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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醒来之后,陆成泽看着头顶洁白的天花板,重获新生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丝毫愉悦,相反地,一睁眼,那种压抑的绝望感又漫了上来。
“我妻子呢?”陆成泽虚弱地问一旁的医生。
“她……”医生没忍心说出口。
联想到车祸发生前的最后一幕,陆成泽知道,时辛已经在车祸中当场死亡了。
“那我儿子呢?”陆成泽又问。
“陆先生,你儿子抢救过来了,虽然大脑受到了撞击,但目前生命已经没有大碍了。”
陆成泽费力地撑着床坐起来,不顾医生的劝阻,拖着重伤的身体去了陆时琛所在的重症病房。
坐在病床旁边,他有些呆滞地看着陆时琛。他希望陆时琛醒过来,又害怕陆时琛醒过来。一旦陆时琛醒过来,自己该如何向他解释全家一起赴死的事情?又该如何让他接受妈妈已经去世的事实?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带着陆时琛再次尝试自杀吗?可是时辛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他们父子二人,自己这样做,是否辜负了时辛的期盼?
正当他迟疑不决时,病床上的陆时琛睫毛颤了颤,然后睁开了眼睛,看向陆成泽。
“时琛……你醒了?”陆成泽满心的绝望中掺进了一丝希望,“护士!医生!”
但很快地,他察觉到了不对劲。陆时琛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像是在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是爸爸啊,时琛,”陆成泽看着陆时琛的眼睛,试图让他恢复以往活泼的模样,“是爸爸啊。”
陆时琛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之后,医生过来检查了陆时琛的情况,陆成泽才知道,因为大脑受到剧烈撞击,外加精神也受到了严重刺激,陆时琛患上了应激性失忆症。而随着记忆消失的,还有陆时琛的情感,他甚至忘记了母亲时辛,也忘记了对时辛的依赖和亲情,变成了一个不会产生任何情感波动的人。
在得知这个结果之后,陆成泽在觉得悲哀和无奈的同时,居然也松了一口气。也许,对于陆时琛来说,忘记那一切才是最好的结果。没有感情地活着,也同时意味着没有痛苦、没有软肋,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隔着窗户,看着病床上眼神空洞而漠然的陆时琛,一个想法在陆成泽的脑中逐渐扎了根——我要报仇。为了死去的时辛,为了失去记忆和感情的陆时琛,为了至今仍被吴嘉义囚禁的母亲,也为了面目全非的自己,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吴嘉义与魏昌和,哪怕要付出任何代价。
许是回忆起二十年前确立复仇计划的那一幕,陆成泽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下来,眼神里又透出了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神情。
天色阴沉,厚重的乌云沉闷地压在头顶,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孟钊能感觉到,此刻不光他在倚靠着陆时琛,陆时琛也在倚靠着他,面对着这让人窒息的沉重真相,他们要彼此依靠着才能站住了、站稳了。
看着面前的陆成泽,好一会儿,陆时琛才再次开口。他发沉的嗓音里涌动着浓重的悲哀,是一种孟钊从未听过的语气:“所以你就策划了这一切?孟钊母亲的死,舅舅的冤案,还有周衍和赵云华的死,都与你有关吗?”
“嗯。”陆成泽微微抬头,眼神掠过孟钊和陆时琛,望向更远处更渺茫的山峦,“阴差阳错,他们都成了我复仇计划中的一环。”
陆成泽回想着二十年来的复仇之路,缓了缓,继续讲了下去——
然而,想要报仇谈何容易?且不说吴嘉义和警方存在勾结,单就自己目前手中掌握的证据,就算自己和吴嘉义鱼死网破,就算警方秉公执法,也不过能将吴嘉义送进去几年而已。想要实现复仇的计划,唯一可能的办法,就是接近吴嘉义,只有在吴嘉义的身边,渗透到他的犯罪组织内部,才能获得更多的证据和机会。
重伤尚未完全痊愈,陆成泽就主动找到了吴嘉义,说经历了这场车祸之后,自己已经看开了,他愿意跟吴嘉义合作,只要吴嘉义答应不再折磨自己的母亲,也不为难自己的儿子。为了取得吴嘉义的信任,陆成泽还带上了自己掌握的所有证据,当着吴嘉义的面,一把火全部烧毁了。
吴嘉义自然不会轻易信任陆成泽,但他乐于看到陆成泽向自己屈服,而且,以陆成泽的能力和现如今声名大噪的身份,如果在自己手下有这样一个人,以后很多事情的确会方便得多。
“行啊,陆律师。”片刻后,吴嘉义朝陆成泽伸出手,“不过,你得先帮我处理掉一个人。”
“谁?”
“一个正在调查我的警察。”吴嘉义眼中露出了阴沉的目光,“似乎是陆律师你的朋友。魏局和我说,这个女人对陈煜的案子很感兴趣,偷偷去岩城调查了好几次,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我觉得不会是你吧,陆律师?”
陆成泽一怔,他想到前几天来看望自己的孟婧,孟婧的观察力极强,她可能是从自己的状态中看出了一些端倪,进而联想到那起民工讨薪案和陈煜的死有问题。事已至此,吴嘉义已经不可能放过她了。
“怎么了陆律师,有难处吗?合作,可是要拿出诚意的。”见陆成泽似乎在犹豫,吴嘉义又开了口,并仍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合作可以,但你也得有点分寸。孟婧毕竟是我的朋友,你想怎么处理她与我无关,但杀她的计划我也不会参与,如果你可以接受,那这合作,就算是达成了。”陆成泽也伸了出手。
吴嘉义犹豫了片刻,的确,如果陆成泽痛快地接受了这件事,反而更加可疑。他将手往前一探,与陆成泽相握。
这次握手,既是陆成泽彻底放弃尊严和信仰的一刻,也是拉开复仇计划帷幕的一刻。
后来,吴嘉义与手下结合孟婧的作息特点,制定了周密的暗杀计划,这段时间,陆成泽也注意到,自己正在被时刻监视着。
就在即将要执行暗杀计划的前一天,当着陆成泽的面,吴嘉义叫来了张林青,把杀掉孟婧的任务交给了他,也是在这时,张林青偷偷录下了与吴嘉义的对话。
张林青走后,吴嘉义又叫来了一个人:“老五,你明天跟着张林青,一旦张林青失手,你做好随时补刀的准备。”
“什么?要杀条子?”陆成泽注意到,这个叫老五的人此时似乎异常兴奋,“不用张林青,我亲自去。”
“不行。”吴嘉义干脆地拒绝了老五,“管好你的人,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和我讨价还价。”
陆成泽仔细观察着这个人,他猜测,这个人应该是杀手组织的头目,同时他也注意到,在被拒绝之后,老五表现得非常不悦,他似乎对警察有一些仇恨的执念。
陆成泽能猜到吴嘉义拒绝老五的原因——杀害孟婧这个任务难度不小,一旦老五失手并因此丧命,那吴嘉义将会失去一个帮他掌控所有杀手的得力助手,这对吴嘉义而言会是不小的损失。
老五走后,吴嘉义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亡命徒,这帮人不好管啊。”
“他跟警察有什么过节?”陆成泽不动声色地问。
“年轻时犯事太多,总是被警察逮,脸上那道疤就是和警察搏斗时留下的。”
陆成泽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孟婧被杀害那天,陆成泽坐在靠吴嘉义注资而刚创立不久的浩泽律师事务所,对着面前成堆的文件,好半天也没什么动作。他知道,就在那条早已计划好的路线上,他的好友孟婧将面临一个无法逃脱的圈套,等待着她的,只有死亡这一条绝路。此时的陆成泽,看上去出奇地平静。
隔天,陆成泽在报纸上看到了孟婧与人贩子搏斗、以身殉职的新闻,起初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几秒之后,他的心脏忽然开始剧烈钝痛,且伴随着心跳越来越严重,以至于他感觉到呼吸困难,捏着报纸的手无法克制地发抖。
他本以为,在决心复仇的那一刻,自己就被迫抛弃了人的情感,但这种强烈的感受却仍旧压得他喘不过气。自己明明可以阻止孟婧的死亡,但却为了获取吴嘉义的信任,为了酝酿那场不知何时到来的复仇,而眼睁睁地纵容了这一切的发生……陆成泽捏着报纸的手指收紧了,将报纸的边缘捏得粉碎,复仇的想法再一次在他体内膨胀、暴涨。
孟婧死后不久,吴嘉义又找到了陆成泽,这一次,他要让陆成泽亲手处理掉祝文秀。
“为什么要处理掉她,”陆成泽看了一眼吴嘉义,意有所指道,“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
“实验材料不差她一个,以后我有办法搞到更多。”
“交给你的手下吧,我没有时间。”
“我要你亲自处理。”吴嘉义不怀好意地看着陆成泽,“陆律师,上次杀警察,你说那是你的朋友,我同意你不参与进去。但这次你再拒绝,我可真要怀疑你跟我合作的诚意了。”
陆成泽看向吴嘉义:“你想要我怎么办?”
“老五,你过来。”见陆成泽终于低头,吴嘉义朝门外喊了一句,等到老五走进来,他吩咐道,“带着陆律师,找个合适的地方,让他把祝文秀处理了。”
吴嘉义交代完,老五便带着陆成泽赶往早已计划好的地点。路途中,陆成泽意识到,作为文鼎集团的重要股东之一,被吴嘉义注射了毒药的祝文秀,很有可能在未来某一时刻,成为他复仇路上的一颗重要棋子。为此,他需要将这一重要证据保存下来。
而要达成这个目的,他首先要做到的,就是策反老五。而且,渗透进吴嘉义背后的犯罪组织,本就是他复仇计划中的一环,虽然现在可能会有点早,但面对眼下的这一关键时刻,自己也必须有所行动了。
老五,杀手团伙的头目,拥有反社会人格的天生犯罪者,嗜好杀人,憎恶警察,而且,这个人性格乖张暴戾,虽然听命吴嘉义,但似乎并不绝对忠诚于吴嘉义。这是陆成泽通过观察老五所分析到情报。
陆成泽看着正在驾驶车辆的老五,递过一支烟,并伸手用打火机为他点燃了。
“谢了,陆律师。”老五深深吸了一口烟,表情有些惬意。
看着老五,陆成泽开口道:“干了多久了?”
“没几年,没记错的话,有四五年了?”老五似乎是真的有点记不得。
“为吴嘉义做事,你能得到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除此之外呢?”
老五有些警觉,没有说话。
“还有杀人的快乐吧。”陆成泽替他做出了回答。
“恨警察吗?”陆成泽继续问道。
“妈的,条子没一个好东西,让我逮到一个的话看我怎么弄死他。”老五的这句话再一次证实了陆成泽的猜想。
陆成泽又问:“吴嘉义有多少资产?”
老五嗤笑道:“这我哪能知道?”
“如果这些资产全归你呢?”
老五打量着陆成泽,似乎觉得这问题有点意思。
“想要杀警察是吧?”陆成泽继续抛出诱饵,“警察局长你感不感兴趣?”
老五虽然没有说话,但表情上明显透露出一丝兴奋。
“有没有兴趣帮我做事?我付你的报酬会比吴嘉义更丰厚。”见老五只是打量着自己并不说话,陆成泽继续道,“好好考虑一下,既能杀更多的人,又能拿双份的报酬,何乐而不为呢?”
“帮你做事?”老五终于开了口,“你想做什么?”
“我要杀了吴嘉义,”陆成泽直截了当道,“如果你肯在这件事上出力,事成之后,吴嘉义的财产全部归你。”
“你不怕我把你的话全部告诉吴老板?”老五有些惊讶,他继续打量着陆成泽,但眼神里的兴趣明显变得更加浓厚。
陆成泽当然有这样的担忧,但是,想要渗透吴嘉义的犯罪组织,他必须要赌一把。他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在思考了几秒之后,老五问:“你想让我怎么做?”
“把祝文秀交给我来处理,我会让她在之后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有意思,”在盯着陆成泽看了几秒之后,老五笑出了声,“陆律师,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那咱们算是谈妥了。”陆成泽暗自松了一口气,“祝文秀注射的药物,不能断,我需要你暗中给我提供,可以吗?”
“交给我了。”老五道。
陆成泽没有杀掉祝文秀,而是将她藏了起来。此后,他一边经营着自己的浩泽律所,在全国范围内建立浩泽的分部,一边暗中为吴嘉义提供法律上的帮助,借此获取吴嘉义的信任。
而吴嘉义也极其精明,他在明面上与陆成泽表现得并不熟络,以备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一旦自己陷入舆论风波,名声极佳、且与自己并不相熟的陆成泽律师适时站出来,能为他起到极大的助力作用。
陆成泽耐心等待着复仇的时机,一直等了五年,这个时机才终于露出了苗头。
孟祥宇是如何觉察到姐姐孟婧的死与吴嘉义有关的,这一点陆成泽并不知情,他只知道,孟祥宇私下跟踪吴嘉义被发现了。
多疑且心狠手辣的吴嘉义,立刻派人去杀害孟祥宇。照例是老五负责监视整个过程,但那天,老五给陆成泽带来了一个及时又出人意料的消息——吴嘉义派去的杀手是个恋童癖,在等待孟祥宇去接女儿的过程中,他一时起意强奸了孟祥宇的女儿孟若姝,没能在第一时间杀了孟祥宇,一番缠斗后,孟祥宇带着女儿离开了现场,他们失去了杀人的最好时机。
“杀了他。”陆成泽当机立断,“不要在现场留下任何与你有关的线索。”
老五没有多问,果断按照陆成泽的命令动手。
吴嘉义得知后,叫来了老五问话:“怎么回事?”
老五把事情大致复述了一遍后,讲道:“这种时候还管不住自己胯下那点破事,该死。”‘
吴嘉义倒也没有怪罪老五,而是有点可惜地说道:“这买卖亏了啊,找这么个人也不容易。事没办成,人还搭进去了。”
一旁的陆成泽突然开了口:“如果老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买卖也不亏。”
“什么意思?”吴嘉义有点疑惑。
“人死了,总会有凶手吧,而且两个人曾经还缠斗过一段时间,这样在警方看来,谁最有可能是凶手?”
吴嘉义恍然大悟,如果孟祥宇能因此而获刑,虽然没被杀死,但也算除了自己的心头大患。
与此同时,陆成泽预谋着这次复仇——孟祥宇之所以跟踪吴嘉义,说明他手中极有可能掌握着一些孟婧生前所调查到的线索;再加上女儿被强奸,父亲被陷害这样一起足以轰动全国的冤案,如果能整合好这一切,就极有可能会拧成一根引爆炸药的引线。
但是,想要揭露这一切,就必须有一个推手,一个意志坚定并且有能力去查明这一切的警察。陆成泽手中捏着一张照片,那上面是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明潭公安现任刑侦副支队长,徐仲礼。
陆成泽知道,徐仲礼和孟婧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与徐仲礼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从孟婧那里得知,这个人应该是可靠和值得信任的。
昔日好友的弟弟莫名陷入冤案,以徐仲礼和孟婧的关系,他应该会更加重视这起案子。陆成泽寄希望于徐仲礼能透过这起冤案,挖出隐藏在背后的真相,但令他失望的是,正因为徐仲礼和孟婧当年的关系太过密切,而这起冤案又太过轰动和敏感,上级出于避嫌的原因,原则上不允许徐仲礼参与这个案件。而且,孟祥宇也似乎并没有什么关于吴嘉义的实质性犯罪证据提供给警方,否则警方早就应该对吴嘉义有所行动。
眼见着孟祥宇真的被判为了杀人凶手,陆成泽陷入了深深的失望和无奈。
而就在这时,一个少年找上了他,请求他为自己的舅舅孟祥宇做无罪辩护。陆成泽知道,孟祥宇如今陷入这起冤案全因自己,但他却无法接手这个官司,一旦他答应为孟祥宇做无罪辩护,就是在与吴嘉义作对,一定会引起吴嘉义的注意。到那时,自己这几年为复仇所做的准备就将功亏一篑。
面对着眼前为了舅舅而给自己下跪的少年,陆成泽狠心地拒绝了他。
但他没想到的是,一向没有任何情感,更谈不上有同理心的陆时琛,却成了这一切的变数。陆时琛在隔壁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目睹了这一切,自作主张地去找到了自己的大学老师周明生。周明生给自己打来了电话,邀请他一起为孟祥宇做无罪辩护。
辗转多次,这案子还是落到了自己头上,陆成泽不知该感慨命运的无常还是神奇。
老师周明生找到自己,陆成泽再无理由拒绝。他与吴嘉义见了一面,坦陈自己如果拒绝接手这起案子,很可能会被怀疑。此时的吴嘉义也发现,孟祥宇似乎对自己并无威胁,另外,他也不希望自己失去陆成泽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助手,于是终于默许陆成泽接手这个案子。
与周明生联手打赢了这起官司之后,陆成泽注意到,陆时琛的感情似乎有了复苏的迹象,这意味着他的记忆也极有可能恢复。是因为那个叫孟钊的少年吗?陆成泽无从得知。
孟钊是孟婧的儿子,一旦陆时琛记忆恢复,又跟孟钊之间产生更多交集,那也许会极大地干扰到陆成泽的复仇计划。思虑再三,陆成泽决定将陆时琛送往国外。
打赢孟祥宇的官司后,陆成泽明显感觉到,原本已经对自己放松了警惕的吴嘉义,因为这次事件,似乎又变得警觉且多疑起来。这次时机不成熟的复仇,实在带来了太大的风险。陆成泽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更耐心、更谨慎,等待着更加成熟的复仇时机。
在等待的过程中,陆成泽注意到了吴嘉义的儿子——吴韦函。这个十几岁的男孩完全继承了吴嘉义的罪恶基因,却比吴嘉义更加愚蠢和莽撞,极有可能成为整个复仇过程中的关键一环。
陆成泽关注着吴嘉义,同时也关注着吴韦函。如他所料,两年之后,吴韦函果然做出了一件又一件难以收场的事情——先是轮奸并绑架了许遇霖,而后轮奸了林琅,最关键的是,他逼死了同班同学赵桐。
为了重新获得吴嘉义的信任,陆成泽主动站出来,担任被告一方的辩护律师。因为涉及到未成年人,案子并没有被公开审理,但以陆成泽的名声,刚一接手这案子,一些法律界知情者的态度便很快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人猜测赵桐的死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意外自杀。而打赢这场官司的结果也让陆成泽满意——他重获了吴嘉义的信任。
陆成泽目睹着吴嘉义与临江药业研发的毒药一次次更新换代,目睹着吴嘉义通过这种毒药害死一个又一个企业家、一步步扩张吴氏集团,目睹着吴韦函建立起暗笼、为吴氏集团笼络更多罪恶的人脉,目睹着一个又一个女孩被送进疗养院地下室……
他知道,吴氏集团的罪恶根基埋得越深,扩张的范围越大,在它被连根拔起的那一天,就会越轰轰烈烈,越大快人心。在他得以报仇的那天,就是吴嘉义和吴韦函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永远被万人践踏的那一天。他在耐心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三个月前的某一天,陆成泽接到助理的电话,说有个叫“周衍”的男孩想要跟自己见一面,有重要的事情要找自己。
陆成泽起初没当回事,只让助理预留出了空闲的时间约见这个男孩。但当天晚上,陆成泽从律所出来,被一个男孩拦住了。
“陆叔,”那男孩快步跟着他,“是我,周衍。不对,是陈衍,您还记得我吗?”
周衍,陈衍,陆成泽看着这个有些熟悉的面孔,认真梳理着记忆的碎片,很快,一长一幼两张面孔重叠在一起,陆成泽的心情也不自觉地复杂起来:“你是陈煜的儿子?”
“是我,陆叔。”男孩立刻点头。
“找我什么事?到我办公室说吧。”陆成泽将周衍带到了自己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周衍拿出手机,给陆成泽看了一段视频,那正是从徐盈盈手中得到的吴韦函逼死赵桐的录像。
“你想让我翻案?”陆成泽问道,“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和赵桐,是朋友。”周衍的表情有些苦涩。
“而且……”周衍又从手机中翻出一张照片:“陆叔你看,我在我们家的一面墙上发现了这个。”他说着,滑动着屏幕放大了那张照片,“不太清楚,您得仔细看。”
陆成泽接过手机,在看清那张照片之后,他脑中的神经立刻绷紧了——泛黄的墙壁角落上,留着半枚不太明显的血指纹。
二十年前,自己持刀刺向陈煜的一幕瞬间涌现在陆成泽的脑海中,这枚血指纹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跟陈煜搏斗的时候?还是杀死陈煜之后,自己站起时留下的?
因为痕迹极不明显,吴嘉义带人清理现场时可能也并没有发现。而陈煜死后,周衍随改嫁的母亲搬出了那栋老房子,一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才发现了这半枚血指纹。
“这是……?”陆成泽看了一眼周衍。
“陆叔,我怀疑我爸根本就不是自杀的,这枚血指纹,应该就是杀他的人留下的。我私底下查了一下,我爸当年和您一起打的那场官司,真正阻拦你们的黑手其实是吴嘉义吧!这指纹肯定是吴嘉义留下的。”
“坐下慢慢说吧,”陆成泽把周衍引到沙发上坐下,“你报警了吗?”
“还没有。”陈煜摇了摇头,“吴嘉义的势力那么大,仅凭着半枚二十年前的血指纹,指控他杀了我爸,我不知道警察会不会认真处理……所以,我想先来跟你打听一下当年的事情。陆叔,你跟我爸当年是朋友,你觉得他的自杀有没有问题?
“你爸当年是在岩城自杀的,如果是谋杀,那也应该是在岩城你爸的死亡地点附近留下犯罪证据,怎么会在明潭的老家留下血指纹?”陆成泽将手机还给周衍。
“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我爸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不可能自杀,一定不是自杀!我爸说了,要赚钱给我妈治病,要让我上好学校,要让我们一家过上好日子……”讲到这,周衍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是啊,讨薪也好,杀人也罢,陈煜之所以对钱那么的渴望,也无非是想让家人活得像个样子罢了,而这一点也成为了被吴嘉义所利用的软肋,除了承诺的200万,吴嘉义还和陈煜说了什么?如今,这些细节也只有吴嘉义知道了。
但此时的陆成泽,并不能跟周衍坦诚相对:“周衍,我能理解你,你爸究竟是不是被谋杀的,我不好判断。但如你所说,哪怕真的是吴嘉义杀了你爸,仅凭这么一点无关痛痒的证据,警方怕是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陆叔,我知道的。所以我今天还带了吴韦函的视频给你看,吴韦函是吴嘉义的儿子,他犯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能不能把这个事给做大,然后翻出我爸当年的案子?”
陆成泽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陆叔,不仅仅是我爸,你就没怀疑你们一家的车祸也是吴嘉义在背后动手脚吗?”周衍继续劝陆成泽,希望陆成泽能够认同自己的说法。
“你先不要报警,我考虑考虑吧。”陆成泽道。
见陆成泽似乎在敷衍自己,周衍的表情明显有些失望:“那陆叔,我先走了。“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向门外。
就在周衍即将走出的那一刻,陆成泽突然开口道:“如果真的要做这件事,可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什么代价我都不在乎!“周衍转身看着陆成泽,”我父母已经去世了,我早就是一个人了。”
“哪怕是生命吗?”
周衍极其坚定地点头道:“嗯。”
“我知道了。”陆成泽道。
周衍走后,陆成泽站在原地,目视着他的背影,长久未动。
那天晚上,陆成泽立刻派人秘密监视着周衍,他心里很清楚,绝不能让周衍报警,如果警方真的发现了自己的指纹,那自己就有可能被警方控制,酝酿多年的复仇计划可能会功亏一篑,这种事绝不能发生!
而就在次日下午,陆成泽得到消息,周衍找到了陆时琛,并在他的门上贴了一张字条,约他在老房子楼下见面。
周衍找时琛去老房子做什么?陆成泽猜测,极有可能周衍是打算给时琛看那半枚血指纹,并告知他陈煜的命案和陆家的车祸都是吴嘉义导致的,进而说服时琛来劝说自己。
不能让时琛知道这件事,一旦他得知那场车祸和吴嘉义有关,那他一定会调查这件事,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他探知到了一些当年的真相,那份痛苦的回忆会不会也随之复苏?更可怕的是,如果时琛私底下参与调查这件事,将极有可能会和当年的孟婧和孟祥宇一样,遭遇到吴嘉义的毒手!
唯独这件事,陆成泽不允许发生。
可能……已经到了不得不动手的地步了吧。陆成泽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有十二年前那场失败的复仇做前车之鉴,这一次的计划必须做得更周密、更隐蔽。
要铲除吴氏父子根深蒂固的罪恶根基,就必须要有一个轰轰烈烈的开端、一个追寻正义的核心推手,以及一个可以为自己提供助力的盟友,才能推动着这个庞大的复仇计划轰然运转。
陆成泽脑中涌现出数个面孔——拥有几百万粉丝、急于寻找当年真相的周衍,患有抑郁症、十年为子寻仇的赵云华,执着于挖出一切真相、追寻正义的刑侦副支队长孟钊,恨透了父亲和吴嘉义的任骏,被迫逃往国外的祝睿,被藏起来长达二十年之久的祝文秀……
陆成泽站在窗边,望着高高屹立在明潭市中心的吴氏集团高楼大厦,他知道,此时此刻,就是大厦将倾的前夕,他将亲手推翻这座高楼,亲眼看着它坍塌为一片废墟。
厚重的阴云沉沉地缀在天际,压着此刻站在悬崖边上的每一个人。
“再之后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猜到了。”
陆成泽讲完这一切,平静地注视着面前互相依靠着的两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