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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太晚,去外市的车早没了。厉醒川骑到大巴站,见铁门紧闭厅内漆黑,连车都没下就又调头直奔高速公路。夜间的风冰冷刺骨,凌意给他买的手套此时算派上用场。
幸好加油站仍开着。
“加多少?”
“加满。”
“呵,大除夕夜的加满。”工作人员打着哈欠,不紧不慢地扫他一眼,“这是赶着回家还是……?”
“找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非得大年夜里跑一趟远途。”
刷完卡,厉醒川将挡板一放,头盔重新遮住冷淡的面孔,接着便拧动车把加速驶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工作人员调侃地笑了笑:“什么宝贝值得这么紧张,大年夜的还加一缸油,也不怕路上冻掉了腿。”说完哼着歌往值班室晃悠。
空旷的加油站除了他的歌声,似乎还有电视机里传出的晚会声音,主持人在祝全国人民新春快乐。已经晚上九点,要回家的早回家了,还没回家的不是无家可归就是有家不能回,除了厉醒川。
他有家可回,但此刻却在路上。
去凌意老家的路他并不熟,这是头一回自己开车去,开一段就要停下来看眼导航。虽然车少,但国道毕竟是国道,每停一次都冒着很大风险,所以他每个动作都图快,三次过后索性将几个路口的名字背熟,手机收进上衣。
漆黑寂静的山路跟热闹的市区完全两样,鼻尖嗅到的除了尘土就是松枝味,没有新年气息。中途他滴水未进,顶着寒风骑了三个多小时,终于见到另一个城市的地标。
到凌意家楼下时,整栋楼灯火通明,楼道口张贴着春联,哪怕仍旧破败不堪,却也处处透着喜气洋洋。
厉醒川把摩托往楼侧一停,紧接着就抬头去找凌意的房间。
没开灯。
拿手机拨号的时候,他腰站得笔挺,背绷得像一张劲弓的弓弦。听着等候音,双眼紧盯窗户。
忽然,电话通了。
他喉结倏地一滚:“凌意?”
“嗯?”
熟悉的声音先传进他耳中,像一剂滚烫的良药顺喉而下。随后是楼上房间的灯,吧嗒一下亮起。厉醒川感觉自己被人从暗无天日的井中救了出来,窒息感蓦然散去。
“怎么了醒川。”凌意浑然不觉。
厉醒川五指收紧:“下午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那个啊,那是我小侄子按错了,他在用我的手机打游戏。”
“给你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接,不会给我回一个?”
“我一直没把手机拿回来,所以没看到。”
算了。
“诶醒川——!”在他挂断之前,凌意急忙喊他,“先别挂。”
厉醒川表情烦躁,背一塌,松弛地靠在机车上,“又怎么。”
“你吃饭了吗?”
“你说呢。”
“什么时候吃的?”
“五点。”
“……你在哪呢,我怎么听见你周围有风声啊?”
“开着窗。”
他答得漫不经心。马上就到零点,现在骑回去也无非在路上跨年,不如出去随便找个宾馆住一晚。
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能凑合一晚的地方。要有热水,条件不能太次,最好零点前能到。他不想在路上听倒数。
“醒川、醒川?”凌意喊他,“你在听吗?”
厉醒川啧了一声:“我没聋。”
凌意笑笑:“我怕你挂了。”
“躲房间打这么久电话,不怕阿姨没人陪?”
“你怎么知道我躲在房间……”
厉醒川抬眸看向他房间的玻璃,豆黄色窗帘紧闭,上面有树枝的倒影,影影绰绰,像凌意的侧影,纤瘦细长。
明知不是,却鬼使神差一样移不开眼。
看了一会儿他才跨上车,“晚上别给我打电话了。”
“怎么了,你有事?”声音里浓浓的失望。
“懒得等。”
凌意一滞:“那我早点打给你可以吗?”
“多早。”
“倒数的时候行吗,你先别睡,睡得早到时候也会被鞭炮吵醒的。”
厉醒川顿了顿,嗯了一声,“挂了。”
然后就干脆地收了线,调头骑出小区。
这地方的环卫一定是敷衍了事,路两旁积攒的落叶已经快将脚淹没。他骑得不快,但轮胎轧过枯叶,会咔吱咔吱地碎成几瓣,然后又被卷得四处乱飞。
在附近骑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看得过去的宾馆,最后选了离凌意比较近的一家,名叫嘉年华。宾馆的招牌是用红色灯管线扭成的,挂在土色墙外很显眼,入口处的灯箱竖排写着:热水空调,小床一百二,大床一百五。
前台在打瞌睡。
他敲了敲台面:“要一间房。”
对面头猛地一栽,这才醒来,满脸不爽:“大床还是小床?”
“大床。”
“先交钱。大床就一间了,二楼右拐最里面,自己上去。”
“不用登记?”
对方瞟他一眼,乐得嘲讽:“你想登就登吧,喏,本子在这儿。”
薄薄一个登记簿,上面全是手指印和油渍,名字也差不多都是胡诌的。这是他这辈子住过最次的地方。
登完拿钥匙上楼,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尘味。电视是坏的,空调旧得可以入土,一打开嗡嗡直响,半晌还在冒凉气。他皱紧眉,两指掀开热水壶,看到里面厚厚的水垢以后又利落盖上。
真是个特别的春节。
他直接坐到床上,连衣服都不想脱。没坐两分钟,谢思昀打来电话:“醒川你在哪儿呢?你妈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啊,她都打到我这儿了!还我肠胃炎……有你这么咒我的吗?幸好我反应够快替你兜着,要不你就等着听你妈念叨吧。”
厉醒川举着手机环顾一圈,墙面潮湿起皮,隔音一定很差。床头有盒避孕套,价签上印着50元,真敢标。又找到一个印着小广告的打火机,他捻起噌地打燃:“你在家?”
“不然呢?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除夕夜往外跑。说真的你到底干嘛呢,跑哪去了。”
“没跑哪,”他往床头一靠,一只脚踩在床上,“难得路上人少,开车出来转转。”
“有病。注意安全听见没有,骑够了就早点回去,别老咒我这疼那痒的,小心返校我传染给你。”
“那你离我远点儿。”
“去你的吧。”电话那头的谢思昀笑了,笑声很平缓,带着种归家后的踏实感。顿了一会他道:“新年快乐醒川,祝你来年一切顺利,参军入伍扬名立万!”
厉醒川也淡淡一笑:“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这么简单,多说几个字你能死是不是。”
“我还有事,挂了。”
“行,挂了吧,回见。”
打完这个电话,离零点只剩一分钟。外面已经开始放烟花,砰砰砰扰人清静,五光十色映在窗上。厉醒川拿着手机,手指滑到凌意的名字,大拇指悬在屏幕上方。
就像是心有灵犀,凌意此时拨了过来。厉醒川抬手关掉房间里唯一一盏灯,他喜欢在黑暗的环境下听凌意说话,排除所有干扰,任何一点情绪的波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刚才打给你一直占线……你在跟谁聊天?”
“还能有谁,思昀。”
“怎么又不聊了,聊完了?”语气很酸,“我还以为你又忘了我们约好的。”
厉醒川无声地笑了:“你有完没完。”
话音刚落,隔壁房间的电视机音量忽然大起来:“五、四、三、二、一!观众朋友们,新的一年开始了,让我们……”然后又渐渐小下去,同时传来隐约的抱怨:“吓我一跳。”
估计是按错键了。
凌意呀了一声:“差点儿错过了。醒川,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希望明年春节咱们能一起过。”
厉醒川摸了摸后颈的短发,觉得扎手:“你出国我参军,上哪儿一起去。”
两个人向来不避讳未来的事,一直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凌意默默片刻,说:“我还没攒够钱呢。”
“是么,那祝你发财。”
“醒川……”
外面砰砰砰砰的放起了璀璨的烟火,电话的声音变得有些听不清。厉醒川问:“什么。”
“醒川,我……”
“听不清。”
“我——”
“听不清,大点声。”
一阵烟花过去,只听凌意在那边大喊:“我想你了!”
厉醒川问:“真想假想。”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你想我吗?”
厉醒川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阿姨睡了么。”
“睡了。今年她好像精神不太好,先前说不让我陪了,自己回屋听经。”
“杨斌呢。”
“早睡了,你问他干嘛。”
“你侄子呢。”
“跟他妈妈回家了。”
隔音不好的房间像是剧场,别人的噪音包围沉默的你,在这个城市厉醒川显得孤独。
“收拾好东西下楼,我去楼下接你。”
凌意惊呼:“什么?”
“我就等半个小时,过时不候。”
“你没骗我?你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是专程来找我的吗?”凌意连珠炮一样的问题,完全难以置信。
厉醒川已经起身拿衣服:“带点儿吃的,再带条床单下来,宾馆的床我睡不惯。”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