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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莲宫。
殷淮怒不可遏,紧紧拽着齐轻舟快步走进房中,屏退所有宫人,“啪”地将房门一关,挑起他的下巴忍着怒气笑道:“殿下好本事,当真令臣刮目相看。”
齐轻舟平日里跟他闹别扭的小打小闹他无所谓,但今日他是真的动怒了。
压力如山般凭空罩下来,周遭充斥着男人身上隐隐的戾气和怒意,沉重的压迫感逼得齐轻舟一步步退后:“我说得不对吗?我总要回去的,不可能一直待在焰莲宫。”
“为何不可?!”殷淮蓦然提高音量,细长而媚的凤眼眼角发红,眼底幽深浊黑的情绪粼粼微闪,压抑又汹涌,看得教人心惊,“臣说的话殿下一句也没有信过是吗?”
齐轻舟从未见过这样的殷淮,具有侵略性的眼神,带着意味不明的审视,让人无处可逃。
讥讽的笑容,通红的双眼,里面盛满野兽般粗犷原始的欲望,他心中升起阵阵惧意,直到退无可退。
以前他怎么会觉得殷淮像狐狸,像仙鹤呢?这分明是一条吐着毒信的蛇啊。
“是臣太宠着惯着你了,”殷淮扯着唇角冷笑,一双眼睛里藏着一只皮毛漂亮但性情凶狠的野兽:“殿下知道臣最讨厌什么吗?”
“背叛。”
“今日殿下搬出帝后摆脱臣,然后呢?你要怎么办?”
“他日你又要搬出谁摆脱他们?靠你自己吗?”
“这世间谁还能给你庇护?护得了你?殿下,清醒一点,你的退路从来都只有臣。”
男人眼中蓄起暴风雨般的狠厉和冰冷,细长的手指紧紧钳制住齐轻舟的下巴:“不要再妄图挣扎,臣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殿下乖乖的,臣会好好疼你,殿下若是不听话,那臣便少不得使些手段。”
“上回的于家殿下这么快就忘了?下回是谁家臣就不知道了。”
“不如殿下想想年迈的陈国公,想想驻军疆外的陈将军。”
齐轻舟犹如遭到当头一棒,双目赤红,咬牙道:“你敢?!”外祖父和舅舅是他最碰不得的底线,殷淮居然拿这个威胁他,不,这不是他的掌印,这是个冷漠残暴的阎罗恶魔。
殷淮锐利危险的黑眸深不可测,盛气逼人,字字清晰:“臣有什么不敢的!”
殷淮口口声声称臣,可那狂妄恣意的姿态明明就是一个睥睨众生、生死予夺的君王:“殿下根本没资本和臣谈这些,殿下能做到的,都是臣让着你的,殿下还是乖乖地待在臣身边,哪儿都别去,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殷淮伸手扣住他细窄的腰身,紧紧禁锢,激起齐轻舟一阵颤栗:“说,说你会和我在一起。”
“说,说你会喜欢我。”
齐轻舟恐惧的神情、激烈的排斥像一根根针扎在殷淮眼里,狠狠刺痛了心脏,殷淮几乎丧失了理智。
齐轻舟眼看那双手就要蛮横地撕扯自己的衣衫,那瓣他曾珍之赞之的薄唇就要强硬吻上自己的脸颊。
殷淮以前从没这么对过他,被欺负狠了的齐轻舟心里忽然爆发一股巨大强烈的委屈,他挣扎着侧开脸,尖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心狠手辣、卑鄙丑恶的宦官也想和本王在一起?!做梦!”
话一出口,齐轻舟就后悔了。
男人紧紧禁锢在他腰际的手僵了一瞬,猛然收回。
原本极近的距离倏然被拉开,冷空气侵入两人亲密相闻的呼吸之间。
完蛋了,齐轻舟脑海间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心脏停了一秒后,疯狂涌上失重感,仿佛水波湍急流动,山岩崩塌瓦解,他慌张地伸手去够那一片云袖,只打了一个擦边球。
紧紧皱起的眉眼展露了他的心虚和着急,慌张写在脸上,手脚无措,他怎么能拿别人的最痛的伤疤来攻击人呢?
再生气也不能说这种话啊。
“掌印……”
“对不起,我不是……”
不是什么?
殷淮脸色及其难看,仿佛受到了巨大无比的冲击,那样无坚不摧、坚挺如玉山的人竟也站不稳似的后退了一步,过了那一瞬剧烈的震惊后,面上的表情才恢复往常的镇定,只是久久地凝视他不再言语,眼底泛起的激烈情绪不断翻涌,最终却又归于平静。
他……想过很多种理由,唯独,唯独没有设想过这一种。
如果不是尊贵的小皇子今天当着面来提醒他这一点,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他是这座皇宫里最低微不堪的存在。
一个东厂的太监,一个底层的太监,说出口都让人觉得不齿、毫无尊严。
是凶狠残暴的野兽,也是低贱卑微的蝼蚁,苟延残喘地沉在腥臭的沼泽里,麻木于声色权欲的漩涡和永无止尽的仇怨纠葛,直至生命荒芜干涸。
这才是他应有的、匹配他的一生。
渴望温暖的阳光和鲜活的色彩,是他太自大了。
只那么一句话就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殿下说得对,”殷淮忽然掀起唇角,自嘲一笑,很认真地说:“你走吧,臣放你走。”
齐轻舟心里一慌,明明应该是他还在生着对方的气,可对方脸上震惊、受伤再到平静的表情让他心底无端涌起巨大的无措与痛苦。
即便这个人充满威胁他、利用他的嫌疑,他也不能对掌印说出这种话。
大概没有人会相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它就化成罪尖锐无比的刀锋狠狠地反插进自己的胸口。
它的威力施于殷淮之身,也千倍万倍地反噬在他身上,除了震惊错愕,竟然比当初知道淮骗他竟然还要难受窒息。
大概是在齐轻舟模模糊糊的潜意识里,即便他和殷淮有隙、争吵甚至决裂,这种话都是绝对绝对不可以说的,说出口就再无挽回的余地,再无缝补的可能,他从来都知道殷淮最介意最敏感的是什么,是他恶劣,捉人痛楚有恃无恐。
曾经他绝不允许旁人提一句殷淮的不好、一个字就能让他拼命,可今日他的理智仿佛被烧光,亲自执起刀做了那个曾经他最厌恶的刽子手。
他怎么然变成了这个样子,理智全无,面目可憎,痛恨自己,厌恶自己,他无计可施,只能止不住地说对不起。
齐轻舟小心翼翼地靠近散发着寒冰的殷淮,企图伸手去够他的衣角,恳切嗫嚅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掌印,对不起……”
伶牙俐齿的齐轻舟从未着急无措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我、你……对不起。”
殷淮堪堪偏开,站在一个离他克制而礼貌的距离,整个人都变得很冷静,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与方才占有欲和侵略性极强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这份冷静镇定却令齐轻舟心慌直至发凉。
殷淮像是想通了似的,声音不参杂一丁点感情,像在客观阐述一个事实:“殿下说的没有错,是臣僭越,消想攀附殿下,请殿下恕罪。”
齐轻舟最怕他这幅软硬不吃的模样,一下子觉得特别委屈,眼角的泪水没有忍住,唰地一下流出来,红着眼眶凝噎,大声辩解:“我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了,你还想怎么样!”
“明明就是你先欺负我的!”
他就是气不过殷淮一副万事尽在掌控之中的姿态,骗他、威胁他、还……强迫他,这不是他认识的殷淮,谁能把他以前的掌印还给他。
殷淮望了一眼那圈红得像只兔子的眼眶,心下一痛,面上丝毫不为所动。
无心之言,往往就是刻在潜意识里的动念。
殷淮向来最善观人心,是他逼急了小皇子,他才在情急之下将心底里最深处的想法吐出来。
再麻木不仁暴戾狠绝的人也有心,也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低如尘埃,怕自己不好,怕被对方厌恶嫌弃,怕被看不起。
万人唾骂诅咒殷淮都可以当耳边风,唯独齐轻舟,他的一句话重至千斤,会让他比当年受过的所有屈辱的总和更难受。
他试过了,争取过了,还是不行。
“是,是臣强迫殿下,”殷淮手握成拳,眼底一片荒芜的淡漠,指着门口:“那请殿下快快离开吧,趁臣还没有真正做出伤害您的事情之前。”
齐轻舟脑袋嗡地一声,眼里充满震惊与不可置信,殷淮竟然赶他!这些天明明是他把自己的翅膀折断了囚禁在这片牢笼里。
心下一片兵荒马乱,齐轻舟拽着他的衣角,一个劲儿地摇头,甚至急出了哭腔:“我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故意的对不对!”
他不得不提高音量和用加重声讨的语气掩饰自己的心虚:“明明是你先说我脑子机灵、外家得力!”
“悟性也高,孺子可教。”
“是最好的棋子。”
齐轻舟鼻酸,又凶又带着丝微讨好的卑祈:“明明你也说我了,是你先说的!我、我们扯平好不好?”
殷淮荒芜死寂的眼神里终于了些微波动,反应过来,皱眉道:“殿下听到了多少。”
说到这个,齐轻舟好像终于找回了一丝底气:“该听到的全都听到了。”
殷淮静静看着他,眸心微震,那就是该听到的全没听到。
脑光电闪,这些天的一团乱麻中,那根他一直想抓却又抓不住的线头直至今日终于浮出了水面。
他猜到齐轻舟肯定是知道了自己以前接近他的目的和自己曾经借他锋机的谋计,可他万万不曾想过齐轻舟最大的误解竟源自于他之口。
近日内忧外患,东厂底下的人频频来报,相后拿到了不少于他之前对齐轻舟不利的证据,包括他一开始拿齐轻舟的八字给钦天监做文章的事。
世家也仿佛是收到什么讯号般同时发力,和相后联手,里外夹击,来势汹汹地调查当初他模仿齐轻舟的字体、用齐轻舟的名号在皇亲里挑破离间迫害宗亲的案件。
殷淮再手眼通天也无法将这些讯息完全阻隔,所以殷淮并不奇怪也不意外齐轻舟这段时间对他表现出来的怨恨、失望、愤怒。
况且对方蓄谋已久,有备而来,世家摩拳擦掌借此大作文章拉拢齐轻舟,李尚董吉那群鼠辈也不会放过离间他们的良机定会在齐轻舟面前冷嘲热讽,再不然,齐轻舟的朋友那位宗府长孙、柳家小将军听到风言风语亦会告知劝阻,齐轻舟总会知道,或迟或早,殷淮不挣扎。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铁了心要禁锢齐轻舟的自由,不准他再与外界有任何接触,总以为牢牢将人攥在怀里没有了那些风言风语来日方长便总能将人哄好。
可万万不曾想到,压死齐轻舟的稻草是他本人的“亲口盖章”,这些事从旁人那里听来和从他本人口中说出的性质、威慑力和可信度完全不一样,旁人所言齐轻舟未必会信,可他亲口所言,便是百口莫辨,更可况他根本听不到完整的来龙去脉。
难怪他说什么齐轻舟都不敢再信他,死死咬定他并非真心。
他们自说自话了那么久竟然从未发现过症结所在。
齐轻舟越排斥反抗他就越专制极端,真是可笑又荒唐。
殷淮垂眉,他自诩精明过人,运筹帷幄,却还是在情爱中自乱阵脚,患得患失。
他大概真的不懂如何爱一个人,也学不会去如何爱人,总以为把人紧紧攥在手里就能拥有一个人,甚至真的想过将小皇子的翅膀折断,永远囚禁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实在错得离谱,他的逼迫让齐轻舟痛苦,逼着逼着,逼到无路可退,就把恐怕连齐轻舟自己都没意识到、深藏在最潜意识里的话也逼了出来。
这已非爱与不爱、信与不信的问题。
爱与信任,一切的开始与基础,是平等。
高傲如殷淮不得不痛苦地承认,齐轻舟看不起他远比齐轻舟不信任他、不喜欢他更让他难受自卑、更无地自容。
因为齐轻舟不信任他、不喜欢他,他可以努力。
可世间上,唯独“看不起”这件事,他没法努力。
他改变不了自己低贱如蝼蚁的出身,改变不了自己确实是个遭人唾弃的宦官的事实,也改变不了自己已经渗入骨髓的残暴秉性和阴损丑陋的心肠,这是他的本性,这是真实的他。
是再滔天的权势、再美貌的皮相、再奢靡的排场亦无法粉饰的。
不过,其实,真要论起来的话,他不也正是仗着地位权势的不平等才禁锢了齐轻舟的自由和威胁他留在自己身边的么?最后引起了他这般剧烈的反抗和痛苦的挣扎。
他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别人?
所以他们的关系一败涂地。
齐轻舟睁大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殷淮的脸,见他一动不动,迟迟不语,心中那丝底气又消散得一干二净,颤巍巍抖着声音虚张声势:“那、那些话难道不是你说的吗?我都听见了。”
殷淮仍是安静直白地凝着他不说话,他声音不自知又染上慌张无措的哭腔:“我、我都不计较了,你也当作没有听到我刚刚那一句好不好?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
“殿下。”殷淮平静打断了他。
齐轻舟心尖一颤,仿佛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似的,几近崩溃,抢着喃喃,翻来覆去:“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心里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知道的,殷淮,我绝对不会那么想!我怎么可能会那么想,就是你那样逼我了我情急之下气你的话,你不能当真!!”
他哭得那么可怜:“殷淮,你不能得理不饶人,不能揪住我的一句无心之失就——”
“殿下。”殷淮又一次打断,还是垂眼不看他,双手负在身后,忍着喉咙的炽痛,低声道:“殿下没有错,不必再道歉,那些话是臣说的,那些事臣也的确做过,是臣逼迫殿下在先。”至于其他,没有其他了。
他也相信齐轻舟不是故意的,没有刻意地想要低看他。
只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
最是伤人的是无心之言。
那种经年遭人冷眼、看人脸色的卑微感和敏感像刀刻进殷淮血骨中一般,时刻提醒着他的遭遇和身份,他花了很多年时间才学会如何与那种深入骨髓的“自我厌恶”和平相处。
可他的冷傲自矜与无坚不摧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早已形同虚设,那句话却把他自欺自演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也彻底撕破。
殷淮舍不得乖齐轻舟,他相信他还是那个性情仁善的好孩子,只不过自己不是个睿智成熟的老师,他在情爱里变得极端,险些也将齐轻舟逼得扭曲,他确实不配为人师表。
“是臣有错在先,无可辩驳,殿下还是——”话未说完,忽觉喉头一腥,就听见齐轻舟一声疾呼:“掌印!”
殷淮头重脚轻,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一抹鲜红的血,大概是今日心疾气盛,忧思深重,血气逆行。
那抹刺眼的红几乎让齐轻舟心跳停止,大口喘着气,他现在终于知道了,比起殷淮骗他、利用他,他更受不了亲眼看见殷淮受伤。
过于剧烈的视觉冲击让他这些天被刺激得亢奋的排斥和一头脑热开始稍稍回笼,掌印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这、很不对劲!
种种迹象盘根错节,在脑中纠缠不清,几欲将他撕裂,他不是没有挣扎怀疑过这是个误会,天知道最希望这是一个误会的就是他,可明明掌印也承认了不是吗?承认他一开始确实居心叵测。
谜团疑惑和强烈的直觉相互交锋,几乎要将齐轻舟撕裂。
他顾不得别的,慌张上前扶住殷淮:“掌印,你身体怎么回事?是冰蛊又发作了么?难不难受?你先坐着我去宣——”
“不必,”殷淮这些年从来都是光鲜亮丽视于人前,从容强大无坚不摧,此刻自觉万分狼狈可悲。
他面色苍白地将齐轻舟温热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低叹一声:“臣无事,殿下还是快离开吧。就当是……给臣留一点最后的自尊和脸面了,好吗?”
作者有话说:
是长长了吧!如果后天不见就大后天见嗷!还有就是之后就不再对人物剧情啥的进行解释辣!尊重大家各自的各种理解!我评论区的原则就是各抒己见百花齐放,只要不是言辞极端为黑而黑的都欢迎哈!溜了!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