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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萧家姐弟来说,接下来的这段日子,真是难得那么平静。小三小四小五不用再去“恨”云飞和阿超,都如释重负,快乐极了。
这天,云飞和阿超带了一辆崭新的脚踏车,走进萧家小院。阿超把车子往院内一放,咧着大嘴,向涌到院中来看的五个兄弟姐妹笑。云飞站在旁边解释:
“我一直觉得,你们五个,缺乏一件交通工具!不论到哪儿,都是走路,实在有点没效率,所以,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来,你们可以轮流着用,上街买个东西,出门办点事,就不会那么不方便了!”
“你又变着花样给我们送东西来就不对了!我不是说过不要这样子吗?这自行车好贵好贵,根本是个奢侈品嘛!”雨凤说。
“食衣住行,它是其中一项,怎么能算是奢侈品呢?”云飞辩着。
小三、小四、小五早就跑过去,摸摸这儿,摸摸那儿,对那辆车子兴趣浓厚。雨鹃兴趣也大极了,走过去按了按车铃。
“可是,我们五个,没有一个会骑车啊!”
“那个吗?包在我身上了!”阿超笑得更开心了。
结果,那天,全体都跑到郊外去学骑车。因为只有一辆车,不能同时学,大家干脆把风筝也带去了,算是郊游。当阿超在教雨鹃骑车的时候,小四和小五就在山坡上抢着放风筝,大家嘻嘻哈哈,笑得好高兴。雨凤和云飞,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看到这样的欢乐的画面,两人看着看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经历的种种事情,就都觉得已经再世为人了。
雨鹃骑在车上,骑得危危险险,歪歪倒倒,险象环生。阿超努力地当教练,推着车子跑,跑得满头大汗,紧紧张张。
“你扶稳了把手,不要摇摇晃晃的,身子要平衡,脚用力踩,对了,对了!越来越好!大有进步!”阿超一面跑着,一面教着。
小三在一边看,拼命给雨鹃加油。
“努力!努力!骑快一点!快一点!二姐,等你学会了,就轮到我了!阿超,是不是下面就轮到我了?”
“是啊!下面轮到你!”
小四从山坡上回头大叫:
“不行!下面要先轮到我!我学会了比较有用,每次帮你们跑腿买东西,就不会那么慢了!”
“我才比较有用,你现在都在上学,跑腿都是我在跑!”小三喊。
阿超扶着车,跑着,喊着:
“没关系!没关系!一个一个来,保证全体教会你们……”
正说着,车子到了一个下坡,向下飞快滑去,阿超只得松手。
“我松手了!你自己控制车子……”阿超喊着。
“什么?你松手了?”雨鹃大叫,回头看了一眼,“不得了!阿超……阿超……你怎么能松手呢?怎么办?怎么办……”她尖叫起来。
“扶稳龙头,踩脚刹车,按手刹车……”阿超大喊着,看看情况不对,又冲上前去追车子。
“脚刹车在那里?手刹车在那里?不得了……不得了!阿超……前面有一棵树呀!树……树……树……”她急着按手刹车,慌乱中按成了车铃。
“转开手龙头!往右转!往右转……”阿超急喊。
雨鹃急转手龙头,却偏偏转成左方,于是车子就一面叮铃叮铃地响,一面对着那棵树笔直地冲过去。
雨凤、云飞、小三、小四、小五全都回过头来,雨凤惊喊:
“小心呀!雨鹃……”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阿超飞跃上前,一把拉住车子的后座。岂知,车子骤然一停,雨鹃的身子就飞跌出去。阿超抛下车子,腾身而起,蹿到车子前方,伸手一接。她不偏不倚,正好滚进他的怀里,这股冲力,把两人都撞到地下。他本能地抱紧她,护着她的头。两人在斜坡上连续滚了好几滚,“嗤啦”一声,阿超的衣袖被荆棘扯破了。总算,两人停住了,没有继续下滑。雨鹃惊魂未定,抬眼一看,和阿超灼灼然的眸子四目相接,两人都有一刹那的怔忡。
雨凤、云飞、小三、小四、小五全都追了过来。云飞喊:
“摔着没有?阿超!你怎么不照顾好雨鹃?”
“雨鹃?你怎样?站得起来吗?”雨凤跟着喊。
雨鹃这才醒觉,自己还躺在阿超怀里,急忙跳起来,脸红了。
“我没事!我没事!”她喊着,低头看阿超,“有没有撞到你?”
阿超从地上弹了起来。笑着说:
“撞是没撞到,不过,给树枝刮了一下!”
“哪儿?哪儿?给我看看!”雨鹃一看,才发现阿超的袖子扯破了一大片,手臂上刮了一条伤口。
小三跑过来看。
“二姐,你真笨,骑个车,自己摔跤不说,还让老师受伤!”
“你敢骂我笨,等你自己学的时候就知道了!”雨鹃对小三掀眉瞪眼。
“还真有点笨,我跟你说往右转,你怎么偏偏往左转?”阿超笑着问。
雨鹃瞪大眼睛,也笑着,嚷:
“那么紧张,哪里还分得清左呀右呀,手刹车,脚刹车的!最气人的是那棵树!它居然呆在那儿不动,看到本姑娘来了,听到车铃叮叮当当响,也不让让!”
这一说,大家全都笑开了。
小五一手拖着风筝,一手抱着小兔子,笑得好开心,崇拜地说:
“二姐,你摔得好漂亮,就这样‘咻’的一声飞出去,好像箭一样!”
小四不服气地大声接口:
“是阿超接得漂亮!先蹿过去接车子,再一伸手接人,好像在表演功夫!”
阿超和雨鹃对看一眼,笑了。雨凤和云飞对看一眼,也笑了?小三、小四、小五通通都笑了。
云飞看到大家这么快乐,这么温馨,心里充满了安慰和感动。雨凤也是如此。悄悄地,两人离开了大伙,走到山林深处。站在绿树浓荫下,面对浮云白日,万树千山,两人都有好深好深的感慨。
“在经过了那么多灾难以后,我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温馨的一天!我娘的身体状况稳住了,我的伤口也完全好了,你对我的恨……”云飞凝视她,“慢慢地淡了,连雨鹃,似乎都从仇恨中醒过来了。这一切,使我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你瞧,我们大家不去恨,只去爱,可以过得好快乐,不是吗?”
雨凤沉思,似乎没有云飞那么乐观。
“你不要被雨鹃暂时的平静骗住,我知道,她最近心情好,是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你也看到了,你那个弟弟,最近很倒霉!输了好多钱给郑老板和高老板他们,已经快变成待月楼的散财童子了!只要展夜枭倒霉,雨鹃就会很快乐!但是,她心里的恨,还是波涛汹涌,不会消失的!”
“云翔输了很多吗?有多少?”云飞不能不关心。
“我不清楚。他每次好像都是赢小的,输大的!反正是越赌越大就对了!我想,你家有万贯家财,才不在乎输钱,可是,那些数字,常常会吓坏我!人,真不公平,有人一个晚上,千儿八百地输,有人辛辛苦苦,一辈子都看不到那么多钱!”
“他赌那么大,拿什么来付呢?我家虽然有钱,什么开销都要入账的,他怎么报账呢?”云飞很惊异。
“那就是你家的事了!好像他一直在欠账,画了好多押!”
云飞想想,有些惊心。再看雨凤,临风而立、倩影翩翩,实在不想让云翔的话题来破坏这种美好的气氛,就用力地甩甩头,把云翔的影子甩走。
“我们不要管云翔了,随他去吧!”他抓住她的手,看进她眼睛深处去。心里有句话,已经萦绕了好久,不能不说了,“你愿不愿意离开待月楼?你知道吗?这种日子对我来说,很痛苦!我每晚看着那些对你垂涎欲滴的男人,心里七上八下。看着,会怄。不看,好担心!这种日子,实在是一种煎熬!”
雨凤一听,就激动起来。
“说穿了,你就是很在乎我的职业!其实,你和你的家人一样,对我们这个工作,是心存轻视的!”
“不是轻视,是心痛!”
“说得好听,事实上,还是轻视!如果我是个女大夫什么的,即使也要和男人打交道,你就不会‘心痛’了!”
“我承认,我确实不舒服!难道,你认为我应该很坦然吗?当那个高老板色迷迷地看着你,当许老板有事没事,就去拉拉你的小手,当金银花要你去应酬这桌、应酬那桌,当客人吵着闹着要你喝酒……你真认为我应该无动于衷吗?”
她抬眼,幽幽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和你之间,问题还是很多很多,一样都没有解决!基本上,我对展家的排斥,并没有减轻一丝一毫。我和以前一样坚决,我不会嫁到展家,去做展家的儿媳妇,我爹在天上看着我呢!既然对未来没把握,我宁愿在待月楼自食其力,不愿意被你‘金屋藏娇’,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他震动地盯着她,是的,她说得好明白。“金屋藏娇”对她来说,比唱曲为生,是更大的辱没,这就是她自幼承继的“尊严”。他还来不及说什么,雨凤又正色地,诚挚地说:
“不过,让我郑重地告诉你,我虽然在那个恶劣的环境里生存着,我仍然洁身自爱、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云飞心中猛然抽痛,他着急地把她的手紧紧一握,拉在胸前,激动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我有怀疑这个,让我被天打雷劈!”
她深深地凝视他。
“我跟你保证,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嫁给了你,我交给你的,一定是个白璧无瑕的身子!”
“雨凤!”他低喊。
“所以,你不要再挑剔我的职业了,我好无能,除了唱小曲,也不会做别的!”
“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我尊重你的意志!但是,你什么时候才要嫁我呢?嫁了我,就不算被我‘金屋藏娇’了,是不是?”
“你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我们一家五口,心上的伤口都没好!直到现在,我们每个人都会从噩梦中惊醒,看到我们浑身着火的爹……请你不要勉强我,给我时间去复元。何况,你的爹娘,也没准备好接受我!我们双方,都有太多的阻力……如果你愿意等我,你就等,如果你不愿意等我,你随时可以娶别人!”
“你又来了!说这句话,真比拿刀捅我,还让我痛!”他紧紧地看着她,看得深深切切,“我等!我等!我不再逼你了,能够有今天,和你这样愉快地在一起,听着小三、小四、小五,甚至雨鹃的笑声……在以前,我连这样的梦都不敢做!所以,我不该再苛求了,应该全心来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雨凤点头,两人都深情地看着对方,他轻轻一拉,她就偎进了他的怀里。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听着风声,听着鸟鸣。野地里有一棵七里香,散发着清幽幽的香气,空气里荡漾着醉人的秋意,他们不由自主,就觉得醺然如醉了。
那天,大家都玩得好开心,笑得好过瘾,学骑车学得个个兴高采烈。
学完了骑车,回到萧家小屋,雨鹃不由分说,就把阿超拉到里间房的通铺上,忙着帮他上药。阿超褪下了衣袖,坐在那儿,好不自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雨鹃上药,小三、小四、小五全围在旁边帮忙。房间太小,人挤不下,雨凤和云飞站在通外间屋的门口,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幕。小五不住口地吹着伤口,心痛地喊:
“阿超大哥,我帮你吹吹,就不痛了,我知道上药好痛!”
“二姐,你给他上什么药?”小三问。
“这个吗?是上次医院给小五治烫伤的药,剩下好多,还没用完!”小四很怀疑,眼睛一瞪。
“治烫伤的药?二姐,你不如拿红药水给他擦擦就算了!这烫伤药可以治伤口吗?不要越治越糟啊!”
阿超笑嘻嘻地说:
“只要不用毒老鼠的药,什么药都没关系!其实,我这一点点擦伤,根本就不用上药,你们实在太小题大做了!”说着,就要穿衣服。
雨鹃把他的身子,用力拉下来。
“你别动,衣服也脱下来,我帮你缝缝!”
“那怎么敢当!”
“什么敢当不敢当的!说这种见外的话!喂喂,你可不可以不要动,让我把药上完呢?”她忽然发现什么,看着阿超的肩膀,“你肩膀上这个疤是怎么弄的?不是上次被展夜枭打的,这像是个旧伤痕了!”
“那个啊?小时候去山里砍柴,被野狼咬了一口!”阿超毫不在意地说。
“真的还是假的?”雨鹃瞪大眼睛问。
“野狼啊?你跟野狼打架吗?”小三惊喊。
“野狼长什么样子?”、小五问。
“它咬你,那你怎么办呢?”小四急问。
“它咬我,我咬它!”
“真的还是假的?”雨鹃又问。
小三、小四、小五的眼睛都张得骨溜滚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是真的!当时我只有八岁,跟小五差不多大,跟着我叔叔过日子,婶婶一天到晚让我做苦差事,冬天,下大雪,要我去山里砍柴,结果就遇到了这匹狼!”他挣开雨鹃上药的手,比手画脚地说了起来,“它对我这样扑过来,我眼睛一花,看都没看清楚,就被它一口咬在肩上,我一痛,当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张开嘴,也给它一口,也没弄清楚是咬在它那里,反正是咬了一嘴的毛就对了!谁知,那只狼居然给我咬痛了,松了口噢噢叫,我慌忙抓起身边的柴火,没头没脑地就给了它一阵乱打,打得它逃之夭夭了!”
小三、小四、小五听得都发呆了。
“哇!你好勇敢!”小五叫。
“简直太神勇了!”小四叫。
站在门边的云飞笑了。
“好极了,你们大家爱听故事,就让阿超把他身上每个伤痕的故事都讲一遍,管保让你们听不完!而且,每一个都很精彩!”
“好啊!好啊!阿超大哥,你讲给我们听!我最爱听故事!”小五拍手。
雨鹃凝视阿超,眼光里盛满了怜恤。
“你身上有好多伤痕吗?在那里?给我看!”她不由分说,就去脱他的上衣。
阿超大窘,急忙扯住衣服,不让她看,着急地喊:
“雨鹃姑娘,别看了,几个伤痕有什么好看的?”
雨鹃抬眼看他,眼光幽柔。
“阿超,我跟你说,以后,你可不可以把对我的称呼省两个字?每次叫四个字,啰不啰嗦呢?我的名字只有两个字,你偏要叫得那么复杂!”
阿超一愣。
“什么四个字?两个字的?”他糊里糊涂地问。
“叫雨鹃就够了!姑娘两个字可以省了!”雨鹃大声说。
阿超愣了愣,抬眼看雨鹃,眼神里有怀疑,有惊喜,有不信,有震动雨鹃迎视着他,被他这样的眼光搅得耳热心跳了。
门口的雨凤,看看云飞,眼中,闪耀着意外之喜。
接下来,日子几乎是“甜蜜”地流逝。
秋天的时候,萧家五个姐弟,都学会了骑车,人人都是骑车的高手。以前,大家驾着马车出游,现在,常常分骑三辆自行车,大的载小的,跑遍了桐城的山前水畔。
这晚,姐妹俩从待月楼回到家里。两人换了睡衣,上了床。雨鹃嘴里,一直不自禁地哼着歌。
“雨鹃,你最近好开心,是不是?”雨凤忍不住问。
“是呀!”雨鹃兴高采烈地看雨凤,“我告诉你一件事,郑老板说,展家在大庙口的那家当铺,已经转手了!”
“谁说的?是郑老板吗?是赢来的?”
“大概不完全是赢来的,他们商场的事,我搞不清楚!但是,郑老板确实在削弱‘南边’的势力!我已经有一点明白郑老板的做法了,他要一点一滴地,把南边给蚕食掉!再过几年,大概就没有‘展城南’了!”
“你的高兴,就只为了展夜枭的倒霉吗?”
“是呀!他每次大输,我都想去放鞭炮!”
“有没有其他原因呢?我觉得,可能还有其他原因,你自己都不知道!”
“有什么其他原因?”
雨凤看了她一眼。
“雨鹃,我好喜欢最近的你!”
“哦?最近的我有什么不同吗?”
“好多不同!你快乐,你爱笑,你不生气,你对每个人都好……自从爹去世以后,这段时间,你是最‘正常’的!你不知道,这样一个快乐的你,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好快乐!原来,快乐或者是悲哀,都有传染性!”
“是吗?”
“是!最主要的,是你最近不说‘报仇’两个字了!”
雨鹃沉思不语。
“你看!我以前就说过,如果我们可以摆脱仇恨,说不定我们可以活得比较快乐!现在就证实了我这句话!”
雨鹃倒上枕头,睁大眼,看着天花板。雨凤低下头,深深地看她。
“实在忍不住想问你一句话,你心里是不是喜欢了一个人?”
“谁?”雨鹃装糊涂。
“我也不知道,我要你告诉我!”
“哪有什么人?”雨鹃逃避地说,打个哈欠,翻身滚向床里,“好困!我要睡觉了!”她把眼睛闭上了。
雨凤推着她。
“不许睡!不许睡!”她伸手呵她的痒,“起来!起来!人家有心事都告诉你!你就藏着不说!起来!我闹得你不能睡!”
雨鹃怕痒,满床乱滚,笑得格格格格的。她被呵急了,反手也来呵雨凤的痒。姐妹两人就开始了一场“呵痒大战”,两人都笑得喘不过气来,把一张床压得吱吱轧轧。好半天,两人才停了手,彼此互看,都感到一份失落已久的温馨。雨鹃不禁叹口气,低低地说:
“我不知道我心里有什么人,只觉得有种满足,有种快乐,是好久好久都没有的,我不得不承认了你的看法,爱,确实比恨快乐!”
雨凤微笑,太高兴了,心里,竟然萌生出一种朦胧的幸福感来。
天气渐渐凉了,这天,雨鹃骑着自行车,去买衣料。家里五个人,都需要准备冬衣了。她走进一家绸缎庄,把脚踏车停在门口。挑好了衣料。
“这个料子给我九尺!那块白色的给我五尺!”
“是!”老板介绍,“这块新到的织锦缎,要不要?花色好,颜色多,是今年最流行的料子,你摸摸看!感觉就不一样!”
雨鹃看着,心里好喜欢,低头看看钱袋,就犹豫起来。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贵了,算了吧!”
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老魏!给她一丈二,是我送的!”
雨鹃一回头,就看到云翔挺立在门口,正对她笑嘻嘻地看着。她一惊,喊:
“谁要你送!我自己买!”
“到展家的店里来买东西,给我碰到了,就没办法收钱了!”云翔笑着说。
“这是你家的店?”
“是啊!”
雨鹃把所有的绸缎,往桌上一扔,掉头就走。
“不买了!”
她去推车子,还没上车,云翔追了过来。
“怎么?每天晚上在待月楼见面,你都有说有笑,这会儿,你又变得不理人了?难道,我们之间的仇恨,到现在都还没消吗?你要记多久呢?”
“记一辈子!消不了的!”
“别忘了,我们还有一吻之情啊!”云翔嬉皮笑脸。
雨鹃脸色一板,心中有气。
“那个啊!不代表什么!”
“什么叫做‘不代表什么’?对我而言,代表的事情可多了!”
“代表什么?”
“代表你在我身上,用尽心机!为了想报仇,无所不用其极,连‘美人计’都施出来了!”
“你知道自己有几两重就好了!如果误以为我对你有意思,那我才要怄死!”
“可是,自从那天起,说实话,我对你还真的念念难忘!就连你编着歌词骂我,我听起来,都有一股‘打情骂俏’的味道!”
“是吗?所有的‘贱骨头’,都是这样!”
“奇怪,你们姐妹两个,都会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骂人!”
“反正是‘打情骂俏’,你尽量去享受吧!”雨鹃说完,准备上车。
“你要去哪里?”他一拦。
“你管我去哪里?”
他不怀好意地笑:
“我要管!我已经跟了你老半天了,就是想把那天那个‘荒郊野外’的游戏玩完,我们找个地方继续玩去!你要报仇,欢迎来报!”
雨鹃扶住车子,往旁边一退:
“今天本姑娘不想玩!”
“今天本少爷就想玩!”云翔往她面前一挡。
雨鹃往左,云翔往左,雨鹃往右,云翔往右,雨鹃倒退,云翔跟进。雨鹃始终无法上车。她发现有点麻烦,就站定了,对他展开一个非常动人的笑。
“你家有娇妻,你不在家里守着你那个得来不易的老婆,每天晚上在待月楼混,白天还到外面闲逛,你就不怕你那个老婆‘旧情复燃’吗?”
云翔大惊失色,雨鹃这几句话,可歪打正着,刺中了他心里最大的隐痛。他的脸色倏然变白。
“你说什么?谁在你面前多嘴了?那个伪君子是吗?他说些什么?”他对她一吼,“他怎么说的?”
她知道刺到他了,不禁得意起来。
“慕白吗?他才不会去说这些无聊的事呢!不过,整个桐城,谁不知道你展二少爷的故事呢?谁不知道你娶了纪天尧的妹妹,这个妹妹,心里的情哥哥,可不是你哟!”
“是谁这样胡说八道,我宰了他!”他咬牙切齿。
“你要宰谁?宰全桐城的人吗?别说笑话了!反正,美人不是已经到手了吗?”她眼珠一转,再接了几句话,“小心小心啊!那个‘情哥哥’可比你有格调多了!只怕流水无情,落花还是有意啊!”
雨鹃这几句话,可把他刺得天旋地转,头昏眼花。尤其,她用了“格调”两个字,竟和天虹批评他的话一模一样,他就更加疑心生暗鬼,怒气腾腾了。他咆哮起来。
“谁说我没格调?”
“你本来就没格调!这样拦着我的路,就是没格调!其实,你大可做得有格调一点,你就是不会!”
“什么意思?”
“征服我!”
“什么?”
雨鹃瞪着他,郑重地说:
“你毁了我的家,害死我的爹,我恨你恨入骨髓,这一点,我相信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如果你有种,征服我!让我的恨化为爱,让我诚心诚意为你付出!那么,你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云翔死瞪着她,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不住摇头。
“那种‘征服’,我没什么把握,你太难缠!而且,你这种‘激将法’对我没什么大用,既然说我没格调,就没格调!我今天跟你耗上了!”
雨鹃发现情况不妙了,推着车子,不动声色地往人多的地方走。云翔亦步亦趋,紧跟过去。走到了人群之中,她忽然放声大叫:
“救命啊!有小偷!有强盗!抢我的钱袋呀!救命啊……”
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都惊动了,就有一大群人奔过来支援,叫着:
“哪里?小偷在哪里?”
雨鹃对云翔一指:
“就是他!就是他!”
路人全都围过去,有的喊打,有的喊捉贼,云翔立刻陷入重围,脱身不得。雨鹃乘乱,骑上脚踏车,飞驰而去。
云翔陷在人群中,跟路人纠缠不清,急呼:
“我不是小偷,我不是贼!你们看看清楚,我像是贼吗?”
路人七嘴八舌喊:
“那可说不定!搜搜看,有没有偷了什么!别给他逃了……”
云翔伸长脖子,眼见雨鹃脱身而去,恨得咬牙切齿,跺脚挥拳。
雨鹃摆脱了云翔的纠缠,生怕他追过来,拼命踩着脚踏车,逃回家里。车子冲进小四合院,才发现家里有客人。
原来,这天,梦娴和齐妈出门去上香,上完了香,时辰还早,梦娴心里一直有个念头,压抑好久了,这时候,心血来潮,怎么都压抑不住了。就带着齐妈,找到了萧家小院,成了萧家的不速之客。
梦娴和齐妈敲门的时候,雨凤正在教小三弹月琴。听到门声,她抱着月琴去开门。门一开,雍容华贵的梦娴和慈祥温和的齐妈,就出现在她眼前。
“请问,你是不是萧雨凤萧姑娘?”梦娴凝视着雨凤问,看到雨凤明艳照人,心里已经有了数。
雨凤又惊奇又困惑,急忙回答:
“我就是!你们是……”
“我是齐妈……”齐妈连忙介绍,“这是我们家太太!”
“我是云飞的娘!”梦娴温柔地接口。
雨凤手里的月琴,“叮咚”一声,掉到地上去了。
接着,雨凤好慌乱,小三和小五,知道这是“慕白大哥”的娘,也跟着雨凤忙忙乱乱。雨凤把梦娴和齐妈迎进房里,侍候坐定,就去倒茶倒水。小三端着一盘花生,小五端着一盘瓜子出来。雨凤紧紧张张地把茶奉上,再把瓜子花生挪到两人面前,勉强地笑着说:
“家里没什么东西好待客,吃点瓜子吧!”回头看小三,小五,“过来,喊伯母呀!”又对梦娴解释,“这是小三和小五,小四上学去了!”
小三带着小五,恭恭敬敬地一鞠躬。
“两位伯母好!”
“好好好!好乖巧的两个孩子,长得这么白白净净,真是漂亮!”梦娴说。
小五看到梦娴慈祥,忍不住亲切地说:
“我很丑,我头上有个疤,是被火烧的!”她拂起刘海给梦娴齐妈看。
雨凤赶紧说明:
“她从小就是我爹的宝贝,爹常说,她是我们家最漂亮的女儿。寄傲山庄火烧那晚,她陷在火里,受了伤。额上留了疤,她就耿耿于怀。我想,这个疮在她心里烙下的伤痕,更大过表面的伤痕!”
梦娴听雨凤谈吐不凡,气质高雅,不禁深深凝视她;心里,就有些欢喜起来。
齐妈忍不住怜爱地看小五,用手梳梳她的刘海,安慰着。
“不丑!不丑!根本看不出来,你知道,就连如来佛额上,还有个包呢!对了……你那个小兔儿怎么样?”
“每天我都带它睡觉,因为它有的时候会做噩梦!我要陪着才行!”
雨凤对齐妈感激至深地看了一眼:
“谢谢你!那个小兔儿,让你费心了!”
“哪儿的话?喜欢,我再做别的!”齐妈慌忙说。
雨凤知道梦娴一定是有备而来,有话要说,就转头对小三说:
“小三,你带小五去外面玩,让大姐和伯母说说话!”
小三就牵着小五出去了。
雨凤抬头看着梦娴,定了定心,最初的紧张,已经消除了大半。
“前一阵子,听慕白说,伯母的身体不大好,现在,都复元了吗?”
梦娴听到“慕白”二字,微微一愣,更深刻地看她。
“我的身子没什么,人老了,总有些病病痛痛,倒是,和你家小五一样,心里总烙着一个疙瘩,时时刻刻都放不下,所以,今天就这样冒冒失失地来了!”她顿了顿,直率地问:“我刚刚听到你喊云飞为‘慕白’?”
雨凤立即武装起来,接口说:
“他的名字没有关系,是不是?就像小三、小四、小五,我爹都给他们取了名字,我们还是叫他们小三小四小五。”
梦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
“你真的爱他吗?真的要跟他过一辈子吗?”
雨凤一惊,没料到梦娴这样直接地问出来,整个人都怔了。
“我可能问得太直率了,可是,对一个亲娘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问清楚,我夜里连觉都睡不着!最近一病,人就更加脆弱了!好想了解云飞的事,好想帮助他!生怕许多事,现在不做,将来就晚了。你可以很坦白地回答我,这儿,就我们三个,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梦娴真挚地说着。
雨凤抬头直视着梦娴,深吸口气:
“伯母,我真的爱他,我很想跟他过一辈子!如果人不只一生,我甚至愿意跟他共度来生!”
梦娴震撼极了,看着雨凤。只见她冰肌玉肤,明眸皓齿。眼睛,是两潭深不可测的深泓,唇边,是无尽无尽的温柔。梦娴心里,就涌上了无法遏止的欣喜。
“雨凤啊,这话你说出口了,我的心也定了!可是,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一定要爱他所有的一切!你不能只爱他某一部分,而去恨他另一部分,那样,你会好痛苦,他也会好痛苦!”
“我知道!所以,有的时候,我宁愿我们两个都很勇敢,可以拔慧剑,斩情丝!”雨凤苦恼地说。
“你的意思是……”梦娴不解。
“我不会进展家的大门!他对我而言,姓苏,不姓展!”雨凤冲口而出。
“那么,如果你们结婚了,我是你的苏伯母吗?你们将来生了孩子,姓苏吗?孩子不叫我奶奶,不叫祖望爷爷吗?你们家里供的祖宗牌位,是苏某某人吗?清明节的时候,你们去给不存在的苏家祖坟扫墓吗?”
一连串的问题,把雨凤问倒了。她睁大眼睛,愕然着。
“你看,现实就是现实,跟想象完全不一样。云飞有根有家,不是一个从空中变出来的人物,他摆脱不掉‘展’家的印记,永远永远摆脱不掉!他有爹有娘,还有一个让所有人头痛的弟弟!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你无法把他切成好几片,选择你要的,排除你不要的!”
雨凤猛地站起来,脸色苍白。
“伯母,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要我离开慕白?”
梦娴也站起身来,诚挚地说:
“听我说!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你误会了!我本来只是想看看你,看看这个捅了云飞一刀,却仍然让云飞爱得神魂颠倒的姑娘,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今天见到了你,你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么冰雪聪明,纤尘不染!我不知不觉地就喜欢你了!也终于明白云飞为什么这样爱你了!”
雨凤震撼了,深深地看着她。梦娴吸口气,继续说:
“所以,我才说这些话,雨凤啊!我的意思正相反,我要你放弃对‘展家’的怨恨,嫁给‘云飞’!我的岁月已经不多,没有时间浪费了!你是云飞的‘最爱’,也是我的‘最爱’了!即使你有任何我不能接受的事,我也会一起包容!你,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样一篇话,使雨凤整个憾动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梦娴,感动而痛楚着。半晌,才挣扎地说:
“伯母,你让我好感动!我一直以为,像你们那样的家庭,是根本不可能接受我的!我一直想,你会歧视我,反对我!今天听到你对我的肯定,对我的包容,我觉得,这太珍贵了!”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梦娴一见到她落泪,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冲过去,就把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胸前。
“孩子啊,我知道你爱得好辛苦,我也知道云飞爱得好痛苦,我真的不忍心看着你们这样挣扎而矛盾地爱着,把应该朝夕相守的时间全部浪费掉!雨凤,我今天坦白地告诉你,我已经不再排斥你了!你呢?还排斥我吗?”
“伯母,我从来没有排斥过你!我好感激你生了慕白,让我的人生,有了这么丰富的收获,如果没有他,我这一生,都白活了!”
梦娴听到她如此坦白的话,心里一片热烘烘,眼里一阵湿漉漉。
“可是,我是展家的夫人啊!没有祖望,也同样没有你的‘慕白’!”
雨凤又愣住了。梦娴深深地看她,掏自肺腑地说:
“不要再恨了!不要再抗拒展家了!好不好?只要你肯接受‘展家’,我有把握让祖望也接受你!”
雨凤更痛苦,更感动,低喊着说:
“谢谢你肯定我,谢谢你接受我!你这么宽宏大量,难怪慕白有一颗热情的心!今天见了你,我才知道慕白真正的‘富有’是什么!我好希望能够成为你的媳妇,和你共同生活,共同去爱慕白!但是,伯母,你不了解……”她的泪珠滚滚而下,声音哽咽,“我做不到!我爹死的那个晚上,一直鲜明如昨日!”
梦娴叹口气,温柔地说:
“好了好了,我现在不勉强你!能爱自己的爹,才能爱别人的爹!我不给你压力,只想让你明白,你,已经是我心里的媳妇了!”
雨凤感动极了,喊了一声伯母,就扑进她怀中。
梦娴紧拥着她,两人都泪汪汪。齐妈也感动得一塌糊涂,拭了拭湿润的眼角。
就在这充满感性的时刻,雨鹃气极败坏地回来了。她一冲进大门,就急声大喊:
“小三!赶快把门闩上!快!快!外面有个瘟神追来了!”
雨凤、梦娴、和齐妈都惊动了,慌忙跑到门口去看。只见雨鹃脸孔红红的,满头大汗,把车子扔在一边,立即去闩着大门。雨凤惊奇地问:
“你干什么?”
雨鹃紧张地喊:
“快快!找个东西来把门顶上!”
这时,大门已经被拍得震天价响,门外,云翔的声音气呼呼地喊着:
“雨鹃!你别以为你这样一跑,就脱身了!赶快开门,不开,我就撞进来了!大门撞坏了,我可不管!”
雨凤大惊,问雨鹃:
“你怎么又惹上他了?”
“谁惹他了?我买料子,他跟在我后面,拦住我的车子不许我走,怎样都甩不掉!”
梦娴和齐妈面面相觑,震惊极了。梦娴走过来,问:
“是谁?难道是云翔吗?”
雨鹃惊奇地看梦娴和齐妈,雨凤赶紧介绍:
“这是慕白的娘,还有齐妈!这是我妹妹雨鹃!”
雨鹃还没从惊奇中醒觉,门外的云翔,已经在嚣张地拍门,撞门,踢门,捶门……快把大门给拆下来了,嘴里大喊大叫个不停:
“雨鹃!你就是逃到天上去,我也可以把你抓下来,别说这个小院子了!你如果不乖乖给我出来,我就不客气了……”
雨鹃看着梦娴和齐妈,突然明白了!这是慕白的娘,也就是展家的“夫人”了。她心里一喜,急忙说:
“好极了,你既然是展家的夫人,就拜托帮我一个忙,快把外面那个疯子打发掉!拜托!拜托!”
梦娴还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雨鹃就一下子打开了大门。
云翔差点跌进门来,大骂:
“你这个小*,小妖精,狐狸精……”一抬头,发现自己面对着梦娴和齐妈,不禁吓了一大跳,“怎么?是你们?”
梦娴惊愕极了,皱了皱眉头。
“你为什么这样撞人家的大门?太奇怪了!”
云翔也惊愕极了。
“嘿嘿!你们在这儿,才是太奇怪了!”想想,明白了,对院子里扫了一眼,有点忌讳,“是不是老大也在?阿超也在?原来你们大家在‘家庭聚会’啊!真是太巧了,我们跟这萧家姐妹还真有缘,大家都会撞在一堆!算了,你们既然要‘会亲’,我先走了!”
云翔说完,一溜烟地去了。
雨鹃急忙将门关上。小三已经冲上前来,抓着雨鹃,激动地问:
“这个‘大坏人’怎么又出现了?他居然敢来敲我们的大门,不是太可怕了吗?”
小五吓得脸色苍白,奔过来投进雨凤怀里,发着抖说:
“大姐,我记得他!他把我们的房子烧了,他打爹,打你们,他就是那天晚上那个人,那个骑着大马的魔鬼啊!”她害怕地惊喊:“他会不会再烧我们的房子?会不会?会不会……”
雨凤紧紧抱着她。
“不怕不怕!小五不怕!没有人再会烧我们的房子,不会的,不会的……”
梦娴震惊地看着,这才体会到那晚的悲剧,怎样深刻地烙印在这几个姐妹的身上。亲眼目睹云翔的拍门、踹门,这才体会到云翔的嚣张和肆无忌惮。她看着,体会着,想着云飞说的种种……不禁代这姐妹几个,心惊胆战。也代展家,忧心忡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