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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指腹一接触到韩隶的脸颊,沈空就瞬间觉察出不对劲来。
触手的皮肤触手滚烫,掌心下的吐息灼热如岩浆,熨烫着他的手掌。
他皱起眉头,在黑暗中看向被自己压在墙上的韩隶,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你发烧了?”
韩隶小幅度地摇摇头,细腻热烫的面颊蹭过沈空的掌心,但却仍尤自嘴硬地含混说道:
“……我没事。”
联系起刚才韩隶的表现,沈空不由得担心了起来――这怕不是烧的有点傻了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敲击在坚硬平滑的地面上,从不远处纷至沓来,透过门缝传来。
沈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他下意识地将手掌用力地向下压了几分,膝盖也习惯性地一绞一顶,将掌下有些不安份乱动的躯体死死地钉在了墙上。
韩隶浑身一僵。
沈空毫无所觉,只是专注地凝视那条透着微光的门缝,刻意压低的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别乱动。”
韩隶不动了。
封闭的空间漆黑而安静,只有窄窄一条门缝透进来些许的亮光,印出蒙蒙的亮光。
他的双眼被体温灼烧的格外明亮,在黑暗中灿若星辰,眸底燃着一点逼人的亮光,他注视着身上少年模糊的侧脸轮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隶缓慢地眨眨眼,低声问道:
“外面的是谁?”
沈空哑声低笑,胸腔的震动顺着二人紧贴的身躯传导过来,令韩隶心口微微一悸:
“我爸。”
韩隶愣了愣,混沌的眸底闪过一丝清明,他想起来自己曾经派人查过程晨的父亲,某个在当时被忽视的线索在记忆深处鲜明地闪耀了起来。
忽然,毫无预兆的,折磨人的幻觉就在这时伴随着头痛再次袭来。
他骤然闭上双眼,牙关用力紧咬,试图抵御潜意识中汹涌而来的画面――
无光的夜,反光的枪口,坠落,碎裂的腿骨。
所有的画面都随着高热和疼痛而骤然扭曲变形,所有发生过的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仿佛都搅成模糊的一团,在韩隶时而模糊时而清醒的大脑中奋力冲撞,折磨着他脆弱而紧绷的神经,迅速地蚕食着他本就所剩不多的清醒神智,令他几乎在瞬间就再次陷入半昏半醒的状态。
沈空突然感到挨着自己的那具躯体猛地颤了颤,仿佛浑身的肌理都骤然紧绷了起来,紧接着,一双滚烫的双手缓缓地攀附上他的腰侧,然后用力扣紧。
他这才骤然觉察出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缩小至零,二人肩膀抵着肩膀,胸膛贴着胸膛。
高热的体温几乎烧穿衣物,从布料与布料间蔓延开来。
门外的脚步声不再急促而密集,虽然仍旧能够听到微弱的回响,但是能够听出来已经基本走远。
沈空谨慎地放开捂着韩隶口鼻的手掌,然后缓缓地向后退去,试图不着痕迹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但却被腰间紧扣的手掌阻止。
韩隶眼睛紧闭,垂下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从牙齿间挤出破碎的字眼,含混地呢喃着:
“……别,别走。”
沈空的动作不由得微微一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在上个时间点时,术后烧的神志不清的小韩隶抓着他的衣襟紧紧不松手的场景。
――果然不管长到几岁,这点都没变。
但沈空也同时不由得犯了难,要知道,上次他可以把自己的衣角撕下来,但是这次他总不能把韩隶的胳膊卸了吧。
虽然也不是不行……但是门外的脚步声仍在一刻不停地徘徊着,闹出太大动静总是不好。
要知道,这次的对手不再是上次毫无经验的小混混,他现在的躯体状态也不是很适合打斗,再加上还带着个神志不清的韩隶当拖油瓶,隔壁还等着一堆认识原身的同学,无论怎么做都束手束脚,发挥空间小的很。
已经陷入混沌状态的韩隶对沈空复杂的心路历程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差点就被卸了两只胳膊。
黑暗中,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的眼前旋转着,狞笑着,迫近着,他仿佛再一次变成了那个绝望而无助的十岁孩童。
韩隶收紧手臂,紧紧地抱着怀中冰凉柔韧的躯体,犹如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似的,他将滚烫的额头抵在沈空的颈侧,沉重地吐息。
在烟草若有若无的辛辣气味下,他在昏沉间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犹如将青草的根茎用力掐断,从青绿色的汁液中渗透进指尖的清冽苦味。
韩隶剧烈狂跳的心脏下意识地放缓了节奏
――他的耳边仿佛能够听到那平稳的心跳声在黑暗中有节奏地跳动,连带着自己的神经也逐渐松弛了下来。
刚才来势汹汹的幻觉和疼痛终于有了消逝的迹象。
沈空敏锐地感觉到那个依靠着自己的躯体有了放松的迹象,连忙从韩隶的胳膊中巧妙地挣脱了出来。
就在这时,走廊内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地徘徊到了门口,但是这次声音明显是单独的。
只有一个人。
那就好办多了。
沈空缓缓地握住了门把手,将门缝向外拉开些许,注视着地面上逐渐靠近的影子。
他的脊背微弓,呈现出一种区别与紧绷和放松之间的状态,犹如蓄势待发的豹子一般,缓慢地调动着浑身上下所有可利用的肌肉。
终于,在影子终于到达预估的位置时,沈空猛地拉开房门,向外扑去,一手熟练地捂住那人惊愕张大的嘴巴,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出声之前,另一只手巧而狠地击中他的劲动脉,令他的大脑瞬间缺氧,软绵绵地昏迷过去。
沈空拖住他向下倒去的身体,将他拖入漆黑的房间内。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数秒,他快的像道影子,安静的像只猫,只不过眨眼间走廊上就空无一人。
韩隶靠在墙壁上,抬头看着他,烧的通红的脸被灯光照亮,一双漆黑的双眼蒙着一层明亮的水雾,也不说话,看上去似乎介于涣散和清醒之间,就连沈空也拿不准他现在的意识是否清醒。
他将韩隶半扶半拽地拉出包厢。
――那群人开始挨门挨间地找人只是时间问题,在这间包厢里继续待下去已经不再安全了。
韩隶一只胳膊环着沈空的脖颈,勉力撑起身子,声线沙哑而虚弱:“前面的走廊,往左拐,再一直向前,是保镖室。”
“――我在上来的路上看到的。”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韩隶补充道。
每层都设保镖室是他自己的主意,里面一般常驻四到五名工作人员,以防止预料之外事情的出现。
沈空将韩隶扶起,顺着他指点的方向走去,果然在左侧走廊的尽头找到了他口中的保镖室。
但是里面却空无一人。
韩隶此刻已然找回一丝清醒的神智,他松开沈空,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了几步,注视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微微拧起眉头――他曾经吩咐过,应急室要一直有人常驻,是不可能出现眼前的情况的,以及……刚才的一路上,他一个侍者都没有看到。
再加上,puzzel的门禁非常严格,没有预约不可能进入。
结论仿佛呼之欲出――
有内鬼。
在韩隶思索的当口,沈空已经从桌子里翻出了这层的简图,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扭头对韩隶道:“你在这里等我,把门锁死。”
韩隶一惊,下意识地想要阻拦,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沈空就已经从门口闪身离开。
他半抬在空中的手指根根收紧,漆黑的眸底仿佛有什么被深深压抑的情绪在缓缓地翻滚着。
总是这样。
仿佛累赘般留在后方。
或者是被毫不留恋地抛在身后。
不管是被家族,被血亲,还是被那时的……
韩隶垂下眼眸,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前,拽过桌上的电话,熟练地拨通一个号码。
他现在想起来他之前为什么觉得程晨的父亲有些熟悉了。
程泽康在成为职业赌徒前,是个小有名气的掮客,在染上赌瘾之后,就开始替赌场做事以填补他越来越大的经济亏空,而他最常去赌的那家的赌场,恰好在东区,正是之前林子愈告诫他可能来了新玩家的那一带。
很可能就是那天在雨中程晨从东区那边的小混混手中把他救下时,使本来盯着自己的那群人注意到了他。
韩隶今天晚上本不该在的,但是他今天由于发烧而在顶楼昏睡过去,从而耽误了时间,这才正好撞上了四楼发生的事。
而那边能如此深入地侵蚀到puzzel的内部当中,甚至能够掌握时间表,调度人脉,想必用了很长时间来周密而缓慢地潜入,但是为什么现在突然放弃了之前低调的策略,而是明目张胆地派人到四楼大张旗鼓地找人呢?他们明知道一旦动手,之前的功夫很有可能就此白费,那又为什么会如此紧张而急迫……?
电话那边很快接通了。
“今晚四楼谁负责?”韩隶冷冷地问道。
他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然后吩咐道:“把所有相关的人控制起来,封锁楼层,马上派人上来。”
头顶的灯光照射下来,给韩隶的眼眸覆上一层薄薄的冷光。
韩隶剥出两粒随身备着的阿司匹林,放到嘴里缓慢地咀嚼着,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和八年前不一样的是,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无助地等在地下室中的小孩了。
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左掌。
掌中仿佛仍然能够感受到皮肤微凉的触感,残留着年轻鲜活的紧绷和颤动。
韩隶感到某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在他因高烧而混沌的脑海中激起一种陌生而新鲜的情绪,他抿紧唇,告诉自己:
程晨这个人太过危险和不可捉摸,身上有太多未知的谜团……
要多多接触,才能确认他对自己没有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