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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超和雨鹃,在那个月的二十八日,顺利地完成了婚礼。在郑老板的坚持下,照样迎娶,照样游行,照样在待月楼大宴宾客。几乎云飞和雨凤有的排场,阿超和雨鹃全部再来一遍。阿超这一生,何时经验过这么大的场面,何时扮演过这么吃重的角色,每一个礼节,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好不容易,所有的节目都“演完”了。终于到了“洞房花烛”的时候,阿超一整天穿着新郎官的衣服,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现在看到已入洞房,就大大地呼出一口气来,如释重负。

    “哇!可把我累坏了!就算骑一天马,赶几百里路,也不会这么累!这是什么衣服嘛,害我一直诧着手,姹着脚,可真别扭!还要戴这么大一个花球,简直像在唱戏!还好,只折腾我一天……”他一面说,一面把长衣服脱下。

    雨鹃对着镜子,取下簪环,笑嘻嘻地接口:

    “谁说只有一天?明天还有一天!”

    “什么叫还有一天?”他大惊。

    雨鹃慢条斯理地说:

    “郑老板说,明天是新姑爷回门,还有一天的节目!你最好把那些规矩练习练习,免得临时给我出状况!”

    他立刻抗拒起来。

    “怎么雨凤没有回门,你要回门?”

    “郑老板说,我是他亲口认的干女儿,不一样!一定要给足我面子,热闹它一天,弄得轰轰烈烈的!郑家所有的族长、亲戚、长辈、朋友……全部集合到郑家去,你早上要穿戴整齐,先拜见族长,再拜见长辈,然后是平辈,然后是晚辈,然后是朋友,然后是女眷……”

    阿超越听越惊,越听越急。

    “你怎么早不跟我说,现在才告诉我!”

    “没办法,如果我早说,恐怕你就不肯娶我啦!好不容易才把你骗到手,哄得你肯成亲,如果弄个‘回门’,把你吓走,我不是太冤了吗?”她甜甜地笑着说。

    “你明知道我怕这些规规矩矩,你怎么不帮我挡掉?”

    “没办法,人家郑老板一片好意,却之不恭!何况,你当初把我从他手里抢走,我对他有那么一份歉意,不能说‘不’。再加上,好多人都知道你这段‘横刀夺爱’的故事,大家就是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我只好让你去‘展览’一下!”

    阿超往床上一倒,大叫:

    “我完了!我惨了!”

    她扑过来,去蒙他的嘴巴。

    “喂喂!今晚是洞房花烛夜呀,你嘴里说些什么?总要讨点吉祥,是不是?”

    他握住她的双手,头痛地喊:

    “想到明天我还要耍一天的猴儿戏,我今晚连洞房花烛的兴趣都没有了!”

    她瞅着他,瞅了好半天,噗哧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他莫名其妙地问。

    “我就知道你是这种反应!你有几两重,我全摸清了!你想想看,知你如我,还会让你去受那种罪吗?我早就推得一干二净啦!现在,是逗你的啦!”

    阿超怔了怔,还有些不大相信,问:

    “那么,明天不用‘回门’了?”

    “不用‘回门’了!”

    “你确定吗?”

    “我确定!”

    这一下,阿超喜出望外,大为高兴,从床上直跳起来,伸手把她热烈地抱住。

    “哇!那还等什么?我们赶快‘洞房花烛’吧!”

    她又笑又躲,嚷着说:

    “你也稍微有情调一点,温柔一点,诗意一点,浪漫一点……好不好?”

    “那么多点之后,天都亮了!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嘛,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吗?”

    她跳下床,躲到门边去,笑着说:

    “你不说一点好听的,我就不要过去!”

    “你怎么那么麻烦,洞房花烛夜,还要考我!什么好听的嘛!现在哪儿想得起来?”

    “那……只有三个字的!”

    “天啊,那种肉麻兮兮的话,你怎么会爱听呢?”

    “你说不说?”

    他飞扑过来,一把攫住她,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

    “与其坐在那儿说空话,不如站起来行动!”

    他说完,就把头埋在她脖子里,一阵乱揉,雨鹃怕痒,笑得花枝乱颤。她的笑声,和那女性的胴体,使他热情高涨。他就动情地解着她的衣纽,谁知那衣纽很紧,扣子又小,解来解去解不开。

    “你这个衣纽怎么那么复杂?”他解得满头大汗,问。

    雨鹃直跺脚。

    “你真笨呐!你气死我了!”

    阿超一面和那个纽扣奋斗,一面赔笑说:

    “经验不够嘛,下次就不会这么手忙脚乱了!”

    雨鹃看他粗手粗脚,就拿一粒小纽扣没办法,又好气又好笑。好不容易,解开了衣领。他已经弄得狼狈不堪,问:

    “一共有多少个纽扣?”

    “我穿了三层衣服,一共一百零八个!”她慢吞吞地说。

    阿超脱口惊呼:

    “我的天啊!”

    阿超这一叫不要紧,房门却忽然被一冲而开,小四、小三、小五跌了进来。小四大喊着:

    “我就知道二姐会欺负阿超!阿超,你别怕,我们来救你啦!”

    “我们可以帮什么忙?”小三急急地问。

    小五天真地接嘴:

    “那个纽扣啦!一百零八个!我们来帮忙解!”

    阿超和雨鹃大惊,慌忙手忙脚乱地分开身子,双双涨红了脸。再一看,雨凤和云飞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梦娴和齐妈,也站在后面直笑。这一惊非同小可。

    阿超狼狈极了,对云飞大喊:

    “你真不够意思,你洞房的时候,我和雨鹃把三个小的带到房里,跟他们讲故事,千方百计绊住他们,让他们不会去吵你们!你们就这样对我!”

    雨凤急忙笑着说:

    “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人缘太好了!三个小的就怕你吃亏,非在门口守着不可,你们也真闹,一会儿喊天,一会儿喊地,弄得他们三个好紧张……好了,我现在就把他们带去关起来!”她转头对弟妹们笑着喊“走了!走了!别耽误人家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云飞把阿超袖子一拉,低低地说:

    “那个纽扣……解不开,扯掉总会吧!”

    雨凤也在阿超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

    “没有一百零八个,只有几个而已!”

    雨鹃又羞又窘,抱着头大喊:

    “哇!我要疯了!”

    云飞笑着,重重地拍了阿超一下:

    “快去!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云飞说完,就带着大伙出房,把房门关上。回过头来,他看着雨凤,两人相视而笑。牵着弟妹们,大家向里面走。齐妈和梦娴跟在后面,也笑个不停。

    新房内,又传出格格的笑声。小三小四小五,也格格地笑着,彼此说悄悄话。

    雨凤对云飞轻声说:

    “听到了吗?幸福是有声音的,你听得到!”她抬眼看窗外的天空,“希望天虹在天上,能够分享我们的幸福!”

    云飞感动地一笑,点头,紧紧地揽住了雨凤。

    两对新人的终身大事都已经办完了。

    对云飞来说,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他一下子就拥有了一个庞大的家庭,从今以后,这个家庭的未来,这个家庭的生活,这个家庭的幸福,全在他的肩上了。他每天看着全家大大小小,心里深深明白,维持这一家人的欢笑,就是他最大最大的责任,也是他今后人生最重要的事了。

    这天晚上,九个人围着桌子吃晚餐,热闹得不得了。

    齐妈习惯地帮每个人布菜,尤其照顾着小四小五,一会儿帮他们夹菜,一会儿帮他们盛汤,始终不肯坐下。

    雨鹃忍不住,跳起身子,把她按进椅子里。

    “齐妈,你坐下来好好吃吧!不要尽顾着大家,你明知道我们这儿没大没小,也没规矩,所有的人,一概平等!这么久了,你还是这样!你不坐下好好吃,我们大家都吃不下去!”

    齐妈不安地看了梦娴一眼,说:

    “我高兴照顾呀!我看着你们大家吃,心里就喜欢,你们让我照顾嘛!”

    梦娴笑看齐妈,温和地说:

    “你就不要那么别扭了,每个家有每个家的规矩,你就依了大家吧!”

    齐妈这才坐定,她一坐下,七八双筷子,不约而同地,夹了七八种菜,往她碗里堆去。她又惊又喜,叫:

    “哎哎!你们要撑死我吗?”

    大家互看,都忍不住笑了。

    温馨的气氛,笼罩着整个餐桌。云飞看着大家,就微笑地说:

    “我有一件事情,要征求大家的意见!”

    “告状的事吗?”雨鹃立刻问。

    “不!那件事我们再谈!先谈另外一件!”云飞看看雨鹃,又看看雨凤,“我们这个家已经很大了,一定还会越来越大,人口也一定会越来越多,我和阿超,都仔细研究过,我们应该从事哪一行,才能维持这个家!昨天我去贺家,跟一些虎头街的老朋友谈了谈,大家热心得不得了……我们现在有木工,有泥水匠,有油漆匠,有砖瓦工……然后,我手里有一块地,我想,重建‘寄傲山庄’!”

    云飞这一个宣布,整个餐桌顿时鸦雀无声。萧家五个兄弟姐妹,个个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就继续说:

    “我和我娘,手上还有一些钱,如果我们不找工作,没两年就会坐吃山空。要我去上班,我好像也不是那块料!阿超也自由惯了,更不是上班的料!我们正好拿这些钱,投资一个牧场!养牛、养羊、养马……养什么都可以,只要经营管理得好,牧场是个最自由,最接近自然的行业,对阿超来说,好容易!对你们五个兄弟姐妹来说,好熟悉!而我,还可以继续我的写作!”

    他说完,只见萧家姐弟,默不作声,不禁困惑起来。

    “怎么样?你们姐弟五个,不赞成吗?”

    阿超也着急地说:

    “虎头街那些邻居,已经纷纷自告奋勇,有的出木工,有的出水泥工……大家都不肯算工钱,要免费帮我们重建寄傲山庄了!”

    雨凤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回头看雨鹃,小小声地说:

    “重建寄傲山庄?”

    雨鹃也小小声地回答:

    “重建寄傲山庄?”

    小三抬头看两个姐姐:

    “重建寄傲山庄?”

    小四和小五不禁同声一问:

    “重建寄傲山庄?”

    雨凤跳下饭桌,雨鹃跟着跳下,姐妹两个双手一握,齐声欢呼:

    “重建寄傲山庄!”

    小三小四小五跟着跳下饭桌,跑过去拥住两个姐姐。五个兄弟姐妹就狂喜地,手牵手地大吼大叫起来:

    “重建寄傲山庄!重建寄傲山庄!重建寄傲山庄……”

    云飞、阿超、梦娴、齐妈看到反应如此强烈的姐弟五个,简直愣住了。云飞被这样的狂喜感染着,对阿超使了一个眼色。阿超会意,就离席,奔进里面去。一会儿,他拿了一个包着牛皮纸的横匾进来。他把牛皮纸“哗”地撕开,大家定睛一看,居然是“寄傲山庄”的横匾!

    雨鹃惊喜地大叫:

    “爹写的字!是原来的横匾!怎么在你们这儿?”

    “慕白收着它,就等这一天!”阿超说。

    雨凤用手揉眼睛。

    “哇!不行,我想哭!”

    云飞看着雨凤,深情地说:

    “一直记得你告诉我的话,你爹说,寄傲山庄是个天堂,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把这个天堂还给你们!”

    雨凤用热烈的眸子,看了云飞一眼,就跑到梦娴身边,紧紧地抱了她一下。

    “娘!谢谢你!”

    “这件事可是他和阿超两个人的点子,我根本没出力!”梦娴急忙说。

    雨凤凝视梦娴。

    “我谢谢你,因为你生了慕白!如果这世界上没有他,我不知道我的生活会多么贫乏!”

    不能有更好的赞美了,云飞感动地笑着。小四大声问:

    “哪一天开工?我可以不上学,去参加工作吗?”

    “如果你们不反对,三天以后就开工了!”

    雨鹃两只手往天空一伸,大喊:

    “万岁!”

    小三、小四、小五同声响应,大叫:

    “万万岁!”

    整个房间里,欢声雷动。

    齐妈和梦娴,笑着看着,感动得一塌糊涂。

    “寄傲山庄”在三天以后,就开工了。参加重建的人,全是虎头街的老百姓,无数男男女女,都兴高采烈地来盖山庄。有的锯木材,有的钉钉子,有的砌砖头,有的搬东西。搬运东西时,各种运输工具都有,驴车、板车、牛车、马车……全体出动,好生热闹。

    云飞和阿超忙得不亦乐乎,云飞不住地画图给工作人员看,阿超是什么活都做,跑前跑后。雨凤、雨鹃和其他女眷,架着大锅子,煮饭给大伙吃。小三、小五、和其他女孩,兴匆匆给大家送茶,送菜,送饭,送汤。

    小四和其他男孩,忙着帮大人们打下手,照顾驴啊牛啊马啊……

    工地上,一片和乐融融,大家一面工作,一面聊天,一面唱歌……雨凤雨鹃太快乐了,情不自禁,就高唱着那首《人间有天堂》。小三、小四,小五也跟着唱。几天下来,人人会唱这首歌。大家只要一开工,就情不自禁地唱起来:

    在那高高的天上,阳光射出万道光芒,当太阳缓缓西下,黑暗便笼罩四方,可是那黑暗不久长,因为月儿会悄悄东上,把光明洒下穹苍。即使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孩子啊,你们不要悲伤,因为细雨会点点飘下,滋润着万物生长。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只要你心里充满希望,人间处处,会有天堂!

    大家工作的时候唱着,休息的时候唱着,连荷锄归去的时候也唱着。把重建寄傲山庄的过程,变成了一首歌:人间处处,会有天堂!

    云飞忙着在重建寄傲山庄,展家的风风雨雨,却没有停止!

    这天,展家经营的几家银楼,突然在一夜之间,换了老板!几个掌柜,气极败坏地来到展家,追问真相。老罗带着他们去找纪总管,到了纪家小院,才发现纪总管父子,已经人去楼空!房子里所有财物,全部搬走!只在桌子上,留下一张信笺,一本账册。老罗大惊失色,带着信笺账册,和银楼掌柜,冲进祖望房里。

    “老爷!老爷!出事了!出事了!纪总管和天尧跑掉了!”

    “什么?你说什么?”祖望大叫。

    老罗把信笺递上,祖望一把抓过信笺,看到纪总管的笔迹,龙飞凤舞地写着:

    祖望:

    我三十五年的岁月,天虹二十四岁的生命,一起埋葬在展家,换不到一丝一毫的代价!我们走了!我们拿走我们应该拿的报酬,那是展家欠我们的!至于绸缎庄和粮食店,早就被云翔豪赌输掉了!账册一本,请清查。

    祖望急着翻了翻账册,越看越惊。他脸色惨变,大叫: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几个掌柜哭丧着脸,走上前来。

    “老爷,我们几个,是不是以后就换老板了?郑老板说要我们继续做,老爷,您的意思呢?”

    “郑老板?郑老板?”祖望惊得张口结舌。

    “是啊,现在,三家银楼,说是都被郑老板接收了!到底是不是呢?”掌柜问。

    祖望快昏倒了,抓着账册,直奔纪总管家,四面一看,连古董架上的古董,墙上的字画,全部一扫而空!他无须细查,已经知道损失惨重。这些年来,纪总管既是总管,又是亲家,所有展家的财产,几乎全部由他操控。他心中一片冰冷,额上冷汗涔涔,转身奔进云翔房间,大叫:

    “云翔!云翔!云翔……”看到了云翔,他激动地把账册摔在他脸上,大吼,“你输掉了四家店!你把绸缎庄、粮食店,全体输掉了!你疯了吗?你要败家,也等我死了再败呀!”

    品慧和云翔正在谈话,这时,母子双双变色,云翔跳起身就大骂:

    “纪叔出卖我!说好他帮我挪补的!哪里用得着卖店?不过是几万块钱罢了!”

    祖望眼冒金星,觉得天旋地转。

    “不过是‘几万’块钱?你哪里去挪补几万块钱?你真的输掉几万块钱?”他蹒跚后退,“我的天啊!”

    品慧又惊又惧,急急地去拉云翔的衣袖:

    “怎么回事?不可能的!你怎么会输掉几万块?你是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这太不可思议了!你赶快跟你爹好好解释……”

    “我去找纪叔理论!他应该处理好……”云翔往门外就冲。

    “纪总管和天尧,早就跑了!这账册上写得清清楚楚,五家钱庄里的现款,三家银楼的首饰他们全部带走,还把店面都卖给郑老板了!其他的损失,我还来不及算!你输掉的,还不包括在内!”祖望大吼。

    云翔像是挨了当头一棒,眼睛睁得好大好大,狂喊:

    “不可能!纪叔不会这样,天尧不会这样……他们是我的死党呀,他们不能这样对我……”他一面喊,一面无法置信地冲出门去。

    祖望跌坐在椅子里*。

    “三代的经营,一生的劳累,全部毁之一旦!”

    “老爷子,你快想办法,去警察厅报案,把纪总管他们捉回来!还有绸缎庄什么的,一定是人家设计了云翔,你快想办法救回来呀!”品慧急得泪落如雨,喊着。

    祖望对于品慧,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他凝视着窗外,但见寒风瑟瑟,落木萧萧。他神思恍惚自言自语:

    “一叶落而知秋,现在,是真的落叶飞满地了!”

    云飞很快就知道纪总管卷款逃逸的事了,毕竟,桐城是个小地方,消息传得很快。这天晚上,大家齐聚在客厅里,为这个消息震动着?

    “损失大不大呢?纪总管带走些什么东西呢?”云飞问齐妈。

    “据说,是把展家的根都挖走了!三家银楼,五家钱庄,所有现款首饰,全体没有了!连店面都卖给了郑老板,卖店的钱,也带走了!”

    “纪总管……他怎么会做得这么绝?”

    梦娴难过极了,回忆起来,痛定思痛。

    “我想,从天虹流产,他就开始行动了,可惜展家没有一个人有警觉,等到天虹一死,纪总管更是铁了心,再加上云翔一点悔意都没有……最后,就造成这样的结果!”

    “我已经警告了爹,我一再跟他说,云翔这样荒唐下去,后果会无法收拾!爹宁可把我赶出门,也不要相信我!现在,怎么办呢?云翔能够扛起来吗?”云飞问。

    “他扛什么起来?他外面还有一大堆欠债呢!”梦娴说。

    “是啊!听说,这两天,要债的人都上门了!老爷一报案,大家都知道展家垮了,钱庄里、家里,全是要债的人!”齐妈接口。

    云飞眉头一皱,毕竟是自己的家,心中有说不出来的痛楚。梦娴看他,心里也有说不出来的痛楚。她犹豫地说:

    “你想,这种时候,我们是不是该回家呢?”

    云飞打了一个寒战,抗拒起来。

    “不!我早已说过,那个家庭的荣与辱,成与败,和我都没有关系了!”

    “或者,你能不能跟郑老板商量商量,听说,现在最大的债主,就是郑老板!”梦娴恳求地看着他,“郑老板那么爱惜雨凤雨鹃,或者可以网开一面!”

    云飞好痛苦,思前想后,不禁抽了一口冷气。他抬眼看雨凤、雨鹃,眼神里满溢着悲哀,苦涩地说:

    “这一盘棋,我眼看你们慢慢布局,眼看郑老板慢慢行动,眼看展家兵败如山倒!整个故事,从火烧寄傲山庄开始,演变成今天这样……雨凤,雨鹃,你们已经赢了,你们的仇,还要继续报下去吗?”

    雨鹃一个震动,立刻备战。

    “你不是在怪我们吧?”

    “我怎么会怪你们,我只是想到那张状子!云翔有今天,可以说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因为烧掉了寄傲山庄,你们才会去待月楼唱曲,因为唱曲,才会认识郑老板!因为郑老板路见不平,才会插手‘城南’的事业!这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至于纪总管,跟你们完全无关,是云翔另一个杰作!今天这种后果,其实只是几句老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知道,我应该对展家的下场无动于衷,只是……”

    “你身体里那股展家的血液,又冒出来了!”雨鹃接口。

    云飞凄然苦笑,笑得真是辛酸极了。

    阿超一个冲动,对雨鹃激动地说:

    “到此为止吧!不要为难慕白了!他本来身体里就有展家的血,这是他毫无办法的事!我们放那个夜枭一马,让他去自生自灭吧!”

    雨凤看雨鹃,因云飞的痛苦而痛苦,因梦娴的难过而难过,急急地说:

    “想想看,我们正在欢欢喜喜地重建寄傲山庄,慕白说得好,要帮我们找回那个失去的天堂,我们失去的,正慢慢找回来!我们因此,也都得到了好姻缘,上苍对我们是很公平的!展夜枭虽然把我们害得很惨,他已经自食其果了!我们与其再费尽心机去告他,不如把这个精神,用在重建我们的幸福上!像慕白说的,这盘棋,我们已经赢了,何必再赶尽杀绝呢!雨鹃,我们放手吧!”

    雨鹃的心已经活了,看小三小四小五。

    “这件事还有三票,你们三个的意思如何?我们还要不要告展夜枭?要不要让他坐牢?”

    小三看阿超。

    “我听阿超大哥的!”

    “我也听阿超大哥的!”小四说。

    “我也是!我也是!”小五接口。

    雨鹃叹了口长气,说:

    “现在,是我一票对六票,我投降了!此时此刻,我不能不承认,爱的力量比恨来得大,我被你们这一群人同化了!好吧,就不告了,希望我们大家的决定是对的!”

    梦娴不解地看大家。

    “什么状子?什么告不告?”

    云飞长叹一声,如释重负。

    “娘!我刚刚化解了展家最大的一个灾难!钱,失去了还赚得回来!青春,生命,和荣誉,失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梦娴虽然不甚了解,但,看到大家的神情,也明白了七八成。

    云飞感激地看看萧家五个姐弟,再掉头看着梦娴,郑重地说:

    “我不反对你回去看看,可是,我和雨凤他们同一立场!”他伸手揽住雨凤、小三小四小五,“在他们如此支持我的情况下,我不能再让他们伤心失望,我那股展家的血液,只好深深掩藏起来!”

    梦娴叹息,完全体会出云飞的苦衷。可是,想想,心有不忍,伸手按在他的手上,几乎是恳求地说:

    “那么,算是你陪我回去走一趟,行吗?”

    云飞很为难,心里非常矛盾。雨凤抬眼,凝视着他。

    “你就陪娘,回去一趟吧!我想,你也很想了解展家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现在,展家有难,和展家得意的时候毕竟不一样!患难之中,你仍然置之事外,你也会很不安心的!所以,就让那股展家的血液,再冒一次吧!”

    梦娴感激地看着雨凤。云飞也看着她,轻声低语:

    “知我者,雨凤也!”

    云飞、梦娴带着阿超和齐妈,当天就回了家。

    他们走进展家的庭院,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老罗看到云飞和梦娴,喜出望外,激动地一路喊进去:

    “太太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祖望听到他们来了,就身不由己地迎了出来。

    夫妻俩一见面,就情不自禁地奔向彼此。梦娴把所有的不快都忘记了,现在,只有关心和痛心,急切地说:

    “祖望,我都知道了!现在情形怎么样?李厅长那儿有没有消息?可不可能追回纪总管?我记得纪总管是济南人,要不要派人到他济南老家去看看?”

    祖望好像见到最亲密的人,伤心已极地说:

    “你以为我没想到这一点吗?已经连夜派人去找过了!他济南老家,早就没人了!李厅长说,案子收不收都一样,要在全中国找人,像是大海捞针!而且,我们太信任纪总管,现在,居然没有证据可以说他是‘卷逃’,所有的账册,他都弄得清清楚楚,好像都是我们欠他们的,我就是无可奈何呀!”

    品慧和云翔,听到声音,也出来了。

    品慧一看到四人结伴而来,就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提高嗓门,尖酸地喊:

    “哎哟!这苏家的夫人少爷,怎么肯来倒霉的展家呢?”她对梦娴冲过来,嚷,“纪总管平常跟你们亲近得不得了,一定什么话都谈!这事也实在奇怪,你离开展家没几天,纪总管就跑了!难道你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吗?搞不好就是你们串通一气,玩出来的花样!”

    梦娴大惊,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云飞大怒,往前一冲,义正辞严地说:

    “慧姨娘!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娘今天是一片好心,听说家里出了事,要赶回来看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就算在实际上帮不了忙,在心态上是抱着‘同舟共济’的心态来的!你这样胡说八道,还想嫁祸给我们,你实在太过分,太莫名其妙了!”

    品慧还没回答,云翔已经冲上前来,一肚子怨气和愤怒,全部爆炸。对云飞梦娴等人,咆哮地大叫:

    “我娘说得对极了!搞不好就是你们母子玩出来的花样!”他对云飞伸了伸拳头,“那个郑老板不是你老婆的‘干爹’吗?他一步一步地计划好,一步一步地陷害我,让我中了他的圈套,把展家的产业,全部‘侵占’!如果没有他跟纪总管合作,那些银楼商店哪里会这么容易脱手!我想来想去,这根本就是你的杰作!你要帮萧家那几个妞儿报仇,联合郑老板,联合纪总管,把我们家吃得干干净净!我看,展家失去的财产,说不定都在你们那里!现在,你们跑回来干什么?验收成果吗?要看看我们展家有多惨吗……”

    云飞这一下,真是气得快晕倒,回头看梦娴。

    “娘!你一定要回来看看,现在,你看到了!他们母子,永远不可能进步,永远不会从失败中学到教训!我早就说过,他们已经不可救药!现在,我们看够了吧!可以走了!”

    云飞回头就走,云翔气冲冲地一拦,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分析对极了,大吼:

    “你还想赖!你这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我今天要把你所有的假面具都揭开!”回头大喊,“爹!你看看这个名叫苏慕白的人,他偷了我的老婆,偷了你的财产,娶了我们的仇人,投效了我们的敌人,害得我们家倾家荡产!他步步为营,阴险极了!我们今天会弄成这样,全是这个姓苏的人一手造成……”

    阿超忍无可忍,怒吼出声:

    “慕白!你受得了,我受不了!要不我现在就废了他,要不,我们赶快离开这儿,回去找郑老板,把那张状子拿来签字!”

    云翔听到“郑老板”三字,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测,怪叫着:

    “爹!你听到了!他们要回去找郑老板,想办法再对付我们!不把我们赶尽杀绝,他们不会放手的!你总算亲耳听到了吧,现在,你知道你真正的敌人是谁了吧?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家的财产会到郑家去了吧……”

    梦娴已经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看祖望说:

    “祖望,算我多事,白来这一趟,你好好珍重吧!我走了!”

    梦娴转身想走,云翔大叫:

    “我话还没说完,你们就想逃走了吗?”

    阿超大吼一声,对云翔挥着拳头喊:

    “你在考验我的耐力是不是?如果我不痛痛快快地打你一顿,你会浑身不舒服!是不是?”

    品慧就撒泼似的尖叫起来:

    “家已经败了,钱已经没了,你们还要回来打人!云翔呀!我看我们母子也走吧!我娘家虽然是个破落户,养活我们母子还不成问题,留在这里,迟早会被这个姓苏的打死,你跟娘一起走吧!”

    祖望听到云翔一席话,觉得不无道理。想到云飞和郑老板的关系,想到云飞的“不孝”和种种,心里更是痛定思痛;又见阿超以一个家仆的身份,其势汹汹,反感越深。他往前拦住阿超,悲切地喊:

    “事已至此,你们适可而止吧!”

    这句“适可而止”像是一个焦雷,直劈到云飞头顶。他踉跄一退,不敢相信地看看祖望,痛心已极地喊:

    “爹!什么叫适可而止?”

    梦娴绝望地看着祖望,问:

    “你相信他的话?你也认为今天展家所有的悲剧,都是云飞造成的?”

    祖望以一种十分悲哀,十分无助的眼光,看着云飞和梦娴,叹了一口长气,无力地说:

    “展家就像云飞说的,是‘家破人亡’了!”他抬起憔悴的眸子,看着云飞,“我不知道你在这个悲剧里,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但是,我知道,如果没有你,展家绝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云飞眼睛一闭,心中剧痛,脸色惨白。

    “我知道了!今天跑这一趟,对我唯一的收获就是,我身体里那股展家的血液,终于可以不再冒出来了!”

    云飞就扶着梦娴,往大门走;一面走,一面凄然地说:

    “娘!我们走吧!这儿,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你也帮不了任何忙。天要让一个人灭亡,必先让他疯狂!现在,想救展家,只有苍天了!只怕苍天,对这样的家庭,也欲哭无泪了!”

    云飞、梦娴等人,就沉痛地走了。在他们身后,云翔涨红着眼睛,挥舞着拳头,振臂狂呼:

    “什么疯狂?什么灭亡?你还有什么诡计,你都用出来好了!反正,人啊钱啊,都给你拐跑了!我只有一条命,了不起跟你拼个同归于尽……”

    云飞和梦娴,就在这样的大呼小叫下,走了。

    回到塘口,母子二人,实在非常沮丧,非常悲哀。

    梦娴一进门,就乏力地跌坐在椅子里,忍不住落泪了。云飞在她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努力安慰着她。

    “娘!你不要难过了。展家,气数已尽,我们和展家的缘分也尽了!云翔说的那些话,固然可恶到了极点,不过,我们知道云翔根本就是个疯子,也就罢了!可是,爹到了这个地步,仍然相信他,把家破人亡的责任居然归在我身上,好像中邪一样!实在让我觉得匪夷所思!他一次又一次,砍断我对展家的根!我真的是哀莫大于心死,彻底绝望了!命中注定,我没有爹,没有兄弟,我认了,你也认了吧!”

    “你爹,他看起来那么累,那么苍老,到现在,还糊里糊涂!明明有一个你,近在眼前,他却拼了老命,把你赶出门去,推得远远的!他的身边,现在,剩下的是品慧和云翔,我想想都会害怕,他的老年,到底要靠谁呢?”梦娴拭着泪,伤心地说。

    云飞一呆。

    “娘!他这么误解我们,排挤我们,甚至恨我们,而你,还在为他想?为他担心?”他抬头,一叹,“雨凤,你曾经对我说,善良和柔软不是罪恶,让我告诉你,那是罪恶!是对自己‘有罪’,对自己‘有恶’,太虐待自己了!”

    雨凤看他们的样子,已经心知肚明。她走过去,提高了声音,振作着大家,说:

    “你们去过展家了,显然帮不上忙,显然也没有人领情!那么,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既然对展家所有的事都无能为力,那么,就不要再难过了,把他们全体抛开吧!展家虽然损失很大,依然有房产,有丫头佣人,不愁吃,不愁穿!和穷人家比起来,强太多了,想想贺家的一家子,想想罗家的一家子,想想虎头街那些人家,他们一无所有,照样可以活得快快乐乐!所以,展家只要退一步想,也是海阔天空的!”

    “雨凤说得对!如果展夜枭从此改邪归正,化恨为爱,照样可以得到幸福!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雪上加霜,不告他们了!你们大家,也快乐一点吧!不要让展家的乌云,再来影响我们家的欢乐吧!”雨鹃大声地接口。阿超不禁大有同感,大声地说:

    “对!雨凤雨鹃说得对!”

    云飞也有同感,振作了一下,大声说:

    “对!再也不能让展家的乌云,来遮蔽我们的天空!我们,还是专心去重建寄傲山庄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