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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朝渊这是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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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早,辰时用过早膳,谢朝渊领谢朝泠出门,往庄子后头去。

    昨日说好的去游湖泛舟,谢朝泠一早就惦记起这个事,兴致勃勃,他也才十几岁,正是贪玩的年纪。

    路过祁明轩时,谢朝泠偏头望了一眼,这里已不复昨夜热闹,院门紧闭,院中有伸出墙头来的玉兰花枝,在这个时节略显萧条。

    “这里,以前真的住过定王爷早逝的心爱之人吗?”谢朝泠犹豫问谢朝渊,昨夜他们过来看热闹,他听人小声议论起这事,不免唏嘘。

    谢朝渊顺着他视线方向看去,目光顿了顿,道:“不知,传闻不可尽信,皇叔十五岁去边关,二十岁伤重回京,之后这近十年一直孤身一人,府上连个侍妾都没有,那女子即使存在,也绝非一般人。”

    谢朝泠想,兴许不是女子呢?小殿下这一家子都嗜好特别。

    但也只是这么想想,谢朝泠并未说出口。

    行至后湖,游舫就停在水岸边,是一大早谢朝渊特地吩咐人去问谢奉玨借来的。

    初冬的清早,山色空濛、烟水渺渺,天冷连呼吸间都能带出白雾,但挡不住谢朝泠的好兴致,他先上船,笑吟吟朝谢朝渊伸手:“殿下我拉你上来。”

    谢朝渊一捏他掌心,稳当当跨上船。

    船往湖心去,一路青山碧水。

    “定王爷果真好享受,没想到这庄子后面还有这么大一座湖。”谢朝泠靠在船舱边看外头风景,随口感叹,恪王府中的湖比起来,只能算水池子了。

    谢朝渊剥了瓣橘子,顺手喂到他嘴边:“湖心还有座岛,岛上景色更不错。”

    谢朝泠转眼看谢朝渊,笑问道:“殿下羡慕定王爷过的这日子么?”

    “有何好羡慕的?”

    “富贵享乐一辈子,做个像定王爷这样的闲王似乎也不错,不过殿下志不在此。”

    “本王和皇叔不一样。”谢朝渊道。

    他要谢朝泠,他用卑劣手段将谢朝泠困在身边,困得了一时,困不住一辈子。所以他要那个位置,只有那样,他才能真正留住谢朝泠。

    但是这些,他不打算说与谢朝泠听。

    半个时辰后,他们在湖心登岛。这岛很小,拾阶而上,有一阁楼,可观四处景致。

    谢朝泠站在至高处远眺,初升的朝阳缀在远方天际,映出大片红霞,偶有飞鸟掠过水面,在霞光下拖出一长道影子,直至消失天边。

    这个地方,确实挺不错。

    “琳琅喜欢这里?”

    看出谢朝泠眼中欢喜,谢朝渊在他耳边问。

    谢朝泠点头:“是还不错,可惜这是定王府的庄子,不能常来。”

    “京外这一带多有这样的地方,你要是喜欢,本王也可以为你建座这样的庄子。”

    谢朝泠笑睨过去:“殿下有钱吗?”

    谢朝渊拍了拍他肩背,没多说。

    晌午就在这阁楼里用的午膳,之后谢奉玨派人过来,请谢朝渊去陪吃酒,谢朝渊只得起身,谢朝泠说还想在这里多坐一会儿,让谢朝渊先回去。

    谢朝渊没扫他的兴:“晚点我再让船回来接你。”

    谢朝泠摆手:“殿下慢走。”

    目送游舫远去,谢朝泠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身后王进小声问他:“郎君可要小憩一会儿?”

    谢朝泠没理人,顺手折了株窗外花枝,捏在手中拨了拨,忽然道:“这个地方我以前好似来过。”

    王进惊了一跳,谢朝泠睨他一眼:“我从前是不是就认识定王爷?”

    “……奴婢不知。”王进咽了咽唾沫,支吾答。

    谢朝泠一哂,这人的神情已经告诉他,他没猜错。

    他来过这个地方,他也认识定王。

    游舫靠岸时,谢朝渊看到在岸边凉亭内发呆的谢朝淇,主动过去打招呼。

    谢朝淇面色苍白,裹着厚重大氅,还抱着个暖手炉,神情恹恹,谢朝渊问他:“四哥可是身子不适?这才刚入冬,怎就这般畏寒?”

    谢朝淇冷淡目光瞥向他,没理人。谢朝渊不以为意:“皇叔叫我过去吃酒,你去么?”

    谢朝淇依旧没吭声,谢朝渊走近他,低下声音:“四哥,前些日子我发现件好玩的事情,你想听吗?”

    不待谢朝淇回答,谢朝渊兀自说下去:“东山营有将领拿了朝廷兵饷在外头放印子钱,听闻还逼死了人。”

    谢朝淇神色微动:“为何与我说这个?”

    “没什么,突然想起这事就说了,你就当,是我看二哥他不顺眼吧,他总是找我不痛快,我便也不想让他痛快。”

    谢朝渊满脸混不吝,喜恶都摆在面上。谢朝淇盯着他,心思转了几转,不是没怀疑这小子别有居心,但谢朝渊出了名的懒散贪玩不思进取、心思都不放在正道,且他说是看谢朝溶不顺眼,神色过于坦然,这话谢朝淇信,最终压下了心头疑虑。

    “为何不直接去告诉父皇?”

    谢朝渊不以为然:“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真无凭无据和父皇说了,二哥不得更记恨我,就他那个心眼,我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对付他?”谢朝淇冷声道,“我又为何要如你所愿?”

    谢朝渊笑笑道:“随便你,你要是听过就算了,那这话便当我没说过吧。”

    将该说的话说完,谢朝渊去了谢奉玨处吃酒。

    今日只有他们叔侄二人,经过昨夜之事,谢奉玨似乎歇了玩乐心思,只让谢朝渊陪他喝闷酒。

    “皇叔若是心里不快,不如大醉一场。”看谢奉玨面前杯子空了,谢朝渊继续为他添酒。

    谢奉玨似笑非笑:“也只有你小子说得出这样的话。”

    “侄儿说的是实话。”

    谢奉玨搁下酒杯在手中缓慢转了一圈,忽地问他:“早上带人去湖上玩了是吗?本王还是第一次见你对谁人这般上心。”

    谢朝渊倒了口酒进嘴里:“啊,他想玩便带他去了。”

    谢奉玨看向他的眸光略顿,谢朝渊坦荡一笑,继续喝酒。

    谢奉玨没再说什么,重新拎起酒杯。

    申时将至时,天色突然就暗了,王进朝窗外看了眼,方才还晴朗着的天这会儿已然乌云密布,要下雨了。

    他回头去看谢朝泠,从先前起谢朝泠就是这副模样,垂着眼拨弄手里那把短刀,神色冷然不知在想什么。

    王进心里不断打鼓,眼下也不敢问太多,只小心翼翼提醒他:“郎、郎君,下雨了,回去吧?”

    谢朝泠终于抬眼:“船回来了吗?”

    没有。

    外头已经起风,湖面掀起风浪,但不见船影子。

    一声闷雷之后,暴雨磅礴而至。

    谢朝渊放下酒杯,听到外头落雨声,皱眉示意身后王让:“派人去看看,郎君回来没有。”

    王让当即吩咐人去办,一刻钟后下头人匆匆来报,那游舫先前被在湖上游乐的其他人借去用,并未去湖心岛接人,这会儿雨下大了,船泊在岸边,不敢再出去。

    谢朝渊霍然起身,甚至未同谢奉玨招呼一声,大步而去。

    王让一干人等撑着伞几乎是追在谢朝渊身后跑,依旧跟不上他的脚步。到湖边时那游舫正在水上随狂风摆动,负责撑船的庄中下人早不知跑去哪躲雨了,谢朝渊当即命自己的侍卫去解开船锚,径直上船。

    王让淋得浑身湿透,手忙脚乱跟上,提醒了谢朝渊一句:“殿下,雨太大了,湖上风又大,您还是别亲自去了……”

    谢朝渊冷冷一眼扫过去,雨雾后的那双眼睛没有丁点温度,王让更多劝阻的话哽在喉咙口,低头再不敢说了。

    谢朝泠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人只怕都得陪葬。

    谢朝渊沉声丢出句“加快动作,往湖心岛去”,进去船舱。

    泼天大雨倾泄而下,谢朝泠站在窗边,盯着不断上涨的水面,湖水很快没过了半边石阶。

    王进心急如焚,下意识想与谢朝泠求救:“郎君……”

    谢朝泠没理他,目光落向前方。

    漫天水雾之后,那艘游舫终于出现,艰难划破风浪,逐渐向他们靠近。

    身后一众内侍婢女发出如释重负的轻呼,谢朝泠眸光动了动,他好似已经看到了站在船头的谢朝渊,他的小殿下神色狼狈,眼里有掩饰不去的焦急和担忧,正死死盯着他的方向。

    船一靠岛,谢朝渊当即下船,踏水而上,匆忙之中淋湿的手臂衣衫被船舱门边的铁皮划破,小手臂上被划出一长道血口子,他仿佛无知无觉,快步走上石阶,进入阁楼中。

    谢朝泠站在原地没动,神色复杂地看着谢朝渊带着一身水汽大步而至,将他抱满怀。

    “没事了,跟我回去。”谢朝渊嗓音低黯,紧拥住谢朝泠。

    半晌,谢朝泠犹豫抬手,轻拍他后背:“……嗯。”

    回程在船上谢朝泠帮谢朝渊简单包扎了一下手臂伤口,谢朝渊始终未置一词,不错眼地盯着谢朝泠。

    谢朝泠心下无奈,最后抬手轻抚了抚他面颊:“别担心,我真的没事,这不好好的么。”

    谢朝渊用力捉住他手腕,又将人揽入怀。

    谢朝泠第一次意识到,谢朝渊这是在害怕,小殿下毕竟只有十六岁。

    谢朝渊不怕死,冒着大风大雨特地来接他,却这般害怕他出事,谢朝泠只觉心口饱胀,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其中滚烫发酵。

    回程用了半个多时辰,雨势减小,到后头只余淅淅沥沥几点。

    谢奉玨亲自来了岸边接他们,那几个偷懒的船工已被谢奉玨命人押来,交给谢朝渊处置,谢朝渊上岸之后一眼未看那几人,冷声道:“各五十棍子。”

    谢朝泠一听赶忙攥了攥他袖子,谢朝渊这样实在太不客气,定王将人拿来给他交代,他怎么说也得给自己皇叔个面子,哪有张口就五十棍子的。

    虽然谢朝泠很怀疑,这要是恪王府中下人,谢朝渊已经直接命人拉下去杖毙了。

    谢朝渊回头看他,没吭声,摆明了不想改主意。

    再问谢奉玨:“皇叔觉得我这提议可否?”

    谢奉玨不在意笑道:“本王既说了交给你处置便都随你。”

    谢朝渊点头,再次吩咐人:“拉下去。”

    哀嚎求饶声逐渐远去,谢朝泠只得作罢。

    谢朝渊没心情和谢奉玨多客套,料理了人谢过谢奉玨,领了谢朝泠离开。

    谢朝泠跟上,凑谢朝渊身边小声安慰他:“殿下,别生气了啊?”

    谢朝渊没理人,牵过他手,不肯再放开。

    谢奉玨目送他们拉拉扯扯的背影远去,在隐约听清谢朝泠声音后双瞳狠狠一缩。

    紧蹙起的眉头再未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