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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清晨,风云骤去,天穹也不复夜晚的狰狞,雷电消去的巴蜀天穹灰蒙蒙的,见不到太阳,但是空气依旧清新,姜阳生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顺便踹起了酣睡的老孔,然后城门轰然打开,一排排身着甲胄的将士整齐划一的奔向城门。
姜阳生起身整理自己破烂的衣衫,这排场才对得起自己北莱二世子的身份。
“老孔,快看,终于有人出城迎接我们了。”
姜阳生扯了扯老孔的袖子,老孔只是憨憨傻笑。
果不其然,一群甲胄将士视两人为无物,径直走了过去,根本没有打算理会两人。
姜阳生呆呆的站在城门下好久,最终叹了一口气,学着老孔的样子嘿嘿傻笑起来。
进了城,姜阳生才知道什么叫做‘钱到用时方恨少’,出门前自己都没有亲手亲自动手拿过银子,只知道这东西好看便顺手拿来,自然会有人给自己付钱,强取豪夺的事情也不是没干过,可是入了江湖才知道,钱到用时方恨少,刚刚当掉汗血宝马那阵子,自己呼风唤雨,见到店小二会说话都会赏几个银子,当掉衣服那阵子就不敢了,手里没有几个银子,吃饭都成问题,没有东西当的时候只能跟老孔学一些下九流的东西,坑蒙拐骗,这个二世子一路下来倒是学了不好,深得老孔精髓。
看见好吃东西姜阳生就走不动路了,自己自昨天那顿老饕叫花鸡之后,水米未进,此时肚子早已经咕咕作响,姜阳生斜眼瞅了瞅老孔,老家伙一脸道貌岸然,目不斜视,视周围事物为无物,是掩耳盗铃还是画饼充饥?姜阳生反正觉得老孔最能装了,现在肯定比自己更饿。
拐过一道街口,老孔憨笑两声,一对招子才鬼鬼祟祟起来。
“这次憋了什么臭屁?”
老孔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两个芝麻大饼,竟然还泛着热气。
“嘿,果然是个好屁,有点味。”
姜阳生抓过一个芝麻大饼,狂啃起来,老孔嘿嘿一笑,也跟着啃起来。
“知道蜀山怎么走吗?”
老孔干脆摇头。
“我也不知道。”
老孔嘿嘿一笑,顺带着舔去了粘在黄牙上的黑芝麻。
不知道路在哪里那就去问啊,这个浅显的道理在世子殿下的面前似乎并没有深刻印象,似乎从前他的生活都是那么苍白甚至没有没有痕迹。
一路颠簸磕绊,主仆二人最终是来到了蜀山下,期间遭遇了两拨打劫悍匪,亏得老孔跑得快,背着腿短的姜阳生发足狂奔,一口气跑了四五个山头,远远将那群持刀悍匪甩出去老远才罢休。
路过双洞溪、钱窝子、兰溪、鸳鸯池,在鸳鸯池的时候世子殿下诗兴大发,趁着和老黄躲在芦苇荡子后面偷看光相寺女尼出浴的行当里乘兴做了一首诗。
名字唤作《鸳鸯池偶遇》
碧波清见底,双臂玉天成;
不敢高声语,恐惊出浴人。
作诗完毕之后,世子殿下很不凑巧肚子疼起来,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世子哥哥,这些年在他耳濡目染之下,自己倒是懂得了不少歪门邪道,对于女人评头论足倒是有些道行,当年自己走到大街上之后,基本上见到的每一个姿色不错的女人都叫上一句嫂子,倒不是说这些女人都真的是自己的嫂子,却是或多或少跟自己那个风流成性的纨绔哥哥有染,想进北莱王府的女人天下有千千万,没有一点竞争,岂是那么容易嫁进去的,但是凡是被姜阳生叫上一个嫂子,那些个女人都会高兴的将他按在自己丰腴的胸口挤压宠爱一番。
偷偷摸摸去拉屎时候,无辜懵懂的老孔因为放了个响屁很不幸被女尼发现了,随着一声尖叫惊呼之后,老孔夹起还没有擦屁股的世子殿下狂奔起来,身后一群念着阿尼陀佛的光头和尚拿着棍棒追赶。
江湖不好混,动辄有杀身之祸。
这是喘着大气的姜阳生跟着老孔逃过追打之后总结出来的,老孔出奇的没有嘿嘿憨笑,而是抬起头,望着天高云淡,云卷云舒,一脸严肃,最终从满嘴黄牙中蹦出了两个字。
“是啊。”
江湖险恶,姜阳生自然是不懂得,可是童言无忌,倒是说出了一个看似浅显的道理,却让这个半个月憋不出一个响屁的老仆破天荒说出了两个字。
没有想到自己被追了半天,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蜀山剑派之下。
抬头望向陡峭高耸的蜀山,像是一把利剑插进云霄,浮云缭绕在半山腰,再往上就看不到东西了。
“比起我家的摘星阁都不逞多让。”
老孔努了努嘴,没有笑。
北莱王姜贷斥巨资打造的九层摘星楼怎么能跟这浑然天成的蜀山作比较,一个鬼斧神工,一个巧夺天工,都是一种造化。
“我知道你在想这些没有可比性,既然蜀山敢在这种风水宝地开宗立派,蜀山的开山老祖何尝不是一种大气魄呢。嘿,姜贷也是。可姜贷造摘星楼,劳民伤财,举朝上下口诛笔伐,何尝不是一种罪过。”
姜阳生叹了一口气,道声跑山咯,迈开步子,爬上山去。
移步换景,随着主仆二人沿着迤逦鸟道爬上蜀山,周身景色也开始逐渐变化起来,有道是‘人间四月芬芳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姜阳生在路上见到大片的珙桐,可是如今花期已过,本以为无缘见到,可是在山上却是陆续见到,一朵朵珙桐花像一只只白色的鸽子立在树梢,顿时一扫行头阴霾。
路至半山腰,阡陌鸟道豁然开朗起来,一块古朴大气的牌坊竖立在眼前,上书丹青‘遗世独立’四字,字体笔走龙蛇,虬劲有力,比之蜀道剑阁‘剑门关’三字有胜之而无不及,剑意盎然,可见书字之人心胸广阔到了一种前无古人的境界。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书字之人想要举教飞升不成?真以为蜀山能执天下道统之牛耳不成?”
姜阳生随口道,连呼风唤雨的北莱王姜贷都不敢说有世袭罔替的北莱王爵位能够长盛不衰,小小一个教派却敢夸下海口,实在是有些托大了。
庆幸的是不是姜贷来到这里,不然非得拆了他的牌坊不可。
牌坊下站着两名清秀白净的小道童,约莫年岁跟姜阳生差不太多,漆黑的发髻,一身灰色道袍,倒显得清秀文静。
姜阳生看了看两名道童,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出大脚趾的破鞋。
低声咒骂了一句,“他奶奶.的,一个小道士都比我像人样,着实气人。”
然后回头看了看光着一只脚的老孔,心中有些许安慰。
老孔的那只鞋是刚才狂奔的时候一不小心跑掉的,此时的老孔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一手挖鼻屎一手抠脚,不时咧嘴一笑。
“掌教说了今天有贵客来访。二位请随我入山门。”
两位道童客客气气的请二位上山。
“叫你们掌教亲自出来接本世子。”
姜阳生没有站起来,他现在已经站不起来了,懒散的坐在地上,也不顾地面上尘土飞溅,身边有一个抠脚的黄牙老仆。
主仆二人倒也是奇葩。
两道童终究是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敢问世上还有比起眼前更埋汰的世子殿下?
姜阳生也没有作声,翻了翻白眼,仰头躺了下去,随即口中念叨:
“般般识破,物物难惑。自然安魂定魄。视听如聋如瞽,绝尽声色。身心逍遥自在,没家缘、恩爱系勒。无为作,乞残馀度日,无耻无格。游历恣情坦荡,似孤云野鹤,有谁管得。不羡荣华富贵,革车三百。终日澄心遣欲,觉玄机、密妙易测。功行满,做十洲三岛真客。”
后来想想不妥,自己乃是北莱王二世子,怎地能够郁郁终生,要不也得轰轰烈烈才行,这才没白活,反倒这诗词符合身边的老孔。
掌教终于是来了,道风仙骨,手持拂尘,恭恭敬敬的迎请这尊菩萨,倒不是说惧怕姜阳生,而是委实怕足了他的老爹姜贷,毕竟当世一个教派想要鼎盛,还要仰这位王朝诸侯的鼻息,世人可能觉得一个藩王终究是不能掀起什么江海来,可是这位在朝中也有不小职位的蜀山掌教可是清楚的很。
“老牛鼻子,就派两个小道童来接本世子?”
蜀山掌教灰色微白的胡子轻微的翘了翘,早就听说北莱王的大世子不是省油的灯,没有想到二世子也不简单,纨绔派十足,想来定然是风头被那风流成性的大世子压了半头才不显山不露水。
蜀山掌教讪讪赔笑道:“贫道事务繁忙,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世子海涵。”
姜阳生倒也没有在此做文章,随意道:“快快进山门,然后备下斋饭,本世子有些饿了。”
说完,身边的老孔嘿嘿一笑。
姜阳生瞥了一眼,没好气道:“瞧你熊样。”
···
蜀山掌教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主仆二人,十二碗素面,加上清汤数碗,稀里糊涂的都进了着装有些狼狈的二人肚子里。
蜀山掌教苦笑一声,这该是有多饿啊,殊不知姜阳生一路走来,饥一顿白一顿的,吃了这顿还得想着怎么能吃到下顿,只要能塞进肚子里的东西都必须塞进去,乞丐范十足。
独自一人吃了七碗素面,姜阳生打了个饱嗝,瞥了眼一旁的老孔,老孔一脸幽怨的看着自己的主子,显然是没有吃饱。
“矜持,矜持。”
姜阳生小声跟老孔说道,“别让这个牛鼻子看不起咱们,好歹咱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下顿再多吃一些。”
老孔嘿嘿一笑,然后瞬间面色骤变,捂住自己的肚子,一脸的惶恐紧张地神情左顾右盼十分滑稽。
蜀山掌教吓坏了,面色铁青,急忙问道,“世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世子殿下看了看掌教,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冲着老孔笑骂道:“熊样。”
然后转过身笑眯眯的问道:“掌教,茅房在何处?”
一直以遗世而独立著称的蜀山掌教,挥了挥手,身后那个白净脸蛋的道童带着老孔奔向茅房。
“世子,既然吃饱了,不若去前堂一叙?”
姜阳生摆了摆手,示意作罢,然后翘起二郎腿,抠了抠牙,道:“老牛鼻子,知道我这次来是干什么的?”
“不知不知。”
姜阳生啐了一口,道:“蜀山卜筮一向超然于其他道统,老牛鼻子你要是算不出来,那不叫天下人笑话。”
蜀山掌教干笑两声道:“实话跟世子殿下说吧,贫道虽为掌教,可是自己并不精通卜筮一门。如何知晓世子殿下此次目的?”
姜阳生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捧腹大笑,随即阴沉下脸,说道:“那不知掌教又是怎样知晓本世子今日会驾临蜀山剑派?有怎么会有道童在门前守候?”
掌教先是见到混世魔王一样的二世子瞬间变脸,暗道不妙,解释道:“此掌教非贫道,而是蜀山的二掌教,她通晓易经八卦,擅长卜筮。推演天机。”
“他奶奶的,姜贷把老子赶出家门,一走就是八千里,就为了给他拿样东西,真他奶奶的晦气。”
“世子殿下想要什么东西,只要蜀山能够拿得出手的,一并满足世子殿下。何物需要世子殿下殚精竭虑,北莱王大人只需要疾书一封,我变派人快马加鞭送去即可。”
蜀山掌教趁机表忠心。
“至于什么东西老梆子也没有说清楚。”姜阳生自语道,他嘴里的老梆子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莱王姜贷了。
“我记得好像是一块残缺的玉。”
蜀山的掌教闻声面色剧变,道:“世子殿下我们这里真没有什么残缺的玉石。”
姜阳生闻言,阴沉下小脸,讥笑道:“真没有假没有不是掌教说的算的,姜贷可是亲自说了,我要是把那东西拿不回去,他就亲自来取。你说有没有啊?”
蜀山掌教终于是一再叹气,道:“世子殿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北莱王这可让蜀山进退维谷啊。”
姜阳生一只手扣着牙缝,一遍含糊不清说道:“你这样推诿无非就是借此抬高筹码,你说怎么的筹码适合呢?”
“蜀山昌盛一百年够不够?”
蜀山长兴一百年,满朝文武,除却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就偏居在齐鲁大地的北莱王敢这般放言,其他人王侯敢说那叫做自不量力。
以蜀山昌盛一百年作为条件换取一物件,北莱王气魄之大,令人瞠目结舌,可是蜀山掌教此时却是天人交战之中,条件委实诱人,可是其中利弊难以揣度衡量。
“想好了没有?”
姜阳生喝问道。
“好了好了,世子殿下请随我来。”
蜀山掌教终究是在世俗道义和宗派昌盛之间作出了选择,姜阳生抬头,以一种超越自身年龄的目光看向这个古稀年纪的掌教,道:“做甚得清高,混江湖的不也是利益为大,陈僖子,你要是摆出忠义当头的架势来,说不定我还高看你一眼呢。”
被叫做陈僖子的蜀山掌教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认姜阳生的话还是自己适才作出的决定来。
蜀山当兴一百年,北莱王说出去的话绝对就能办到,至于什么忠义孝悌之类的,有命活下来才能做到。
“那么世子殿下请随我取那物件?”
姜阳生摆摆手道:“这是下逐客令?”
“岂敢。”
“我觉得贵派素面倒是十分好吃,本世子决意留下来吃上几天素面。顺便给我弄身干净的衣物来。”
告别了刁钻的世子殿下,陈僖子把所有蜀山管事的都召集起来,说出了今天遇见的事情。
整个大殿上,一群迟暮的老头,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各执己见,终究是没有讨论出个结果出来,最终还是一语不发的二掌教的一句‘顺天行事’定下来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