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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凤有两天没有去巷口,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和云飞见面了。好奇怪,云飞也没有来找她,或者,他卧病在床,实在不能行动吧!但是,阿超居然也没来。难道,云飞已经知道了她的决心,预备放弃她了?第三天,她忍不住到巷口去转了转,看不到马车,也看不到阿超,她失望地回到小屋,失魂落魄。于是,整天,她就坐在窗边的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本《生命之歌》。这是一本散文集,整本书,抒发的是作者对“生命”的看法,其中有一段这样写着:

    “我们觉得一样事物‘美丽’,是因为我们‘爱它’。花、鸟、虫、鱼、日、月、星、辰、艺术、文学、音乐、人与人……都是这样。我曾经失去我的挚爱,那种痛楚和绝望,像是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所有的光明色彩声音全部消失,生命剩下的,只有一具空壳,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她非常震撼,非常感动,就对着书出起神来,想着云飞的种种种种。

    忽然间,有两把匕首,亮晃晃地往桌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响,把她吓了一大跳,她惊跳起来,就接触到雨鹃锐利的眸子。她愕然地看看匕首,看看雨鹃,结舌地问:

    “这……这……这是什么?”

    雨鹃在她对面一坐。

    “这是两把匕首,我去买来的!你一把,我一把!”

    “要干什么?”雨凤睁大眼睛。

    “匕首是干什么的,你还会不知道吗?你瞧,这匕首上有绑带子的环扣,我们把它绑在腰上,贴身藏着。一来保护自己,二来随时备战!”

    雨凤打了个寒战。

    “这个硬邦邦的东西,绑在腰上,还能跳舞吗?穿薄一点的衣服,不就看出来了吗?”

    “不会,我试过了。这个匕首做得很好,又小又轻,可是非常锋利!如果你不愿意绑在腰上,也可以绑在腿上!这样,如果再和展夜枭面对面,也不至于像上次那样,找刀找不到,弄了个手忙脚乱!”

    雨凤瞪着雨鹃。

    “你答应过金银花,不在待月楼出事的!”

    “对呀!可是我也说过,离开了待月楼,我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焉知道不会有一天,我跟那个展夜枭会在什么荒郊野外碰面呢!”

    “你怎么会跟他在荒郊野外碰面呢?太不可能了!”

    “人生的事很难讲,何况,‘机会’是可以‘制造’的!”

    雨鹃说着,就把匕首绑进衣服里,拉拉衣服,给雨凤看。

    “你看!这不是完全看不出来吗?刚开始,你会有些不习惯,可是,带久了你就没感觉了!你看那些卫兵,身上又是刀,又是枪的,人家自在得很!来来来……”她拉起雨凤,“我帮你绑好!”

    雨凤一甩手,挣脱了她,抗拒地喊:

    “我不要!”

    “你不要?你为什么不要?”

    雨凤直视着她,几乎是痛苦地说:

    “因为我做过一次这样的事,我知道用刀子捅进人的身体是什么滋味,我绝对不再做第二次!”

    “即使是对展夜枭,你也不做吗?”

    “我也不做!”

    雨鹃生气,跺脚。

    “你是怎么回事?”

    雨凤难过地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我一定做不出来!自从捅了那个苏慕白一刀以后,我看到刀子就发抖,连切个菜,我都会切不下去,我知道我不中用,没出息!我就是没办法!”

    雨鹃提高声音,喊:

    “你捅的是展云飞,不是苏慕白!你不要一直搞不清楚!”她走过去,一把抢走那本书,“不要再看这个有毒的东西了!”

    雨凤大急,伸手就去抢。

    “我已经不去巷口等他们了,我已经不见他了!我看看书,总不是对你们的背叛吧!让我看……让我看……”她哀恳地看着雨鹃,“我都听你的了,你不能再把这本书抢走!”

    雨鹃废然松手。雨凤夺过了书,像是拿到珍宝般,将书紧紧地压在胸口。

    “这么说,这把匕首你决定不带了?”雨鹃气呼呼地看着她。

    “不带了。”

    雨鹃一气,过去把匕首抓起来。

    “你不带,我就带两把,一把绑在腰上,一把绑在腿上!遇到展夜枭,就给他一个左右开弓!”

    雨凤呆了呆。

    “你也不要走火入魔好不好?身上带两把刀,你怎么表演?万一跳舞的时候掉出来了,不是闹笑话吗?好吧!你一把,我一把,你带着,我收着!”

    雨凤拿过匕首,那种冰凉的感觉,使她浑身一颤。她满屋子乱转,不知道要将它藏在哪儿才好。

    她把匕首收进抽屉里,想想不妥,拿出来放进柜子里,想想,又不妥,拿出来四面张望,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可藏,最后,把它塞在枕头底下的床垫下,再用枕头把它压着,这才松了口气。她收好了匕首,抬头看雨鹃,可怜兮兮地解释:

    “我不要弟弟妹妹看到这个!万一小四拿来当玩具,会闯祸!”

    雨鹃摸着自己腰上的匕首,一语不发。

    第二天早上,萧家的五个姐弟都很忙。小三坐在院子中剥豆子。小四穿着制服,利用早上的时间,在练习射箭。小五缠在小四脚边,不断给小四喝彩,拍手,当拉拉队。雨鹃拿着竹扫把,在扫院子。雨凤在擦桌子,桌上,躺着那本《生命之歌》。

    有人打门,雨鹃就近开门,门一开,阿超就冲进来了。雨鹃一看到阿超,气坏了,举起扫把就要打。

    “你又来做什么?出去!出去!”

    阿超轻松地避开她,看着小四,高兴地喊:

    “还没去上课?在射箭吗?小四,有没有进步?”

    三个孩子看到阿超,全都一呆。小五看到他脸上有伤,就大声惊呼起来:“阿超大哥,你脸上怎么了?”

    阿超心中一喜。

    “小五!你这声‘阿超大哥’,算我没有白疼你!”他摸摸自己的脸,不在意地说,“这个吗?被人暗算了!”

    雨凤看到阿超来了,整个脸庞都发亮了,眼睛也发光了,怕雨鹃骂她,躲在房里不敢出去。

    雨鹃拿着扫把奔过来,举起扫把喊:

    “跟你说了叫你出去,你听不懂吗?”

    阿超抢过她的扫把一扔。

    “你这么凶,快变成母夜叉了!整天气呼呼有什么好呢?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你管我?”雨鹃生气地大嚷,“你就不能让我们过几天安静日子吗?”“怎么没有让你们过安静日子?不是好几天都没有来吵你们吗?可是,现在不吵又不行了,有人快要难过得死掉了!”

    “让他去死吧!反正每天都有人死,谁也救不了谁!你赶快走!不要在这儿乱撒迷魂药了!”

    阿超想进去,雨鹃捡起扫把一拦,不许他进去。

    “你让一下,我有话要跟雨凤姑娘说!”

    “可是,雨凤姑娘没有话要跟你说!”

    “你是雨凤姑娘的代言人吗?”阿超有气,伸头喊:“雨凤姑娘!雨凤姑娘!”

    雨凤早已藏不住了,急急地跑了过来。

    “你的脸……怎么了?”

    “说来话长!被人暗算了,所以好几天都没办法过来!”

    雨凤一惊。

    “暗算?他呢?他好不好?”

    “不好,真的不大好!也被人暗算了!”

    “怎么一回事呢?被谁暗算了?你快告诉我!”雨凤更急。

    “又是说来话长……”

    雨鹃气呼呼地打断他。

    “什么‘说来话长’?这儿根本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带着你的‘说来话长’滚出去!我要关门了!如果你再赖着不走,我就叫小四去通知金银花……”阿超锐利地看雨鹃,迅速地接口:

    “预备要郑老板派人来揍我一顿吗?”

    “不错!你不要动不动就往我们家横冲直撞,你应该知道自己受不受欢迎!什么暗算不暗算,不要在这儿编故事来骗雨凤了,她老实,才会被你们骗得团团转……”

    阿超瞪着雨鹃,忽然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雨鹃姑娘,你实在太霸道,太气人了!我从来没看过像你这样蛮不讲理的姑娘!你想想看,我们对你们做过什么坏事?整个事件里的受害者,不是只有你们,还有我们!”忽然拉开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背脊,“看看这个,不是我做出来骗你们的吧?”

    雨凤、雨鹃、小三、小四、小五全都大惊,小五大叫:

    “阿超大哥,你受伤了!大姐!赶快给阿超大哥上药!”

    “有人用鞭子抽过你吗?是怎么弄伤的?你有没有打还他?”小三急呼。

    小四更是义愤填膺。

    “你跟谁打架了?你怎么不用你的左勾拳和连环腿来对付他们呢?还有你的铁头功呢?怎么会让他们伤到你呢……”

    三个孩子七嘴八舌,全都忘了和阿超那个不明不白的仇恨,个个真情流露。阿超迅速地穿好衣服,看着三个孩子,心中安慰极了,再四面看看,“这四合院里,现在只有你们吗?”

    “是!月娥珍珠小范他们都是一早就去待月楼了。你快告诉我,你碰到什么事了?谁暗算了你?”雨凤好着急。

    阿超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展云翔!”

    五个兄弟姐妹全都一震。雨鹃也被阿超的伤所震撼了,定睛看他。

    “你没有骗我们?真的?你背上的伤,是用什么东西伤到的?”

    “我没有骗你们,背上的伤,是展夜枭用马鞭抽的!”他一本正经地说。

    “那……他呢?不会也这样吧?”雨凤心惊胆战。

    “实在……说来话长,我可不可以进去说话了?”

    雨鹃终于让开了身子。

    阿超进了房。于是,云飞被暗算,自己被毒打,全家被惊动,祖望相信了云飞“自刺”的话,答应不再追究……种种种种,都细细地说了。雨凤听得惊心动魄,雨鹃听得匪夷所思,三个孩子一知半解,立刻和阿超同仇敌忾起来,个个听得热血沸腾,义愤填膺。

    阿超挨的这一顿毒打,收到的效果还真不小,雨鹃那种剑拔弩张的敌意,似乎缓和多了。而雨凤,在知道云飞“伤上加伤”以后,她是“痛上加痛”,听得眼泪汪汪,恨不得插翅飞到云飞床边去。想到云飞在这个节骨眼,仍然帮自己顶下捅刀子的过失,让自己远离责任,就更是全心震动。这才知道,所谓“魂牵梦萦”“柔肠寸断”,是什么滋味了。

    当阿超在和雨凤姐弟,畅谈受伤经过的时候,云飞也拗不过梦娴的追问,终于把自己受伤的经过,坦白地告诉了母亲。梦娴听得心惊肉跳,连声喊着:

    “什么?原来捅你一刀的是雨凤?这个姑娘太可怕了,你还不赶快跟她散掉!你要吓死我吗?”

    “我就知道不能跟你说嘛,说了就是这种反应!你听了半天,也不分析一下人家的心态,也不想一想前因后果,就是先把她否决了再说!”云飞懊恼地说。

    “我很同情她的心态,我也了解她的仇恨,和她的痛苦……可是,她要刺杀你呀!我怎么可能允许一个要刺杀你的人接近你呢?不行不行,我们给钱,我们赔偿他们,弥补他们,然后,你跟他们走得远远的!我去跟你爹商量商量……”她说着就走。

    云飞一急,跳下地来,伸手一拦。

    “娘!你不要弄得我的伤口再裂一次,那大概就要给我办后事了!”

    梦娴一吓,果然立即止步。

    “你赶快去床上躺着!”

    “你要不要好好听我说呢?”

    “我听,我听!你上床!”

    云飞回到床上。

    “这件事情,我想尽办法要瞒住爹,就因为我太了解爹了!他不会跟我讲道理,也不会听我的解释和分析,他和你一样,先要保护我,他会釜底抽薪!只要去一趟警察厅,去一趟县政府,或者其他的单位,萧家的五个孩子,全都完了!我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会发抖。所以,娘,如果你去告诉爹,就是你拿刀子来捅我了!”

    “哪有那么严重!你故意要讲得这么严重!”梦娴惊怔地说。

    “就是这么严重!我不能让他们五个,再受到丝毫的伤害!”他深深地看着梦娴,“娘!你知道吗?雨凤带着刀去寄傲山庄,她不是要杀我,她根本不知道我会去,她是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就痛不欲生了!她是去向她爹忏悔,告罪,然后,预备一刀了断自己!如果我在她内心不是那么重要,她何至于发现我是展家的人,就绝望到不想活了?她真正震撼我的地方就在这儿,不是她刺我一刀,而是我这个人,主宰了她的生命!我只要一想到她可以因为我是展云飞而死,我就可以为她死!”

    “你又说得这么严重!用这么强烈的字眼!”梦娴被这样的感情吓住了。

    “因为,对我而言,感情就是这样强烈的!她那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可以用她的生命来爱……雨鹃,她也震撼我,因为她用她的生命来恨!她们是一对奇怪的姐妹,被我们展家的一把火,烧出两个火焰一样的人物!又亮又热,又灿烂,又迷人,又危险!”

    “对呀!就是‘危险’这两个字,我听起来心惊胆战,她会捅你一刀,你怎么能娶她呢?如果做了夫妻,她岂不是随时可以给你一刀?”

    云飞累了,沮丧了,失望地说:

    “我跟你保证,她不会再捅我了!”

    “我好希望你能够幸福!好希望你有个甜蜜的婚姻,有个很可爱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但是,这个雨凤,实在太复杂了!”

    “没办法了!我现在就要这个‘复杂’,要定了!但是……”他痛苦地一仰头,“我的问题是,她不要我!她恨死了展云飞!我的重重关卡,还一关都没过!所以,娘,你先别为了我‘娶她’之后烦恼,要烦恼的是,怎样才能‘娶她’!”

    一声门响,两个人都住了口。

    进来的是阿超。他的神色兴奋,眼睛闪亮。云飞一看到他,就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

    “怎样?你见到雨凤了吗?不用避讳我娘了,娘都知道了!”

    “我见到了!”

    “她怎样?”云飞迫切地问。

    “她又瘦又苍白,不怎么样!雨鹃姑娘拦着门,拿扫把打我,不让我见她,对我一阵乱吼乱叫,骂得我狗血淋头,结果……”

    “结果怎样?”云飞急死了。

    “我一气,就回来了!”

    云飞瞪大眼睛,失望得心都沉进了地底。

    “哎!你怎么这么没用?”

    阿超嘻嘻一笑,从口袋中取出一张信笺,递了过去。

    “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做你的信差,哪次交过白卷呢?她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云飞瞪了阿超一眼,一把抢过信笺,急忙打开。

    信笺上,娟秀的笔迹,写着四句话:

    忆了千千万,恨了千千万,

    毕竟忆时多,恨时无奈何!

    云飞把信笺往胸口紧紧一压,狂喜地倒上床。

    “真是一字千金啊!”

    阿超笑了。

    梦娴对这样的爱,不能不深深地震撼了。那个“复杂”,会唱歌、会编曲、会拿刀捅人、会爱会恨,还是“诗意”的,“文学”的,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啊!

    这个姑娘,每晚在待月楼,又唱又跳,娱乐佳宾。

    这晚,待月楼依旧宾客盈门,觥筹交错。

    在两场表演中间的休息时间,雨凤姐妹照例都到郑老板那桌去坐坐。现在,她们和郑老板的好友们,已经混得很熟了。在郑老板有意无意的示意下,大家对这两姐妹也有一些忌讳,不再像以前那样动手动脚了。

    郑老板和他的客人们已经酒足饭饱,正在推牌九。赌兴正酣,金银花站在一边,吆喝助阵。雨凤、雨鹃两姐妹作陪,还有一群人围观,场面十分热闹。郑老板已经赢了很多钱。桌上的牌再度开牌,郑老板坐庄,慢慢地摸着牌面,看他的底牌。面上的一张牌是“虎牌”。所谓虎牌,就是十一点,牌面是上面五点,下面六点。

    雨鹃靠在郑老板肩上,兴高采烈地叫着:

    “再一张虎牌!再一张虎牌!”

    “不可能的!哪有拿对子那么容易的!”高老板说。

    “看看雨鹃这金口灵不灵?”郑老板呵呵笑着。他用大拇指压着牌面,先露出上面一半,正好是个“五点”!全场哗然。

    “哈哈!不是金口,也是银口!一半已经灵了!”金银花说。

    郑老板再慢吞吞地开下一半,大家都伸长了脑袋去看。

    “来个四点,正好是瘪十!”许老板喊。

    “四点!四点!”赌客们叫着。

    “瘪十!瘪十!瘪十……”高老板喊。

    大家各喊各的,雨鹃的声音却特别响亮,她感染着赌钱的刺激,涨红了脸,兴奋地喊着:

    “六点……六点……六点……一定是六点!虎儿来!虎儿来!虎儿到!虎儿到……”

    郑老板看牌,下面一半,赫然是个“六点”。

    “啪”的一声,郑老板把牌重重掷下,大笑抬头。

    “真的是虎儿来,虎儿到!虎牌!”他看看其他三家,“对不起,通吃!”

    桌上的钱,全部扫向郑老板。围观者一片惊叹声。

    “郑老板,你今晚的手气简直疯了!”高老板说。

    许老板输得直冒汗,喊:

    “雨鹃,你坐到我旁边来,好不好?也带点好运给我嘛!”

    金银花笑得花枝乱颤,说:

    “雨鹃,你过去,免得他输了不服气!”

    雨鹃看了郑老板一眼,身子腻了腻。

    “我不要……人家喜欢看兴家的牌嘛!”

    郑老板大笑,高兴极了,拍拍她的手背。

    “你是我的福星,就坐这儿!”他把一张钞票塞进雨鹃的衣领里,“来,给你吃红!”

    雨鹃收了钞票,笑着。

    “下面一把,一定拿皇帝!”

    “再拿皇帝,我们大家都不要赌了,散会吧!”许老板叫。

    “好嘛!好嘛!那就拿个天牌好了!”雨鹃边笑边说。

    郑老板被逗得开心大笑。

    雨凤什么话都不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雨鹃,一脸的难过。

    大家又重新洗牌,正在赌得火热,欢欢喜喜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嚣张地响了起来:

    “小二!小二!先给我拿一壶陈绍,一壶花雕来!那酱牛肉、腰花、猪蹄、鸡翅膀、鸭舌头、豆腐干、葱烤鲫鱼……通通拿来!快一点!”

    所有的人都回头去看。只见,云翔、天尧,带着四五个随从,占据了一张大桌子,正在那儿呼三喝四。

    雨鹃身子一挺,雨凤僵住。姐妹俩的脸孔都在一瞬间转白。

    金银花警告地看了姐妹俩一眼,立即站起身来,眉开眼笑地迎向云翔。“哟!今晚什么风,把展二爷给吹来了?赶快坐坐坐!”她回头喊:“小范,叫厨房热酒!珍珠、月娥,上菜啊!有什么就去给我拿什么上来,没有什么就去给我做什么!大家动作快一点,麻利一点!”

    珍珠、月娥、小范一面高声应着,一面走马灯似的忙碌起来。

    云翔看看金银花,看看郑老板那桌,大声地说:

    “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两位萧姑娘,也到我们这桌来坐一坐?”

    郑老板眼光一沉。雨鹃和雨凤交换了一个注视。郑老板歪过头去,看雨鹃。

    “你怎么说?要我帮你挡了吗?”

    雨鹃眼珠一转,摇摇头,很快地说:

    “不用了。我过去!”

    “不许闹事!”郑老板压低声音。

    “我知道。”

    雨鹃起身,雨凤立刻很不放心地跟着起身。

    “我跟你一起去!”

    郑老板抬头,对屋角一个大汉使了一个眼色,立即,有若干大汉不受注意地,悄悄地散立在云翔那桌的附近。

    天尧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对云翔低声说:

    “伏兵不少,你收敛一点!”

    云翔顿时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唔,很好玩的样子!有劲!”

    姐妹俩过来了,雨鹃已经理好自己纷乱的情绪,显得镇定而且神采奕奕。对云翔嘻嘻一笑,清脆地说:

    “我老远就听到有鸟叫,叫得吱呀吱的,我还以为有人在打猎,猎到夜枭还是猫头鹰什么的,原来是你展某人来了!”她伸手就去倒酒,抬眼看众人,“好像都见过面哦!几个月以前,寄傲山庄的一把火,大家都参加过,是不是?我敬各位一杯,祝大家夜里能够睡得稳,不会做噩梦!家宅平安,不会被一把野火烧得一干二净!”

    雨鹃举杯一口干了,向大家照照杯子,再伸手去倒酒。

    天尧和满桌的人,都惊奇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云翔被这样的雨鹃吸引着,觉得又是意外,又是刺激,仰头大笑。

    “哈哈!*味挺重的!见了面就骂人,太过分了吧!我今晚可是来交朋友的!来来来,不打不相识,我们算是有缘!我倒一杯酒,敬你们姐妹两个!这杯酒干了,让我们化敌为友,怎么样?”他抬头,一口干了杯子。

    雨凤瞪着他,尽管拼命努力克制着自己,仍然忍不住冲口而出:

    “你为什么不在自己的树洞里,好好地躲着,一定要来招惹我们呢?表示你很有办法,有欺负弱小的天才吗?对着我们姐妹两个,摇旗呐喊一下,会让你成英雄吗?看着别人痛苦,是你的享受吗?”

    云翔怔了怔,又笑。

    “哟,我以为只有妹妹的嘴巴厉害,原来这姐姐的也不弱!”他举杯对雨凤,嬉皮笑脸地,“长得这么漂亮,又会说、又会唱,怪不得会把人迷得神魂颠倒!其实,哥哥弟弟是差不多的,别对我太凶哟!嫂子!”

    这“嫂子”二字一出,姐妹俩双双变色。雨凤还来不及说什么,雨鹃手里的酒,已经对着云翔泼了过去。

    云翔早有防备,一偏身就躲过了,顺手抓住了雨鹃的手腕。

    “怎么?还是只有这一招啊?金银花,你应该多教她几招,不要老是对客人泼酒!这酒嘛,也挺贵的,喝了也就算了,泼了不是太可惜吗?”

    金银花急忙站起身,对雨鹃喊:

    “雨鹃!不可以这样!”又转头对云翔,带笑又带嗔地说:“不过,你每次来,我们这儿好像就要遭殃,这是怎么回事呢?你是欺负咱们店小,还是欺负咱们没有人撑腰呢?没事就来我们待月楼找找麻烦,消遣消遣,是不是?”

    另一桌上,郑老板谈笑自若地和朋友们继续赌钱。眼角不时瞟过来。

    云翔仍然紧握住雨鹃的手腕,对金银花一哈腰,笑容满面地说:

    “千万不要动火!我们绝对不敢小看待月楼,更不敢跑来闹事!我对你金银花,或者是郑老板,都久仰了!早就想跟你们交个朋友!今晚,面对美人,我有一点儿忘形,请原谅!”

    金银花见他笑容满面,语气祥和,就坐了回去。

    雨鹃忽然斜睨着他,眼珠一转,风情万种地笑了起来。

    “你抓着我的手,预备要抓多久呢?不怕别人看笑话,也不怕我疼吗?”

    云翔凝视她。

    “赫!怎么突然说得这么可怜?我如果松手,你大概会给我一耳光吧?”

    雨鹃笑得好妩媚。

    “在待月楼不会,我答应过金大姐不闹事。在什么荒郊野外,我就会!”

    云翔抬高了眉毛,稀奇地说:

    “这话说得好奇怪,很有点挑逗的意味,你不是在邀我去什么荒郊野外吧?”

    “你哪里敢跟我去什么荒郊野外,你不怕我找人杀了你?”雨鹃笑得更甜了。

    “我看你确实有这个打算!是不是?你不怕在你杀我之前,我先杀了你?”

    雨凤听得心惊胆战,突然一唬地站起身来。

    “雨鹃,我们该去换衣服,准备上场了!”

    金银花慌忙接口:

    “是啊是啊!赶快去换衣服!”

    雨鹃站起身,回头看云翔,云翔就松了手。雨鹃抽回手的时候,顺势就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摸。接着,嫣然一笑,转身去了。

    云翔看着她的背影,心底,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两姐妹隐入后台,郑老板已经站在云翔面前,笑着喊:

    “金银花!今晚,展二爷这桌酒,记在我的账上,我请客!展二爷,刚刚听到你说,想跟我交个朋友!正好,我也有这个想法。怎样?到我这桌来坐坐吧!有好多朋友都想认识你!”

    云翔大笑,站起身来。

    “好啊!看你们玩得高兴,我正手痒呢!”

    “欢迎参加!”郑老板说。

    天尧向云翔使眼色,示意别去,他只当看不见,就大步走到郑老板桌来,郑老板开始一一介绍,大家嘻嘻哈哈,似乎一团和气。云翔落座,金银花也坐了回来,添酒添菜。小范、珍珠、月娥围绕,一片热闹。大家就赌起钱来。

    雨凤和雨鹃回到化妆间,雨凤抓住雨鹃的手,就激动万分地说:

    “你在做什么?勾引展夜枭吗?这一着棋实在太危险,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不管你有什么计划,你都给我打消!听到没有?你想想,那个展夜枭是白痴吗?他明知道我们恨不得干掉他,他怎么会上你的当呢?你会吃大亏的!”

    雨鹃挣开她的手,去换衣服,一边换,一边固执地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雨凤更急了,追过来说:

    “雨鹃!不行不行呀!你进了虎穴,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别说虎子了,什么‘子’都得不到的!那个展夜枭,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家里还有一个以漂亮出名的太太……他不会对你动心的,他会跟你玩一个‘危险游戏’,弄不好,你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雨鹃抬头看她,眼睛闪亮,神情激动,意志坚决。

    “我不管!只要他想玩这个‘危险游戏’,我就有机会!”她四周看看,把手指压在唇上,“这儿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不要谈了,好不好?你不要管我,让我赌它一场!”

    雨凤又急又痛又担心。

    “这不是一场赌,赌,有一半赢的机会!这是送死,一点机会都没有!还有……”她压低声音说,“你跟郑老板又在玩什么游戏?你不知道他大老婆小老婆一大堆,年纪比我们爹小不了多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嘘!不要谈了!你怎么还不换衣服?来不及了!”

    雨凤感到伤心、忧虑,而且痛楚。

    “雨鹃,我好难过,因为……我觉得,你在堕落。”

    雨鹃猛地抬头,眼神凌厉。

    “是!我在堕落!因为这是一个很残酷的世界,要生存,要不被别人欺压*,只能放弃我们那些不值钱的骄傲,那些叫做‘尊严’什么的狗屁东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雨凤睁大眼睛看她,觉得这样的雨鹃好陌生。

    “你觉得,如果爹还在世,他会允许我们堕落吗?”

    “别提爹!别说‘如果’!不要被你那个有‘如果论’的人所传染!‘如果’是不存在的!我们的爹,也不存在了!但是……”她贴到雨凤耳边,低低地、阴沉沉地说,“那个杀爹的凶手却存在,正在外面喝酒作乐呢!”

    雨凤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雨鹃抬头一笑,眼中隐含泪光。

    “你快换衣服,我们上台去,让他们乐上加乐吧!”

    于是,姐妹俩压制住了所有的心事,上了台,唱了一段《梁山伯与祝英台》里的《十八相送》。照例把整个大厅,唱得热烘烘。这晚的雨鹃特别卖力,唱作倶佳,眼光不住地扫向郑老板那桌,引得全桌哄然叫好。郑老板和云翔,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赌钱,凝视着台上。

    云翔大声喝彩,忍不住赞美:

    “唱得真好,长得也真漂亮!身段好、声音好、表情好……唔,有意思!怪不得轰动整个桐城!”

    郑老板微笑地盯着他。

    “待月楼有这两个姑娘,真的是生色不少!可是,找麻烦的也不少,争风吃醋的也不少……”

    云翔哈哈一笑,接口:

    “有郑老板撑着,谁还敢老虎嘴里拔牙呢?”

    郑老板也哈哈一笑。

    “好说!好说!就怕有人把我当纸老虎呢!”

    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台上的雨凤雨鹃,唱完最后一段,双双携手,再对台下鞠躬,在如雷的掌声中,退进后台去了。郑老板对金银花低语了一句,金银花就跟到后台去了。郑老板这才和云翔继续赌钱。

    云翔的手气实在不错,连赢了两把,乐得开怀大笑。

    雨凤雨鹃穿着便装出来了。郑老板忙着招手。

    “来来来!你们两个!”

    姐妹俩走到郑老板身边,雨凤坐下。雨鹃特别选了一个靠着云翔的位子坐下。郑老板就正色地说:

    “听我说,雨凤雨鹃,今天我做个和事佬,你们卖我的面子,以后和展家的梁子,就算过去了!你们说怎样?”

    两姐妹还没说话,金银花就接了口:

    “对呀!这桐城,大家都知道,‘展城南,郑城北’,几乎把一个桐城给分了!今天在我这个待月楼里,我们来个‘南北和’!我呢,巴不得大家都和和气气,轮流在我这儿做个小东,你们开开心心,我也生意兴旺!”

    郑老板笑了。

    “金银花这算盘打得真好!重点在于要‘轮流做东’,大家别忘了!”

    满桌的客人都大笑起来,空气似乎融洽极了。云翔就笑嘻嘻地去看雨鹃。

    “你怎么说呢?要我正式摆酒道歉吗?”

    雨鹃笑看郑老板,又笑看云翔。

    “这就为难我了!我要说不呢,郑老板会不高兴,我要说好呢,我自己会怄得口吐鲜血、一命呜呼……”

    “有这么严重吗?”云翔问。

    “怎么不严重!”雨鹃对着他一扬眉毛,就唱着小调,唱到他脸上去,“冤家啊……恨只恨,不能把你挫磨成粉,烧烤成灰!”

    云翔被惹得好兴奋,伸手就去搂她。

    “唱得好!如果真是你的‘冤家’,就只好随你蒸啊煮啊,烧啊烤啊,煎啊炸啊……没办法了!”

    大家都哄笑起来,雨鹃也跟着笑。郑老板就开心地说:

    “好了!笑了笑了!不管有多大的仇恨,一笑就都解决了!金银花,叫他们再烫两壶酒来!我们今晚,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再高高兴兴地赌一场!”云翔接口。

    顿时间,上酒的上酒,洗牌的洗牌,一片热闹。

    雨鹃在这一片热闹中,悄悄地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云翔手中。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回去再看,要保密啊!”

    云翔一怔,看着风情万种的雨鹃,整个人都陷进了亢奋里。他哪里能等到回家,乘去洗手间的时候,就打开了雨鹃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明天午后两点,在城隍庙门口相候,敢不敢一个人前来?”

    云翔笑了,兴奋极了。

    “哈!这是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她以为她是猫,想捉我这只老鼠!她根本不知道,我才是猫,准备捉她这只老鼠!有意思!看看谁厉害!”

    云翔回到桌上,给了雨鹃一个“肯定”的眼色。

    雨凤看得糊里糊涂,一肚子的惊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