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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之上,二人横空对峙,恰如曾几何时,面无血色的林知白在诸葛澈面前用两座做工精细的小型假山所铺设出的一方高高在上的天局,而连同沙场在内的襄阳局势,则是那咳血书生用自身猩红作丹青,以几乎已不能直的右手食指,颤颤巍巍地在黄纸上所点出的地势。
黑甲白胄,石机床弩,踏橛华羽还有那围城沙兵,全都是林知白早先最为看重的人和,他所赠予诸葛澈的锦囊中,就已清楚列明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那些未卜先知的预言在此刻也几乎全都一一灵验,若果不是诸葛澈的一意孤行让大将军放弃了最后一次借助于林知白的机会,这场襄阳战事,诸葛铁骑会有足足八成的赢面。
踏空激荡而震出的跃动使得林必茂以极其雅然的方式双脚悬空,于云巅朵朵间侧转身形,旋转一周的同时又恰好避过了斜刺肋下的浑浊长剑;
但素来见招拆招的轩辕执礼显然也没有因此而自乱阵脚,见那斜锋已然不会有所成效,便当即以强硬遏制住极欲前冲的势力,翻转执剑手腕后,对准林必茂的腰间位置悍然下劈,速度堪比电光火石,却无奈被那同样鬼影迷踪的黑白长鞭给拦了个正着。
彼此间威势旗鼓相当的双器对撞,于半空中炸出了自交战以来最为艳丽的花火,宛若长矛掷入心扉的嗡鸣声顷刻间响彻每一个人的心海,遍及方圆百里的震荡不分敌我,但凡是闻声者,均会为之双腿失力,进而瘫软在地,哪怕是随军见过大风大浪的战马也不例外。
深邃幽光碰上黑白间光,以湖心涟漪的形态撕碎了天边的朵朵白云,使之极速化雨飘零而下,陪伴着那两位失去御空依仗之物的身影齐同落入凡尘。
为轩辕执礼踩在脚下的飞剑寸断成片片菱形琉璃,悄无声息地在地面碎成一道道起伏的光星;而支撑着林必茂的两颗“彗尾流星”,更是在瞬间灰飞烟灭。
兴许是命运故意作弄,让那化作掠空长芒的轩辕执礼直接撞进了为诸葛铁骑所虎视眈眈的正后方,而林必茂则是落进了狮群环伺的襄阳城头。
代表着双方至高战力的两道身影虽是齐落沙场,却都不约而同地没有选择插手于那只近在咫尺的短兵相接,只会滞留在彼此身上的神念横跨无数火星,将那不死不休的执念分别传递给分居两地的对手。
“打得过么?”见林必茂匆匆而来,反身就是一刀削下一个可怜鬼脑袋,进而一举突破包围圈的何星脚步轻盈无比地踏血而来,虽是置身于一念决生死的斗兽场,但他仍有闲情向林必茂抽空忧问道。
“打不过也得打啊。”林必茂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何星一眼,眨眼千里的视线一刻不敢远离那风尘仆仆的素袍身影,手中长鞭犹如抓住猎物的巨蟒,尽数锋芒均只缠绕在自己的身上,没有一丝对外流露。
他知道,一旦自己表现出哪怕只一点点想要插手襄阳城头事宜的迹象,远处那个家伙必然会以雷霆手段来作回礼。
为了杜绝那可能的隐患,林必茂迈出大步,仅两次提腿就已足够其奔至城墙边缘,单手撑在温热的城墙上,略略施力便已翻身而过,宛若一枚山滚巨石轰在地面,须臾间逼出大地的飞尘激昂。
这方落定,他方当以疾驰回敬之。
声未至,形已到的长剑不再像初生那般浑浊,旋转泥沙开始逐渐沉淀,渐渐显现出其原本的澄清面貌。
这刺心一剑的威势被飞扬黑子恭敬不如从命地尽数吸纳,只在林必茂手中换来长鞭上一点幽光的崩碎,便已被弹飞了出去,为此,后者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丝毫踉跄,仍然不动如山。
但诚然轩辕执礼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剑过也,便轮到了那个越过众人头顶的素袍身影开始大展神威,足以比肩床弩蓄势一击的飞踢不惜以两败俱伤的代价,也要擦着环绕长鞭的死角蹬在林必茂的腹部。
经一次切实交锋,那由诸葛铁骑斥巨资打造的寒银甲胄便是在瞬间对外蔓出龟裂的蛛网纹路。
纵使目睹了自己的右脚被那宛如锯齿般的圆珠棋子仅在顷刻间刮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轩辕执礼仍然不想就此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咬牙欺身,同时将周身气机流转悉数荟萃于自己的右脚,在空中弯叠自己的右腿,用膝盖强行逼出一记叠势,蹬在林必茂的心头,将其身踢成一颗炮弹,飞遁撞入不远处的襄阳城墙,在那灰暗的石砖中砸出一个烟尘滚滚的大坑。
落地便是几个趔趄的轩辕执礼堪堪稳住身形,顺带又随手拨开几根无意飞来的流失,一瘸一拐地凝望着不远处的墙体大坑,面不改色地从袖中取出一枚艳红色的丹药,送入口中的同时,又以右手作鹰钩抓握式,将不远处的狼狈飞剑无声召回。
“别人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在帐后以人为棋运筹帷幄罢了,你倒好,直接扛着棋盘上来打人。真不愧是林知白的儿子,说什么都要与世界认知不一样就是了。”
服下猩红丹药的轩辕执礼冷笑道,右脚白骨森森的伤势届时已然在红晕雾气交织下逐渐愈合,顷刻间严丝合缝的皮肉甚至不见有任何负过伤的痕迹留存。
“家父所行之事,才是真正的应顺天道。”本该是在坑洞中不省人事的林必茂却是出乎轩辕执礼意料地挣扎着站了起来,浑身甲胄俨然碎得不成样子的他,此刻正一手扶着由自己砸出来的坑洞墙面,从中缓缓走出:“不是我们与世界大道逆行,而是这世界上的人,本身就在逆流而上,却仍不自知罢了。”
林必茂每走一步,身上的甲胄便会有一部分飘零成灰,等到他最后来到缺陷边缘时,身上的璀璨白甲就只剩下了起初入城寻找诸葛依依时的褴褛衣衫,而当中唯一不变的,只有宛如柳条般,采螺旋而上的长鞭,纵使圆钝,却不妨其致命威能。
“行于正道者被当成异类,异类却是理所当然,这才可悲。”林必茂的神念固然是一刻不停地锁在轩辕执礼的身上,但这番话,却并不是只说给后者听的。
因为他知道,就在襄阳城中的某处高阁之中,正有人以通玄的能力默默监视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我命由我不由天。”从跛手跛脚中彻底恢复过来的轩辕执礼高声道:“大道,什么是大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你还有你爹,做的最错的,就是把自己所认为的大道强加在别人身上,知道吗?”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么我无话可说。”居高临下的林必茂衣衫褴褛地飘然而下,朴素的着装与那同样素袍加身的轩辕执礼共同成为了时下沙场最为惹眼的风景线。
不过抢眼归抢眼,倒是没有一个人跑过来触霉头的,毕竟分工明确的众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尽忠职守”,当然也就没有哪个人闲得会跑到这里来不自量力。
“没话说好啊,反正打仗,屁话多总不是什么好事。”在敌我双方不约而同的让步下,轩辕执礼得以与林必茂在这广袤的沙场上拥有一处全然不亚于御物空行的空间大展拳脚。兵对兵,将对将,战场固来文化。
“呵。”林必茂轻轻一哼,原先极度内敛到甚至于绕体而生的棋子长鞭总算是绽开了它所独有的铺天盖地,只随其心便可变化其中间隔的黑白双子顷刻间一如天女散花般飞旋在褴褛男子的背后,偏偏于襄阳城城门前铺出一道百万雄师的浩然气魄。
“果然跟你爹一样,连这脾气都是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背仰诸葛铁骑的轩辕执礼面沉似水地作出回应,因为此前的一剑失利而再次显现出本有浑浊之色的剑身与肩同高,直至那恰在不远处的林必茂。
正当二人极欲起势血杀对方之时,城头上却是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一道被利刃贯穿左胸的尸体自火速高空坠下,以头着地的方式摔在两人的正中央,仅瞬间便是砸成一滩面目全非的肉泥。
“何星?!”抓住最后一刻得以望见那人面庞的林必茂瞳孔瞬间剧烈收缩,他的双眸中此刻正充斥着难以置信的神光,凝视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林必茂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一阵空白。
如果说林必茂的反应是在情理之中,那么大患得除后的轩辕执礼却偏偏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戏谑流露在气息流转之中,这时的轩辕执礼,心中的震惊丝毫不亚于目睹同僚战死沙场的林必茂。
作为轩辕家的家主,这场攻守战中首脑级别的人物,对于麾下豢养家奴的斤两,轩辕执礼可谓是一清二楚。在他手中得以调动的人力,别说是杀了那几乎等同于狼入羊群的何星了,能抵挡个两三炷香的时间,就足够轩辕执礼偷乐了。
眼下何星的猝然战死,对于轩辕执礼来说,完全称不上是什么意外之喜,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实力超群之人的战死沙场,才使得轩辕执礼原本是宛如一口古井般平淡的心境,掀起了数十年难得一见的轩然大波。
刺入何星左胸的长剑随着尸体落定而缓缓消散,化作点点萤火星光飘零,浅浅随风起,向那不知何时于城头飘絮的红绳投身而去。
“看来,不只有我们看上了襄阳城啊。”轩辕执礼极目远眺,看着那化作一道电光稳稳落在城楼顶端,一如君王笑看天下江山般的伟岸身影,有些惆怅地感慨道。
那人单脚站定,颇为写意地从红绳上摘下一对铁钺,像是吃零食般将其抛入自己的嘴中,轻轻咀嚼几下,那对铁器便已尽入其肚。
“饕餮之体。”轩辕执礼哀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来王家也要浑水摸鱼啊。”
“红绳......”林必茂怒视着那几乎横贯整座城墙的红绳,凛然低吼道:“王枭枭.......”
没等在场众人从那红绳降世的后劲中回过神来,又有一道铺带着漫天飘羽纷飞的刀芒宛若第一抹刺破黑暗的曙光,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个才刚刚笑看天下众生象的王枭枭。
横刀裹挟着铺天盖地的白雨倾泻,当中燃烧的,是能让天地为之色变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