筒,轻轻振臂,鹰隼悍然冲入云霄,顷刻间不知所踪。
“等咱们打下了襄阳城之后,就直接北上,给老子灭了王家。”诸葛澈恶狠狠地向脚边吐了一口唾沫,面容狰狞地厉声道。
始终跪在地上不敢有所动弹的肖巡就算是听见了诸葛澈就在跟前所抒发的所谓“雄心壮志”,亦是不敢轻易帮腔。事实上,只要诸葛澈一日不依照军法将那柄曾在林知白手中斩杀无数桀骜同僚的行刑刀如风水轮流转一般驾到自己的脖子上,肖巡这辈子就根本无法心安。
琉璃村的大战,那腰系红绳的王枭枭仅凭一人之力便已打翻了诸葛澈所安排的拢共十三人的精锐,如果不是另外十二位年纪稍长的前辈拼死护着时年才刚刚过二十五岁,并前途无量的肖巡,他这条命,恐怕十有八九也得交代在那里。
“起来吧。”诸葛澈极目远眺,语气尽量平静地说道。
“将军,属下愿意受罚!”向来对任何出自大将军之口的命令言听计从的肖巡,此是第一次反驳。
“罚,罚你什么?”诸葛澈俯视着那个脸颊边上仍有红纹徐徐蔓延的年轻人,目无表情地问道。
“属下办事不力,没能保护好大小姐,又害得十二位前辈因保护我而死...这一切都是属下的错!属下愿意以死谢罪!”
后半句话才说完,诸葛澈立马踢出一脚踹在肖巡的脸上,踢出一串纷纷扬扬的血星。突然遭受此劫的肖巡当即倒飞出去,于泥上化作滚地葫芦,牵起一连尘土飞扬。
“以死谢罪?”诸葛澈冷眼打量起那个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肖巡,呵呵笑道:“肖巡,你这家伙说的还真轻松啊。”
用颤抖着的双手强撑起虚弱身体的肖巡无比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跪姿,拜那突如其来的一脚所赐,此时此刻,他的嘴中满是鲜血。
“温卓文,苏泽,张明明,董庆辉...”诸葛澈细数着那些去却再也不返之人的姓名,每一个名字都如同穿心飞剑,刺入作为十三人中唯一幸存者的肖巡心扉。“他们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会死,这个答案你刚才自己就说了,可现在你却想要以死谢罪?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他们吗?!”
“大将军......”肖巡血如泉涌在喉,却又同时热泪盈眶。
“滚下去!”诸葛澈扯开嗓子怒吼道:“等你修养好了,就直接给老子滚到北边去,打王家的时候,你当第一个冲锋陷阵的!”
“是!”在骑兵同僚悄然形显于身后的同时,将嘴中鲜血咽回去的肖巡向诸葛澈抱拳恭敬道:“这一次,属下定不负将军期望!”
在另外两位默不作声的同袍搀扶下,自断面那儿披星戴月而来的肖巡终是可以退下小休一会儿了。
当骑兵们悉数散尽,诸葛澈闭目长舒一口气,攥紧的双拳就连指甲深嵌皮肉亦不自知,等到重新化拳为掌之时,他的掌心已然烙下了共计八道月牙红痕。
“不会的......”仰望着那只有彗尾残存人间的白芒,他细声喃喃自语道,一直以来都是黑白泾渭分明的双眸,当下亦是通红一片,猩然可成血。
“不会的.....”熊熊烈火将那曾是米酒醇香绕梁多日的客栈彻底烧成废墟,灰烬随风起扬,在那一片根本看不出原貌的焦土上不断飞旋,刺鼻的焦糊味一刻不停地冲击着李丹青的嗅觉,一遍又一遍地刺激着他那根本无法平静的心境。
李丹青此刻的驻足之所,正是那间客栈的大门旧址。以前,站在这里就能将客栈内的一切尽收眼底,有酒无酒,有座没座,掌柜的在或不在,都能一眼看遍;可现在,铺在眼前的画卷却是大火熊烧过后的残垣断壁,当中也只有被烧到跟木炭没什么分别的房梁在内纵横交错。
据当地人说,火灾席卷了整间客栈,甚至连内院都不能幸免。遮天蔽日的大火烧了一个多时辰才逐渐得到控制,等到大伙儿帮火救灭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根本就没有先行的苗头,一经起势,便是回天乏术的火光冲天,如此,就算众人再怎么救人心切,也被迫只能够一步步循序渐进。
在这场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的弥天大火中,压根就没有奇迹可言。所以,当见义勇为的农民们破开那坍塌下来的残瓦房梁后,救出的,也只能是两具被烧到面目全非的焦尸了。
“喂...你还欠我酒呢......我还没喝够呢......”闻讯赶来的李丹青呆呆地站在那两具焦尸的身边,他认不出那两个人的身份,但他却认得出其中一人怀里抱着的那个算盘,那是用赤木精雕细琢而成的算盘。
价值好几十两银子呢。
“喂......掌柜的....”李丹青张着嘴巴,以极其沙哑的嗓音低声呼唤道。他没有流出一滴眼泪,所有的温煦都在框中打转,一遍又一遍,一圈又一圈,直至眼前景物悉数朦胧。“掌柜的...诸葛柔!”
双腿骤然失了全部力气的李丹青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早已荟萃到堪称泛滥的泪花猛然决堤,成为了飞灰之中唯一的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