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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洁死后,仍在服役的厉醒川把小树养在退伍战友家里,一年后才将人接到自己身边。孩子长得快,厉醒川假又少,每见一面都像是第一次见似的,觉得小树又跟上次看到的样子不同了。
不过,他越长越像筱洁。单眼皮,鹅蛋脸型,圆圆的小鼻子,见谁都是笑模样。最后将他从战友家带走时,他已经会走了,也会稚声叫爸爸、爸爸。
不管愿不愿意,从筱洁死的那天起厉醒川就已经是小树的爸爸,这是他一辈子放不下的责任,想丢也丢不开的“包袱”。
几年弹指一挥间,小树竟就这样大了。
昨晚医生给他配了药,吃完后口里苦得直返酸水,夜里起来吐了两三次,直到天蒙蒙亮才堪堪睡着。凌意一整个晚上忙着给他换床单、换衣服,几乎没怎么合过眼。等小树终于安稳睡下,他仍然毫无困意。
他脑子里很乱。
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种可能性,原来醒川曾经那样明确地表达过对他的感情,用一种独属于醒川的方式。他们之间其实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心意相通,哪怕第二天死了也不遗憾。
但命运就是这样无理,它总爱将戏剧冲突安排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凌意怅然若失地坐在床边,想了很久,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醒川,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屏幕显示,发送成功。
坐了一会儿后,他拿出一根棉签,沾了点凡士林抹到小树的嘴唇上。昨天吐得太厉害,小树的嘴角两边都裂开了,唇面也干得起皮。
昨晚八点多有两个民警找到这儿,幸好医院不是可以任人胡来的地方,无论厉醒川牵涉到任何案件当中,小树的手术都不受其影响,他们查案自然也不能将小树轻易带走。
但吃过早饭后医生要谈会诊结果,必须把家长叫到办公室去。离开之前凌意特意叫来一个护士,又把病房的门反锁了,没有钥匙外面绝对打不开。
“叔叔一会儿就回来,谁敲门你都不要开。”
经过前一晚的折腾,小树的眼神变得有些木然:“有坏人?”
“嗯,不要给坏人开门。”
小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结果他刚走没多久,就有人从外面转动门锁,并且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急切地要将门打开。经过昨晚民警上门的事护士也多少有所警觉,走到门口问:“谁啊?”
“凌意,开门。”
小树一直竖着耳朵在听,闻言一骨碌跳下床,“奶奶!护士姐姐,是我奶奶!”
奶奶自然不可能是坏人。见他兔子一样跳起来去够门,护士忙不迭上前帮忙,“我来我来,你别摔了。”
小树都笑出酒窝了。他好想奶奶,昨天就没有见到,今天奶奶总算来啦,在这个医院他都快无聊坏了。没想到门一打开,外面黑压压站着好几个人,当头便是厉微。她眼神锐利地往房间里一扫,上前便将小树一把抱起来往外走。
“奶奶我们要去哪儿啊。”小树满脸茫然。
看这架势护士登时觉得不对劲:“你要把孩子带到哪儿去?”
跟着厉微的两个人不由分说地挡开护士,头也不回地往电梯去。护士脸色哗变,边追边喊:“保安!保安!快点儿,让她把孩子放下!”一群人在走廊间推推搡搡,厉微这一次是铁了心要生抢,哪怕还有其他任何人在场都没有用。
办公室里的凌意听见声音跑出来,刚好见到小树被抱进电梯,急忙飞奔过去两只手死死扳住门,“厉阿姨!小树还要做手术,你这样会害死他的!”
下一秒他就被人大力推开,梯门唰的关严。小树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知所措,双手紧紧抱着厉微的脖子:“奶奶,为什么打叔叔?”
厉微一张脸冷若冰霜,上车后直奔拘留所而去。
“奶奶、奶奶——”小树被她勒得不舒服,在她怀里拼命挣扎。
飞驰中厉微低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张着嘴像是要吐,当下表情有些微松动。然而这松动也就那么一秒,很快她就再度恢复成那种不近人情的表情,目光平视前方催促司机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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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杨斌在郊区拘留所睡了个好觉,起来后就一直在等电话。手机一震,他立马伸了个懒腰拿起来:“怎么样,孩子接出来了?”
“我正在过去的路上,半小时之内到。”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警察都带不出来的人,你厉微倒有办法!”
那边幽幽地抽了口气:“只要豁得出去,有什么抢不出来的?我一把年纪了不怕犯法,你要抓就抓,赶快把醒川放了。”
“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杨斌的笑容令人胆寒,“你想见你儿子,报案人也想见他儿子,等他见到人再说。”
“你要把孩子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还给他爹。不过他爹要把他怎么样,就不在我管辖范围内了,你说是不是。”
“杨斌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杨斌闻言将脚往地上咚得一放,霎时换了一副阴狠的面孔,“从见第一面起厉醒川就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我,他当我是吴仕千的一条狗,连我喝过的杯子都要扔了,我呸!”他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都是玩屁股的,他除了有个好姓还有什么?我早他妈想置他于死地,忍到今天算我杨斌有耐性!今天我就要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杨斌这条狗咬人到底疼不疼!”
一听到置于死地几个字,厉微在那头几乎是咬牙切齿:“你敢滥用职权——”
“诶!”杨斌倏然正色,“少往我身上泼脏水,对他依法采取拘留措施叫什么滥用职权?厉醒川他未经亲属同意把孩子带走这么久,当年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门外经过的两个民警听见这番话,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尽情地出完当年那口恶气,杨斌心情大好,马上亲自打电话给下属:“你让报案人陈洪民到车上去等着,就说孩子我们帮他找到了,再把厉醒川提出来。对,对,可以放了,怎么不能放?孩子都找到了谁说不能放?事实都是明摆着的还查什么查,报案人现在要带孩子回家,难道我们还能拦着不让他们一家团聚?!”
拘留所门口有武警把守,周围高墙林立地势空旷,几个路口又都有警力岗。杨斌早已计划周详,只要逼得厉醒川在这里动手,他就绝对插翅也难逃。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消息,厉微带着孩子赶到拘留所外。杨斌站起身来,先是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紧接着将放在桌上的枪用力别到腰后,然后才提提裤子大步走出去。
这里本就是郊区,拘留所的回字廊空无一人,冰冷的栏杆透着刺骨的寒意。杨斌脚上的制式皮鞋走在地砖上格外响,每一声都像是要踏碎谁的骨头。
下到一楼,戴着手铐的厉醒川从对面被押过来。
“哟,这是谁啊。”杨斌讪笑。
厉醒川冷冷抬眸。被拘了一天一夜,他身上的西服压出几道明显的褶,下颌也冒出黑硬的胡渣。不过他的表情还是那样,沉稳肃杀波澜不惊,骨子里透不出半点颓废。他那双眼睛迎着光看到杨斌脸上,目光凌利,惯有的胆色一分不减。
杨斌走到他面前,讥讽地勾了勾他腕上的手铐,“滋味怎么样?”
“舍得放我走了?”
“不舍得也得舍得啊,”杨斌啧了一声,佯作遗憾,“我是想再拘你两天,可事情查清楚了,不放人怎么行。”
说完他就朝厉醒川身后的一名女警示意:“一会儿出了大门,给他把手铐解开。”
女警没作声。
“没听见?”
“知道了。”
出大门前她给厉醒川解开手铐,铁门在两人眼前缓缓打开,厉醒川神色遽变。
一段缓而长的斜坡之下,厉微背对着他站在粗粝的沙石路上,正强行把小树往一辆车里抱。小树不肯,拼命挣扎哭喊着奶奶。
“厉茁!”
厉醒川浑身肌肉徒然绷紧,下一秒身后却有一只手死死压住他小臂。是刚才那个女警,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还不是时候。”
“爸爸!”小树听见声音拼力犟开厉微的手,转身还没跑上两步就扑倒在地,“爸爸!爸爸你快来救我,车上有坏人!小树害怕!”
他一张小脸早已哭得泪水模糊,现在在地上的灰里一裹,更是污一块白一块。厉微刚想上前将他抱起,陈洪民就突然从车里跳出来,抢前冲到她前面,从后领一把将小树猛地拎起来,“哭什么哭!跟我回去!我才是你爸爸!”
“爸爸!爸爸——!”小树哭得撕心裂肺,毛衣领将他整张脸勒得通红,双手双脚在空中乱挥乱打。陈洪民却丝毫不见心疼,被他踢得疼了干脆狠狠踹了一脚,登时便将孩子踹得没了声音!
“妈的……”
“小树!”厉微失声尖喊。她距离最近,所以也看得最清,登时便冲上去跟陈洪民厮打,“你把孩子踢坏了,快放下他!小树!”
可她哪里是陈洪民的对手,陈洪民将她一把推倒在地,啐着唾沫骂她死老太婆。
厉醒川站在大门的阴影当中,整个人看不清表情。
“好了!别在我们这儿闹!”杨斌给陈洪民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抓紧时间。陈洪民立刻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孩子用力往地上一放,拖猫狗一样往车上拖去。
小树在他手里歪着头,鲜红的鼻血无声无息地往地上滴,身后的路面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点子。站在厉醒川身后的女警不忍地转开眼。
将孩子扔到车里后陈洪民砰一声关上车门,低低地咒骂了一声。
厉醒川当真能忍!
他脑中飞速转动,边踩油门边将右手沾的血擦到裤子上。谁知就在他一低头的瞬间,余光只见一道精悍身影自坡道上闪电般疾奔而下,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纵身一跃就跳上了车!
“醒川——!”
凌意堪堪追到这里,看到的就是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电光石火间只见厉醒川完全凌空,两条铁臂死死扳紧车窗上沿,整个身体牢牢贴在行进中的车门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