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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剑横空,在无数幽然目光的注视下力劈华山,将那一座天人铸下的高山一分为二后,再一次有幸见证此情此景的酌清,终于明白了自己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超越不了剑圣的事实,本来单从实力而言就已根本无法望其项背的后者,现如今偏偏又在心境与作为上突显了自己义无反顾,只为天下谋的高尚情操。如此成就,无论是在入山为道的最意气风发时,抑或是刚刚出关之际,精气神俱达巅峰的酌清,都做不到的一件事。
为人所不为,能人所不能,这不正是天上仙人最为纯粹的本质么?这一刻,酌清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究其一生都只能囿于谪仙人的半步之境,而那不过“草野”出身的敦煌,却能步步登天,成为人间唯一之圣的塔尖人物。
正正是因为各自截然不同的心境啊!
人世浮尘虽有天人设下的门槛,但天人仰仗的,不过也是天地之间冥冥的法则。他们能够设法立门,将许许多多的凡尘俗世人隔于陌陌红尘之中,但却永远抹除不了人们登天为仙的可能,只因后者,是这宏宇浩渺的天地赐予人间的无上至宝。不过是寄人篱下的所谓仙人,又有何德何能,去与那广袤无垠的天地叫板呢?
等到酌清目睹了昆仑初定的那一刻,这位将一生都奉于青台山上的道士总算是看透了,看透了自己向来当作人生目标,为道门当成毕生追求的开昆仑,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做的,他们要开的昆仑,是为天下道人重新铺设出那一条云山雾绕的登仙路,而不是为了普天下之众生。
所以他们耗费百世心血都只能无功而返。
而那独臂仗剑的剑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朗笑中,充斥着为天下苍生而求的真挚,也正因如此,那一剑才能唤得天地共鸣,不光是粉碎了天人们苦心经营的昆仑,更将那一众纵使登仙,内里心境却仍是与迂腐之辈无异的天上道人们,顺势给清扫了干净。
剑圣留给这人间的,是最为一尘不染的崭新天地。在兴许未来的某一天,重新拾级而上的俗世仙人或会重蹈覆辙,再一次立起那被一分为二的天门,来隔断本该为一体的红尘与仙界,但至少现在一切安好。
无论是昆仑初定,抑或是向自己揭示了天上仙人的本质之恶,不论先后,只任其中的哪一项发生在酌清的面前,就已足够后者向那迷雾中的明灯投以毕生以来最高的敬意。
“原本,这最后的天涯海角,我是想着将毕生所求的仙气尽数汇于其中,将之分为两剑,好跟鼎鼎大名的剑圣,来一场玉石俱焚的较量。”酌清扬手招来与剑圣并排而立的桃木剑,剑身之上间有棕蓝两色,以刃芒中线为分界,彼此泾渭分明,互不相干。
“可拜您所赐,小道这才得以亲眼看见那仙人的丑恶嘴脸,又明白了这人间与仙界,到底不过是一家的事实。”酌清苦叹一口气,左手贴于剑格之处,顺着剑脉一路下划,以界外人力,将那毫无瓜葛的双色光晕渐渐杂糅在一起。“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天涯海角,实质也不过是这广袤世界中的一员,就像是飘渺仙界与凡间一样,根本没有强拆分家的必要。”
“所以,我只剩下这最后的一剑了。”待到双色终于完美融合在一起,勾勒出桃木剑原色的时候,酌清有条不紊地站起身来,速度并不快,也没有那宛如猛虎下山般的威武,整个人更像是村井边上的老叟,有些吃力地拎起才打满的水桶,昂首望天。
“小道斗胆用这一剑,向为天下树立新杆的千古剑圣,致以我崇高的敬意!”酌清朗声道,天地间犹有共鸣与之齐响,二者于交错之中,终是汇成一股酌清毕其生之所求,却在数十年间皆无所获的玄妙之气。
“浑然一体,方成气象;心志澄明,自可登仙。”提剑霸空的敦煌浅笑着望向那自不上不下的悬空中缓缓升至与己身并肩的高度,与那雨夜屠夫如出一辙,却少了噬心怒火的赤红双眸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欣慰:“看来昆仑初定果然是有了效果啊。
“小道必会将剑圣所留之物发扬光大,定不会使之蒙尘!”酌清一边说着,一边横剑于身前。道人的双脚此刻正与与肩同宽,右脚稍稍后移,令其以侧身面对身影几近于飘渺的敦煌,双手握剑,将桃木举至肩膀上空,自玄妙气起就更显圆钝的剑锋指向敦煌。
随着酌清的神机一动,桃木剑锋顷刻在苍穹处铺设出一路闪耀星辰的玄仙之气,当中洋溢着坚定不移的信念与决心。
“不必了。”敦煌微笑着回绝了酌清的好意,正当后者因这突如其来的淡言而略感惊奇之际,随着剑圣下移的目光,道士很快就在那个挣扎许久却仍是无法脱离于地面无形束缚的男孩身上找到了答案。
“我的传承有他们,就已经很足够了。”深情之余,敦煌的赤红双眸中,亦有幽蓝的光晕一闪即没。“我知道你想借这十剑将我的神识从那灰飞烟灭的结局中解救出来,好意我就心领了,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气力了。因为我已经救不回来了。”
“怎么可能?!”酌清的震惊几乎脱口而出。
“哟呵,原来你还真想着怎么救我呢?”敦煌突然的话锋一转让酌清瞬间愣住了,当后者才反应过来敦煌先前自信满满的出言不过只是为了套话而已,脸色瞬间垮下来的同时,其双颊亦是多了几抹红晕。
“呵呵。”敦煌轻笑着摇了摇头,就“地”盘腿而坐,顺手将长剑横放在双膝上,柔然道:平静地望向不远处的酌清,他并没有选择在这前半句的问题上过分纠结,而是淡然地解释起后半句地来龙去脉来:“之所以说我已经没救了,是因为在那一天,我除却开山,还顺带尝试着去杀了个人,只可惜没能彻底将其杀死。”
“杀人?”手中木剑既是已然返璞归真,那么片刻的等待,对于尘埃落定之事而言,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但就算是这样,酌清依旧没有放下挎在肩膀的桃木剑,对待这件自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风险可能,他也不敢冒险。
“确切来说,是一个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混蛋。”敦煌摆了摆手,指缝间隐有和风吹袭而过,裹挟着剑身上的锐气,顺势使之得以昭示于天下。“一个比天上仙人还要棘手的存在。”
“什么?”酌清瞪大了眼睛,一辈子都在青台山上度过的他,虽是饱览群书,所读之作,却无一不是撰写着道法的古经,至于比起道教历史还要更为悠久的冥界,他当然无从得知。
“不过嘛,单论做人,他还是比那些仙人要厚道一些的。”敦煌将五指面向自己,食指与大拇指相扣于一处,由后者轻轻地摩挲着前者的指尖。“但就大局而言,他的存在,却几乎威胁到了世界的存亡。”
“心胸狭隘的天上仙人不过是过河拆桥,而这个人,满脑子却都想着该怎么把河填了,并在填好的土地上,让自己的种族得以生根发芽。”敦煌向前俯了俯身子,故弄玄机道:“你们道家不是擅长观气么?之前有没有感受到一股似乎完全不属于这个这里的气息突然在世界之中开始流转?”
“当然有。而且,归根结底,我之所以会在这里,也是因为那股宛如从死境吹来的荒凉气息呢。”酌清点头道。
“啊那个不是。”敦煌急急忙忙地说道:“你还有你那师弟在之前感受到的气息,是我家姑娘散出去的,她的气息是最特别的。还有我提醒你们一下啊,在这个世界上,你们动谁都行,就是不能动我家姑娘,不然,那个小伙子,还有我,都不会放过你们的。这一点我想你本人应该很清楚了吧?”
“恐怕得永世难忘了。”酌清瞥了眼纵使四肢瘫软在地,却仍是锐意昂起头来,死死盯着自己身处之地的姜乐冥,苦笑道。
地下的姜乐冥早在敦煌身形初临人间的那一刻,就已经无法用肉眼去感知酌清与敦煌的存在了。此时此刻,在他眼中的世界,其实就是片一望无际的蓝天,哪怕是敦煌与酌清此前几乎不遗余力的针锋相对,离那战场中心不过百米之遥的姜乐冥也同样浑然不觉。
但就算是这样,他仍然可以抓住酌清在现如今几乎是沧海一粟的气息作为线索,并凭借第六感的指引,死死地盯着那乍一看平平无奇,实则暗流涌动的天空。
“所以,那个人究竟是谁?”酌清深吸一口气,刻意向左边闪了闪身子,原意是想避开姜乐冥的灼人目光,可不曾想自己才刚一挪位,那如利剑般直刺人心的视线就又跟了过来。
“列君生,冥界的主人。”敦煌云淡风轻地说道:“一心只想着带领冥界重回巅峰,在他们那里,毋庸置疑是个极好的领袖,可在我们这边,他便是一个不可不除的祸患。”
“列君生......”酌清在心底记下了这个名字,正当其准备继续刨根问底之时,敦煌却是冷不提防地举起了平置于膝上的长剑,身形于空中稍稍一顿,下一秒,便已恢复了踏空矗立的潇洒姿态。
“以后啊,你还是多出去走走比较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已经把道理说得明明白白的了。”敦煌和颜悦色地抬起手,将锋尖当仁不让地指向酌清的手中剑。“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正好时机合适,也是时候让我领会一下你的第十式了。”
“时机合适?”酌清稍蹙眉头,心中的直觉让他感觉敦煌的话里有话,而事实也与他所判断的别无二致。
“让你再感受一下我家姑娘的气息,方便你下次出山的时候,好绕道而行!”在酌清不明就里的眼神注视下,敦煌哈哈笑道。
比起九霄之上的二人对酌,地面究竟是何种的寂寥,相信只有口中溢血刚止的姜乐冥,才会有最为直观的感受。
当姜乐冥略显吃力地翻过身的时候,一声清脆至极的悦耳呼唤霎时响起,仅在瞬间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找到你了!”清悦伴随着犹如烟花升空而绽放的银光扑面而来,于姜乐冥的眼前凝聚成一片绿意盎然的别样画卷,画卷的正中央,站有一名银发女子,正向自己伸出手来。
“雪儿?”姜乐冥甚至来不及呢喃出声,就被那女生一把给揪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