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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风殿,梅苑。
寒冬到来,梅花凌寒盛开,此时苑中的景象已与江采萍初来时大不相同。
寒梅傲雪,雪压寒梅,梅苑偌大的后院,白茫茫的一片中透出点点鲜红,宛如沾染了血迹的白衣,分外的刺眼与夺目。
寒冬凛冽,冷意逼人,屋外彻骨的寒意肆虐地往屋中钻去,钻入人的鼻中,带来了寒冷,却偏偏又带来一份沁人心脾的芬芳,叫人闻之欲醉。
鲜艳与素白,寒意与芬芳,似乎本该天生矛盾的一对,却又偏偏融合在了一起,给人一种别有的体验。
这种矛盾的存在,仿佛就像是坐在苑中的这个矛盾女子。
卿本佳人,文墨天生,年才及笄的她就敢以谢道韫自喻,才可咏絮,清心玄旨,不与俗芳落凡尘。
可就是这样魂香志洁,飘然物外的她,偏偏堕入了这个世上最神圣却又肮脏的地方皇宫。
宫廷乱斗,万年无休,江采萍从来精通书画,却又疏于算计,她自知不是这块材料,早已做好随风凋零,香消玉殒的准备。
可世事弄人,上天又让她遇到了生在云端,俊逸出尘的李玉郎,曲江宴后,只一出手,便将她牢牢护住,给了她优渥的一切。
锦衣、玉食、深宅、大院,为她在这肮脏的皇宫营建出一方纯净的天地,,免受污秽的折磨,可这一切偏偏又不是她想要的。
屋外,苑内,矛盾的景象当真像极了她矛盾的一生。
“咳咳。”
风寒拂面,江采萍轻轻一咳,放下了抚琴的双手。
“姑娘,亭中冷,还是到屋里坐吧。”侍女看着面色被冻地苍白的江采萍,小声劝道。
江采萍对侍女的话犹若未闻,只是看着西边,凝眉问道:“方才的笛声很好,你可知道是谁吹出来的?”
侍女乐艺不精,想了想,猜道:“此处乃是内宫,吹笛的许是哪位未出阁的公主吧。”
江采萍轻轻摇了摇头:“不,这笛声气韵深远,绵延不绝,绝不是女子能够吹奏出来的。”
听江采萍这么一说,宫女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奇色:“那就怪了,咱们这熏风殿挨着宫城不远,除了太监就是那些来往巡视的军士粗人,哪有会吹笛的男子?”
“军士?哪一卫的军士?”江采萍感觉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可是想抓却又抓不住,于是问道。
“咱们熏风殿靠着嘉猷门,嘉猷门的守军是左武卫。”侍女不假思索地回道。
“左武卫,可是寿王殿下的左武卫?”江采萍终于想了起来,连忙问道。
侍女点了点头,回道:“左武卫大将军确是寿王殿下。而且奴婢听说今年元日,万邦来朝,为了防止出现乱子,寿王殿下还亲自披甲执锐,上城巡视呢。”
是他,果然是他!
江采萍听侍女这么一说,心中顿时激动了起来。
江采萍和太华公主关系极好,时常坐在一起闲聊,两人聊得最多的就是李瑁。江采萍早已从太华公主那边得知李瑁长于音律,尤其是善于吹笛,方才的笛音婉转悠远,极具功底,没有十多年的浸淫绝没有这样的水准。如此说来,方才与自己和鸣的应当就是李瑁了。
“这么说来,近日殿下都会在西面巡视了?”江采萍接着问道。
“是的,已经这么个大冷的天,还下着雪,寿王殿下这都一连几日了,可心疼坏了我们公主殿下。”侍女如实回道。
披甲执锐,身镇疆城。
寒冬里,恍惚间,江采萍仿佛又回到了今年的盛夏,那段他率军远征的日子。那段日子里,她每夜不知道多少次梦见他提刀杀敌、十荡十决的模样,也不知多少次为他半夜惊醒,再不能寐。
她至今都没弄明白李瑁为何要将她从尚食司要出,将她养在这熏风殿中。
要说可怜,这宫中上万宫女谁不可怜,掖庭宫中比她可怜的女子大有人在;要说欣赏,自己与他不过匆匆一面,寥寥数语,连话都没讲上几句,如何谈得上;要说情爱,他将自己从尚食司带出后便再无音讯,只是将她放在小妹这边,不管不顾,仿佛遗忘了一般。
有些时候她真的想走到李瑁的跟前,当着面询问他,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可是她不敢,既出于女子的羞怯,也出于被轻视的担忧。
江采萍生于闽越莆田之地,眼下的自己不禁让她想起了儿时听过的歌谣《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多么相似的场景,同样是民家女子,同样是天潢贵胄,儿时她初听这首《越人歌》时只觉得歌中女子好生大胆,心慕爱郎,竟敢这样坦然言之。
当这件事情真正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又艳羡起了越人歌中的女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江采萍念己及人,口中禁情不自禁地按照儿时的曲调哼了起来。
江采萍声音极小,侍女听得不真切,只当自己没听清她的问题,于是问道:“方才姑娘问的什么?奴婢未能听清。”
被侍女这么一问,江采萍一下子惊了过来,身子微颤,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
“没什么。”江采萍掩饰着回道。
侍女见将她身子微颤,以为她是受不得屋外的风寒,又劝道:“姑娘,屋外雪重天寒,快些去屋里歇着吧,别着了凉。”
一曲作罢,江采萍心中已无念想,于是也站起身子,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走下的亭子。
“嘎吱。”
江采萍走下亭子,双脚轻轻踩在了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接着,一阵冷风拂面而来,吹在了她娇嫩的脸颊,刮地刺骨地疼。
脸上的疼痛一下子让江采萍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了看西面四丈的城墙,心中思度了起来:“城墙高耸,楼上的风寒想必比下面来的更甚。他城上巡视穿都又是冷冰冰的铁甲,怕是冻坏了吧。”
江采萍想到这里,对身后的侍女嘱咐道:“我前些日子缝制紫貂大氅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今夜我再赶些工,你明日一早便替我拿给公主殿下。”
“拿给公主吗?那件紫貂大氅宽大地很,公主还年幼,身子骨还未长开,怕是穿不得吧。”侍女好奇地问道。
江采萍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个你不必管,只管交个公主便好,她知道我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