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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子出不来, 另一个人, 就有点儿难办了。令妃是后宫数得上的主位之一,老佛爷并未用某项明确的罪名软禁她,反而要说得好听一些, 要说是为她的身体着想,让她养胎。但是纯皇贵妃薨逝, 再养胎她也得出来露个脸儿啊!人家纯皇贵妃比她高着两级,她不出来就显得轻狂了。理由是如此的正当, 老佛爷也不能不给纯皇贵妃的脸面——纯皇贵妃的丧仪, 宫中在她位份以上的妃子,都得出来哭一哭的。
延禧宫现在伺候的奴才皆系老佛爷安排,按照令妃的级别, 伺候的人手并不少, 老佛爷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心腹全安排过来单盯着令妃一个人,老佛爷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人去做呢。宫中之事, 不过审时度势四字而已, 老佛爷不喜欢令妃,新来的人都知道,但是令妃有一块免死金牌——她怀孕了,那么,这里面就有许多事情需要i酌了。别看现在皇上一门心思都扑到了香妃身上, 令妃毕竟给皇上生育了诸多儿女,轻易是不会受到大处分的。如果令妃生了个小阿哥,大家现在却慢待了她, 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因此延禧宫伺候的奴才,心里并不是很踏实。
对于底下人的想法,令妃当然也明白,她就是从这些事情中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令妃的心思用来哄乾隆都是有用的,何况是对着一些奴才?令妃便刻意引导着大家往这方面想,更是暗示着,大家进了延禧宫,是不可能再有第二条出路的,至少,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有好日子过,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一荣俱荣。不是令妃不想安心静养,生下孩子再动手,实在是原来伺候的人下落不明,她身边总是需要几个能向着她的奴才能安心、好办事。闲着也是闲着,开始策反这些名为伺候实为监视的人。
慢慢的,略有一点见识的奴才就想明白了,跟到令妃的身边,以后就是令妃的人了,打上令妃的标记了,老佛爷不可能顾着所有的人,大家只要完成老佛爷交给的监视、看管任务,对令妃也是恭敬得很。因此对于令妃,大家是一面照着老佛爷的意思看着她,另一面,也要供着她。宫女满了二十五岁尚且还能有回家的一天,太监就只能更死心塌地跟着令妃走了——老佛爷那里的门槛儿不是谁都能迈得进去的。
令妃现在说话当然更小心,她早就察觉到了皇后的改变,此番吃了这样大的亏,更是心中警惕,并不敢直接提皇后的名,拐弯抹角地旁敲侧击了好多天,才得到一句“令妃娘娘好好反省、最好能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老佛爷终会有气消的那一天的。”
令妃觉得不对劲儿,越发对说话的这个小太监用心,终于小太监四喜说了当日老佛爷发威的事儿。直到此时,令妃才明白,原来自己惹到了老佛爷,不由心中懊悔了,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说了这么一句话了呢?不过,知道原因就好,令妃心里大大地出了一口气,要是不明就里地得罪老佛爷而不自知,那才是最坏的情形。老佛爷让令妃感到了压力,这是乾隆的生母,她的话极有份量,而且说得刁毒入骨,左一个“不忠”右一个“奴才”的,以令妃对乾隆的了解,乾隆绝对已经因为这些话对她产生了极大不满——这才是最要命的。可她还不能自己跑去表白,那样太着痕迹了,她得寻个机会出门儿才能见机行事。
纯皇贵妃的死,就提供了这样一个好机会。延禧宫当然要对纯皇贵妃的薨逝作一点表示,只是延禧宫目前受冷落,且地处东六宫,与西六宫的翊坤宫隔得远些,得到消息比较晚。
令妃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觉得机会来了。但她还要再仔细想一下出去以后的应对,故此稍晚了一些。接着,她就要求去灵堂了。
令妃的话有点儿拿人:“纯皇贵妃薨逝几日,奴才竟不知消息不得致奠,实是罪过。奴才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身子,就失了宫里的礼数呢?”
延禧宫把令妃的要求报上来的时候,钟茗也拿不定主意。既然人是老佛爷关的,那么放也要知会老佛爷一声。钟茗去慈宁宫请安,无意间就说了出来:“诸宫主位,也当临奠的,只延禧宫令妃仍在安胎。可纯皇贵妃的位份,论礼,令妃是必得致奠的。”
老佛爷的脸木了一阵儿:“下回致奠,就让她出来走动一下罢!”言毕,还哼了一声。
比老佛爷更不高兴的是紫薇,令妃一出来,福尔康大概又要跳出来了。可这种事情,没有紫薇说话的余地,只能暗暗祈祷不要碰上令妃。不行,回去得让嬷嬷打听一下令妃出现的时间,尽量避开吧,唉!
令妃被关了一阵儿,养得面色红润,想她怎么可能拿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那可是所有一切的资本啊!诸妃致奠,都不能上脂粉,不然一哭起来就要闹笑话了。一样的素面朝天,就能看出各人的情形了。没怀孕的妃子,硬熬一夜也能弄得自己憔悴一点,令妃怀着孕又不敢如此自虐,在和嘉看来,这令妃真是讨厌得紧了。
令妃这次出现还是非常低调的,毕竟被关过一阵时间,现在也不是正式解禁,她最怕的就是出了灵堂,老佛爷来一句:“你还有身子,不要太近阴气重的地方,回去继续静养吧!”那她就该蔫了。这么一想,脸上真有点愁苦模样了。旋即又振作了起来,既然已经能到灵前致奠了,就说明身体已经养好了,只要能见到皇上,令妃觉得自己还是有把握让乾隆开口解了她的禁足令的。
众妃聚在灵前,都斜眼瞄一下令妃,心下暗恨,她又出来了!别人死了,倒成就了她!心里恨不得吃了令妃,可面上还要笑着问好,舒贵妃还能刺一句:“你不在延禧宫静养,在这里做什么?”静养二字咬得极重。其他人就要好声好气问一句:“好久不见,令妃姐姐身体还好?”一脸诚恳样。令妃也轻声慢语地谢大家关心。看到她这样,妃嫔们心里更不痛快了——老佛爷,明儿让咱们辛苦怀孕的令妃娘娘再去静养罢!最好等她生了能出来了,皇上已经晋了别人做贵妃、皇贵妃,气死她最好!
是的,妃子们现在最关心的,不是皇帝的宠爱问题——香妃得宠,这是明摆着的——而是纯皇贵妃身后留下的遗产——后宫位份!纯皇贵妃一死,就空出了一个位子,皇贵妃这位子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是不用想的。早在纯贵妃要晋位皇贵妃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很关心这个问题了。她晋了位,就代表着贵妃之位空出来一个,会由谁来填空?当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怀孕的令妃——妃位及以下,没有一个比她更有资历的,除忻嫔外无人有子女,忻嫔生的却是两个女儿,令妃虽有一子夭折,可现在又怀了一个——心中不是没有嫉恨。皇帝她要、儿子她要、位份她还要!
香妃入宫得宠,大家嫉妒之余还有快意,最不好过的应该是令妃,咱们从未有过盛宠,也就谈不是太过失落。到贵妃位空出来了,大家都想笑了,这回是香妃还是令妃?自己怕是没戏了吧?那就看戏吧!
慢慢的,大家看了出来,皇帝喜欢香妃,但是老佛爷不喜欢。难道还要是令妃?令妃又被老佛爷出手关了,妃嫔们的心思开始活络了起来。颖妃是蒙古人,庆妃近日被翻牌子的次数最多,都是有力的竞争者。尤其是庆妃,她本被令妃压着一头,聪明没有展现的余地,令妃被关,便显出了她来,她与令妃都是温柔一型的女子,此时更尽心侍侯乾隆,香妃给乾隆添堵,她就更加奉承乾隆。乾隆就好这一口儿,正对了脾胃,庆妃正是春风得意时。管皇上是不是更喜欢香妃呢?自己只要没被冷落就好,妄想霸着皇上是没有好结果的,不如想点实际的——比如,怎么样才能更有效率一点,不浪费每次翻牌子的机会,尽早怀孕。
现在令妃挺着个大肚子又从延禧宫里出来了,两人心里怎会没有疙瘩?
这其中,最生气的是舒贵妃。现在的情势,宫里的女人谁不知道?好不容易踩了令妃一头,没想到现在这个令妃又出来了!扫向令妃肚子的目光难掩妒意,她可真会怀、真会生!地位使然,舒贵妃的消息还算灵通,知道一点香妃的事儿,舒贵妃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觉得香妃失宠怕是迟早的事情。香妃一失宠,皇上的心思从西内转到大内,令妃的好日子怕是要来了。万一让她再笼回了皇上,下回要晋位的,一定会是她了!又要跟她打擂台了,舒贵妃觉得胃疼。
令妃心里也有一把算盘,越发看中自己的肚子了,真生出个阿哥来,晋位的借口都是现成的。自从十格格降生,宫中再无喜讯了!令妃的目光从妃子们的身上划过,面上一团和气,心中未尝没有得意。捻酸吃醋的事情,后宫常见,小手段人人会用,往日不见有动静,偏偏这回失了手,令妃反省了好久。越发觉得皇后不好对付,看来要暂时不对皇后有所举动,目前最要紧的是见到皇上,纯皇贵妃丧,乾隆必会亲临,这就是机会。令妃提醒自己,要忍耐,不要说任何人的坏话,只要表现自己因为对乾隆重视,所以才会做错了事就好。
果然,乾隆与钟茗都到场了。看到令妃出现,钟茗右眉挑高了一点儿又恢复了正常,不用想都知道,令妃怎么会是个坐以待毙的人。管她呢!天塌了有老佛爷顶着,地陷了,有香妃填着。现在的形势就是这样,谁先有动作谁先输,先发者制于人。
乾隆这几天有点忙——香妃在宫里让他闹心,回疆的事儿在万里之外让他担心。他想了好几天,又召来傅恒等心腹大臣讨论许久,想了个掺沙子的法子,允许内地民众迁入回疆屯田,这样一来,原住民的势力便会减弱。“内地民人往蒙古四十八部种植,设禁之,是厉民。今乌鲁木齐各处屯政方兴,客民前往,各成聚落,莱辟而就食多,大裨国家牧民本图。无识者又疑劳民。特为宣谕。”
旨意一经传出,额色尹一家又担惊受怕了一回,额色尹何尝不知这是清廷控制回疆的法子?如果香妃现在得宠,没闹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他还能活动活动,从乾隆的活动中为自家捞点好处。现在倒好,香妃差点没让乾隆给掐死,错又在香妃身上,额色尹对于屯田,一句小话都不能说,只能硬忍了。乾隆为香妃再发兵不大可能,但是弄死他们一家,扶上一个听话的傀儡,简直是太容易了!这么想着,寻找蒙丹的行动更急切了。然而他们是回人,又是刚到京城没多久,语言、服饰、行动上都与汉人有异,加之身份尴尬,他们是从刚刚结束战事的回疆来的,更不敢大肆行动,生怕再招了忌讳,只能另想办法。
等朝上的事儿告一段落了,乾隆这才有功夫跑来用心奠一奠纯皇贵妃。钟茗看在眼里,不由叹息,这世上的女人,在乾隆眼里通通比不过一个孝贤啊!当年孝贤崩逝的时候,乾隆那是怎样的一个颓废啊!
因男女有别,妃嫔与皇子并不在一处,乾隆赐奠完毕,先看皇子去,见永璋形销骨立、哀痛万分,便把心里对永璋的不喜减去三分,对永璋的态度也和蔼了许多。永琪这回收束了心情,因觉得令妃自有打算并非一心只为自己与小燕子考虑,而香妃一时又搭不上线——永琪解了禁就找上福尔康,得了福尔康的主意,深以为然,只是苦于无法联系香妃——只能靠自己了。乾隆见状,把不悦减去了两分。心下叹气,孝贤病逝,自己发作,憋死了一个大阿哥,憋废了一个三阿哥。乾隆也不想为纯皇贵妃的事情,再把五阿哥给收拾了。
皇子的表现让乾隆还算满意,他又掉过头来看后宫。皇后的表现无可挑剔,后宫的事宜备得妥妥当当,舒贵妃也很守本份。再看下去,就是令妃了。乾隆皱了下眉毛,他对令妃的感觉很复杂,乾隆也是个念旧的人。固然讨厌她暗指老佛爷不能容人,但是对于一个陪伴了自己十几年、又没有显著劣迹的女人,要说没一点情份,也是不可能的。当时是气得要死,然而过了气头儿,乾隆的愤怒就不会那么深了。静下心来一想,只要不是故意找碴儿,就能想到,“不忠”是小燕子说的,不是令妃说的。但是,令妃装病争宠也让乾隆不乐,更兼老佛爷怀疑令妃背后说她的坏话,乾隆看向令妃的眼神就不太好了。
令妃身材已经走形,可脸上并不见什么妊娠斑之类的东西,她眉心微颦,眼中似要滴出水来,看向乾隆的眼神满是柔和期盼。脸部的表情也很生动,一看到乾隆的眼见扫向她,马上堆起一个怯怯的、讨好的、又带着丝害怕的笑,整张脸显出一种想靠向乾隆的感觉。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闪过一丝愧,整个人都失落了起来。
香妃不冷不热,令妃却一脸期盼地看着他,乾隆的心理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对于令妃的不满也就没那么重了。想来令妃是太重视自己了,所以才会有小动作的。这么想着,乾隆在香妃那里被严重打击的自信得到了治愈,居然傻到说了一句:“令妃身子如何了?”
令妃顺竿子爬了上去:“皇上还想着奴才,奴才感恩不尽!”挺着肚子,弯腰便有些不便,乾隆念着她有身孕,当时就免了她的礼。恨得诸妃一脸扭曲,真真是不要脸到家了!乾隆带着一丝得意地往下望了一下,看到诸妃嫉妒的脸分外可爱了,还是有人在乎自己的嘛,自己不是那么失败的,所以,香妃只是个案,她也应该在不久的将来臣服于自己的!乾隆一瞬间充满了自信,我是皇帝我怕谁?!
钟茗倒是带着一丝微笑地看向令妃,正在此时,乾隆看到了钟茗的笑容,嗯,很好,皇后还是很能包容人的。相较之下,令妃就显得小气了。看来,还是令妃不好,否则,何以皇后不对别人挑剔呢?香妃如此得宠,皇后尚且能够包容。令妃耍弄小聪明,实在不够大度,而且,暗指老佛爷不喜欢。嗯,令妃,不能太宠着她了,但是享受一下她的崇拜和紧张还是可以的,皇后、舒贵妃甚至是尽力奉承的庆妃,在这方面都没有令妃做得更让乾隆感到舒服。
乾隆是被香妃打击得惨了,香妃在等着蒙丹的消息,对乾隆的到访没有再表示十分明确的抗拒,但仍是不开脸儿,让乾隆干搓手拿她没办法,被香妃吊在半空中了,香妃就像是驴子鼻子前挂着的胡萝卜,让乾隆看得到吃不到,还又能闻到香味儿。在身心俱疲的时候,让令妃抓住了机会。乾隆一琢磨,到令妃生下孩子就解禁吧,刚好有个好借口,但是,在那之前,她还要好好反省才行,一定要对老佛爷尊敬再尊敬!要把这种尊敬放到心里,如果令妃没有从心里对老佛爷不满,是不会顺嘴就说出那样的话的,言为心声啊!
在乾隆再一次被香妃挫败之后,他终于无聊地跑到延禧宫里看令妃了。令妃果然是最了解乾隆细微心情的人,说的话可比庆妃更让乾隆舒服。令妃见到乾隆,就是一副激动与不敢相信的样子,擦擦眼泪,哽咽着请安。令妃接着请罪:“奴才真是该死!居然,居然发了昏,再想皇上也不能打扰您啊!真想不到,小燕子居然那么冲动,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要不是那么想不开就好了……”小心地问,“奴才这样,怕是要让皇上生气了,老佛爷和皇后娘娘也不高兴了吧?”又辩解,“奴才实是太希望得到老佛爷的青眼了,太想讨老佛爷喜欢,凡事总要想想会不会惹老佛爷不高兴,所以,一有事就会问一问自己,会不会犯什么样的忌讳……”
乾隆方才缓了脸色,疑心消了一点儿:“既这么着,”看看令妃诚恳的表情、含泪的眼,“等孩子生下来,你给老佛爷请罪去罢!”没用‘解释’二字,乾隆心中疑虑并未全消,可香妃不让他好过、令妃能让他觉得舒服,乾隆暂时不打算追究了,就当是给自己找个乐子吧。既然令妃自己有觉悟了,那就继续反省改造吧,改造好了,就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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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d最近有点儿不大对劲儿,人蔫蔫的没精神,偶尔还要发一下呆,满眼疑惑的样子。钟茗深觉不妥,抽空儿把永d叫到跟前一问,永d开始还在别扭。钟茗不明就里,从上书房的师傅到伺候的奴才全猜了个遍,永d才吞吞吐吐地道:“皇额娘,纯皇贵妃薨了,为什么我不像三哥那样难过?”顿了顿,“人为什么要死呢?”
永d开始思考人类从古至今,最深奥的问题之二——情感与生死——了。
钟茗闻言一愣,想了一想:“纯皇贵妃是你三哥的生母,当然要更亲近一点,”伸出手来,“你看,五根指头,还要有长有短,看,中指最长、拇指最粗,小指细且短,但这并不代表小指就不重要、可以扔掉。虽然有不同,却都不是可以轻易舍弃的。纯皇贵妃和你皇阿玛,是你三哥的拇指、食指,当然更重要,他更伤心。”
情感与生死,本是沉重而深奥的话题,对八岁的永d讲钟茗自己还糊里糊涂的内容,钟茗有些无处下手,只能试着用最形象的比喻。就算钟茗自己清楚了,也未必能解释得清楚,因为她的对象是个八岁的孩子。就像爱迪生问老师,为什么母鸡下蛋公鸡不下,即使老师跟他讲,这是基因染色体决定的,你确定他就能听得懂?——在十九世纪的大环境下。
永d似懂非懂:“皇额娘和皇阿玛是我的拇指、食指!”用力点头。
钟茗索性把永d拉到怀里搂着:“至于生死……皇额娘也不大懂……”是真不懂,现在都不知道这几年的经历是不是南柯一梦,也不知道自己的本尊是生是死,是投胎还是还魂,“不过,人生一世,只要活着的时候觉得无愧就好了……唔,遗憾大概会有,毕竟,嗯,不可能事事如意,但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还有什么——呃,过好每一天,努力向上?其实吧,死不是一切的终结,还有可能是另一个新的开始,带着无限好奇,投入到另一个世界里也不坏,不用很害怕的,”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虽然还弄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死,“总之,只要自己活得踏实,努力创造美好的生活,就可以了!”
永d细细听着,仍旧半懂不懂,不过看钟茗的样子,应该是说挺重要的话的,也用力地记。开导了永d大半天,钟茗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来了?是因为纯皇贵妃薨逝?”
永d摇摇头:“一半儿,”抓抓脑袋,因为纯皇贵妃薨逝,这些小辈儿暂时不能剃头,永d半光的脑袋长出了一点儿青茬儿,摸上去毛茸茸的,“就是觉得大家突然好奇怪……”和婉的丧礼,他只是露了个面儿,不同于纯皇贵妃,丧事在宫里都有大排场的,永d的感受更深些。几年前,五格格与十三阿哥夭折的时候,虽然也是亲近的人,但是他还太小,不足以感受到其中的哀悼微妙,现在读了点书,人长大了一点儿,开始迷惑了。
“还有三哥,比四姐姐和六哥都伤心,哭得快撑不住了……”喃喃自语,永璋的可怕表现,也是刺激永d幼小心思成熟的一大原因。
钟茗眉毛一跳:“你三哥?!”坏了!永璋这倒霉孩子!这回还不得“哀毁过礼”啊?他在丧事上跌过跟头,这回死的又是亲娘,更要把自己折腾得不成样子了。纯皇贵妃位份高,丧仪格外隆重,办的时间也长,永璋就是本来没事儿,也得被这好几个月的折腾弄出点儿事来。本来可以不管的,可是纯皇贵妃临死前又郑重托付过,钟茗拍拍永d的脑袋:“你多陪陪三哥去!”
永d点点头:“三哥一定很难过。”
留下钟茗在坤宁宫里苦思对策,既不能显得霸道,不许人家儿子思念母亲,也不能让永璋在纯皇贵妃的丧礼上累死!
因纯皇贵妃的丧事,上书房停课,永d便有时间跑到纯皇贵妃的灵前寻永璋。永璋果然还在,脸色灰败透着青黄颜,眼睛都瘦得抠下去了,辫子里透出几道银丝来,头没剃,胡子也没刮,整个人显得落魄已极,行动已经需要两个小太监扶着了。和嘉和永都不敢很劝他,换个家庭环境,说了就说了,问题是永璋的经历有点儿特殊,乾隆十三年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两人只能暗自担心。
永d先给兄姐打了个千儿,然后拜了一下纯皇贵妃的灵位,这才寻永璋等人说话。永璋勉强一笑:“怎么过来了?上书房不是停课了?有空儿陪皇额娘说话,逗小妹妹玩去罢。”久病床前无孝子,纯贵妃的丧事时间拖得要长一点,众人都是应个卯便罢,永璋也明白其中奥妙。
永d歪着头看了永璋一下,伸出手来,开始扳指头:“皇额娘说,嗯,对三哥来说,皇阿玛和纯皇贵妃是这个、这个,这些是其他人……对于我来说,这是皇额娘、这是皇阿玛,这是老佛爷,嗯……”想一想,“我知道三哥难受,”小大人样儿的叹了口气,“皇额娘这两天也忙,没空管我,我来陪陪三哥,”抓抓脑袋,继续打比喻,把另一只手也拿出来比划了,“纯皇贵妃是这个,但是,皇额娘说了,既然是自己身上长的,就不能不管不顾,”歪歪脑袋嘟嘟嘴,“总觉得有点儿对又有点儿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了呢……”
兄妹三人倒弄明白了,觉得这话应该是皇后特意通过永d来说的。和嘉拉着永d道:“永d知道这些就很好了。”看来,皇后倒真像是把额娘生前的托付放在心上了。自嘲一笑,放不放在心上的,也没什么,额娘已经死了,自己兄妹三人,对任何人都不构成什么威胁,本就不是别人的目标,皇后是不至于藏奸的。既然这样,不如好好相处,况且,皇后一向对自己母子几人并不刻薄。
永也正有此意,与和嘉的目光一碰,又散开了。只有永璋,脑袋还有点晕,这些天来他哭得太耗精神,没有注意到弟弟妹妹的小动作。
正在此时,钟茗理顺了思路来了。
众人见过礼,钟茗先不让他们起身,径直走到永璋身前:“抬起头来!!!”
永璋昏沉沉抬起头,钟茗大吃一惊:“永d说了我还不信,你居然哀毁致此么?!”永璋年纪已长,对于皇帝的后宫当然要避嫌,钟茗并不能常见他,听永d说永璋伤心之后,她是有心理准备来的,仍然不免被永璋的样子给吓了一跳,真真是‘哀毁’了啊!
钟茗原打算看一下永璋的气色然后再劝两句的,现在直接拎起永璋的领子,一拎之下才觉惊心,永璋好歹是个大男人,钟茗居然能把他拎了个半起。
“你这是怎么一回事?!!”钟茗火了,“你就这么不待见你额娘给你的身子么?!在她的灵前这么糟-蹋她的骨血?”
永璋头昏眼花,呐呐不成言。永过继出去了,不便多言,和嘉是女孩儿,忙为永璋分辩:“皇额娘,三哥是伤心额娘离世……”本来觉得皇后母子是有心人,现在又有点矛盾,一是希望有人能劝劝永璋,再来又对钟茗的语气有一点点的不满。
钟茗对和嘉道:“你也由着他这样么?他身子弱,这大家都知道的!这么下去怎么成?!”看着永璋,“我知道你伤心,但是,你也要明白,你额娘最看重的是什么!是你们!她既把你们托给了我,我就不能袖手旁观!好了,都起来罢!”
众人坐定,钟茗才缓声道:“我长这么大,只经过先帝殡天一回,你们觉得,那个时候皇上不难过么?可是他挺过来了,因为他知道什么样的他才是先帝想看到的他,不是哀哀哭泣,而是振作奋发。我也是做人额娘的,我想我知道你们额娘的想法,即使我死了,也想自己的孩子过得好。”这倒是实话,说得众人无语,唯永d拽紧了钟茗的袖子一脸紧张。
钟茗抚上永d的背,感到永d的小脊梁在掌下放松了,才道:“没有不让你们伤心,永璋,圣贤书你读得比我多,总该知道什么是‘哀毁过礼’与‘过犹不及’,你还年轻,好好过日子,才是你额娘愿意看到的。”
和嘉与永面色和缓,永璋只是点头并不说话,钟茗觉得他还是心结难解,也难怪了,被乾隆恐吓过的人,心理阴影挺重的,看来病根还是在乾隆那里。钟茗叹了口气:“和嘉看着你哥哥,让他按顿吃饭、按点儿睡觉!”我还得找乾隆去!
和嘉答应了:“皇额娘放心,女儿会照顾三哥的。”可一看永璋依旧没精神的样子,心里叹气了,看向钟茗的眼神里就带了点乞求。钟茗点点头。
带着永d出了灵堂,钟茗就召来太医,细细问了永璋最近平安脉的情况,形势竟是很不好。太医吞吞吐吐,钟茗看得心烦,直接喝问:“给我个实话,再藏着掖着,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只与你算账!”
太医这才说了实情——永璋衰弱已极,好生养着,或者能延数岁之命,再折腾下去,怕活不过今年了。说完,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钟茗命太医携了脉方跟在凤辇后面,一路带到了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