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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还闹得沸沸扬扬的满城风雨,到头来却是一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太阳雨,未等到那瓢泼汇大流冲破南溟的帝国城门,就已率先偃旗息鼓,只留下一众东倒西歪,或是昏阙的俘虏,又或是一心求死的异灵教徒。
“启禀陛下。”威风凛凛的将军仗剑而来,直至莅临皇上的龙袍面前,这才大手挥扬起笼住半边身形的袍袖,先是躬身屈膝好致出敬意,然后才接着说道:“异灵教教徒包括那四大护法在内,于本次突击中总共出动三百余人,而我军则共剿邪教徒二百三十七人,俘虏七十余人。”
“这场仗说到底也不过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姜天云淡风轻地说道,只是眉宇间略显深沉。“他们到此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出谢风雨,而实际上,他们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谢风雨,真的从地牢里逃出去了。”
听到那个宛若杀神般的名字如雷贯耳,保持单膝跪地状的将军却是浑身一颤。奉命只在外围进行剿杀工作的他并不知晓内里详情,对于地牢内所发生的一切同样也无从知晓,现时却是被陛下突然告知此等大事,没有当场惊叫出声其实就已经足够展示出他作为将军所具备的沉稳了。
“陛下。”常年绷着脸于宫中深居简出的侯公公,这时的表情却是在蹙眉与抿嘴间,流转出一抹极为人性化的惋惜与悔恨。而事实上,如果没有残僧霍燕的陡然暴起,抑或是侯公公在与四大护法初战时就抱有一颗谨慎之心的话,事情绝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局面。仰仗帝国龙气的侯公公终将维持他的不败金身,而届时的四大护法,也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麾下好不容易才重新聚起的信徒再一次溃不成军,然后又灰头土脸地逃回世间深邃到不可眼见五指的阴暗之所。
但在天意面前,就算再怎么不甘与后悔,很多时候,人都只能选择默默地承受。就一如那两项看似做到了就能达至完美的条件,哪怕是现时已然知晓结局的侯公公能够返回去做重新抉择,他也不一定就能保证事态不会像现在这样发展。
当是时爆发的,是以生命为代价,从而强行突破自我极限,令无相法身达至可比帝国龙气的第九重至臻境界的霍燕,这件事说到底也只是凑巧罢了。面对那四个铁了心要救出教主的护法,就算爆发的不是霍燕,也肯定会有其他人取而代之。
因为这件由天意所决定的事情是必然发生的,而“由谁”,才是那存在于必然中的偶然。
至于那如果能够再谨慎一些就好了的马后炮想法,侯公公努力了大半辈子,也没能将这一抹陋习从体内完全剔除干净。似乎自从其本人以守护者的身份继承了帝国龙气以来,闲庭信步与傲视群雄就成了他永远挥之不去的习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帝国京师中把隶属于九霄的神龙之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侯公公不必自责。”与之同样作为肩负着帝国龙气的皇帝,姜天显然是知道侯公公现时究竟在想些什么的。所以他耸了耸肩膀,先是递手扶起了在沙滚血涌的冰冷石路上呆若木鸡的将军,而后才转身冲那蔚蓝大褂微微一笑,自是释然地说道:“毕竟帝国与谢风雨之间的宿命纠葛,还没到那完结的时候呢。而且那个人,还没做好准备。”
后半句话,姜天仅用自己一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在心间匆匆带过。随后,帝王扬袍,转而面向了那个正因为身形弥足伟岸,这才叫其间战栗显得分外明显的将军。
“秦将军。”率领禁军前来围剿异灵教教徒之人并非是现时正如日中天的第五将军,而是另外一位在军阵中属于后起之秀的存在,姓秦名真予,来自于泽西边陲地带——幽州。本来在军营中还算个岌岌无名的小辈,只不过侥幸受到了老一辈的赏识,这才开始爬升之路。但归根结底,现时的他比起其他人来说,依旧算是名声不显,可就算是这样,姜天却仍是记住了他的名字。
被突然点名的秦真予心里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这抹好景不长的惊喜之色,却又很快就被那源于骨髓的恐惧感给蚕食殆尽。
在大多数人的心中,故乡的名字本应是无限美好的象征。但对于任何一位于幽州长大的孩子而言,故乡,却成为了这世上让他们最为之毛骨悚然的存在,尤其出身于幽州的秦真予在听到了谢风雨的名字之后,这抹扎根于骨子里的胆怯便已在其心间呈现出倾倒般的强压势头。
只因手染鲜血无数的谢风雨,在第一次,也是最为残暴的一次大开杀戒中,其选址所在,就是置于穷乡僻壤的幽州。而在这个姜天所统辖的这个新时代,只要是来自于幽州的年轻人,无一例外,都会是当年那场血夜之中的幸存者。
“陛下…”尽管已经极力克制心中的畏缩,可秦真予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在那嗫嚅的微弱声力中,全然不复其在初来乍到时的意气风发。“谢风雨…那个魔头…真的…真的逃了嘛…”
“异灵教教主座下四大护法,有一人不惜以性命作为代价也要为其他三人争取时机,这才让他们救走了谢风雨。”不假思索的姜天将真相不加任何修饰地于秦真予面前和盘托出。
姜天没有刻意收敛对外的气机流露,但与谈话处仅近在咫尺的侯公公,却还是擅自挥起浅淡的氤氲,将三人的交谈笼罩在寂寥的空间中,以防止有外人或无意或有心地偷听到。
“他…原来真的没有死么….”帝国曾信誓旦旦地宣称的事实,这时却已是土崩瓦解。于不知不觉间淌下的泪珠,将咸涩渗入秦真予的嘴角,进而激发起心中的无限苦楚。
“是的。”姜天首肯道。
“为什么…”垂下头来的秦真予正处于所有人的视野盲区,由是,没有人看见他用犬牙咬破了自己的唇瓣,以至鲜血直流的那一幕。直到他重新仰起头来,不惜冒着会被判处死刑的风险,也要递手揪住姜天的衣襟时,他人才得以望见其脸上的狰狞神光。
清泪与鲜血混杂,一并自脸颊滚烫而下。几近扭曲的五官就只剩下尚有怒意在背后做支撑的双眸仍然圆瞪,一口黄牙更是以几乎要咬碎牙关的力度展现在姜天的面前的。
秦真予的身材本就高大,差不多比姜天高出一个脑袋,再加上长年累月的锻炼所铸就的一身横肉,使其轻而易举地把没有一点点反抗的姜天从地上拎至双脚悬空。“为什么啊?!”
唾沫横飞的质问此时正如狂风骤雨般狠狠地拍在九五至尊的脸上。自打皇位于泽西州的土地上设立以来,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如此明目张胆的以下犯上。
明明只要一击便能将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当场击杀的侯公公,这时候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袖手旁观。并无杀念的侯公公只是刻意地向斜方走出了一步,同时又用浑厚内力扬起宽厚的蓝袍衣摆,以肉身为氤氲内正发生的一切做出简单的遮掩,仅此而已。
“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会活着?告诉我啊!”经由极致的恐惧所滋生出的激动已叫秦真予将那些所谓的君臣尊卑尽数抛诸脑后,腔内只留下因悲愤而燃起的怒火。
“先皇时期,没有能够杀死谢风雨的办法。”尽管只需要挥挥手就能从束缚中挣脱,但正如在侧隔岸观火的侯公公一样,作为一国之君的姜天同样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这么做。
“如果不能…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直接说啊…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这种时候…这种时候…”情绪的一阵井喷过后,秦真予终是放开了紧紧攥住姜天衣襟的手,因常年拿捏兵器而满布老茧的双手打着哆嗦,缓缓盖上了自己那早就已经“不成人样”的脸庞。
“秦小子。”侯公公不知什么时候挑回了那柄柔顺的拂尘,用毫毛前端的柔软轻轻地拍了拍秦真予的脑袋。“事事早有天定,急不得的,急不得的。”
没人知道侯公公究竟做了什么。
所有人只知道,当氤氲消散后,在蓝袍初歇后,原先还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秦将军,却在一眨眼的功夫后,以站立之姿沉沉睡去。
“陛下,如果您真的认为预言当中的那个彩凰绕梁者指的就是六殿下,那么奴才认为,陛下您不该再做隐忍了才是。”侯公公一边俯身托起秦真予的身子,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就算决断之日早有命定,但在那之前的准备,无论怎么做也都不嫌多啊。”
“朕也想啊。”姜天的嘴角挤出一抹苦涩,遥寄远方的视线正好锁在一袭黄袍的身上,后者刚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地牢中缓缓走出,肩上扛着的那个尚在昏迷的少年,正是不久前被姜天亲手打下地牢的六弟——姜乐冥。
“只不过,朕总感觉连这件事,天命都早有所定了。”姜天的遥望正好对上黄袍那穿越了人山人海的目光如炬。
顺着陛下的眼神向后望去,侯公公亦是瞥见了那个乍看下似乎是以一己之力掀起了这场闹剧的黄袍,连带还有他肩上那个索性两眼一闭就不问世事的六殿下,顿感无奈地摇了摇头,抛下一句:“天意可没闲情管一切事啊。”
下一秒,骤然掠过长街的疾风再缀凌烈。
“陈芒。”侯公公只皮笑肉不笑地向前踏出点水一步,霎时飘摇如湖上涟漪的气浪回旋,仅一瞬便叫狂风急歇,四周立归寂静。
“你认得我?”肩上扛着姜乐冥的黄袍霎时摆出严阵之势,唯本该置前的握剑左手,此刻却负于身后。尚不得知其是如何刺破指尖的,不过他捻指掐诀的手法倒是飞快,仅仅一次呼吸便以鲜血在空中划出了传送卷轴的八分神韵。
但毕竟陈芒没有实体卷轴在背后做支撑,现下那只能作应急之用的鲜血纹路,哪怕是扩至最大限度,也只能将一人堪堪传送出百米而已。
“咱家对于那些有意思的人,往往都会多留一份心眼。”侯公公浅声回答道:“不知您这是要将咱家的六殿下带到哪里去啊?”
“六殿下?”陈芒呵呵一笑,不加收敛的不屑立刻浮于言表:“刚回国就被打入地牢,这世上要真有这样的六殿下,呵,那还挺惨的。”
“我朝内政,自是有它的道理呀。”侯公公话锋转冷。“来者虽是客,却也不能坏了主人家的规矩,不是?”
“主不尊客在先,客又为何要反过来以礼待之?”陈芒将最后一点血星蓄在指尖,只要屈指一弹,背后那就差这临门一脚的血纹便会立刻将姜乐冥传送走。
单论实力,陈芒没可能敌得过侯公公,这是黄袍一早就有的自知之明。
“你会死的。”侯公公攥紧了握住拂尘的右手。
“你认为我怕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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