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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前,叶榛所在厂房七百米外。
一个隐身于黑暗中的人,正透过望远镜观察着厂房内几人的一举一动,看装扮,此人正是和程音在酒吧所见的男子。
“先生,尸体已经处理好了。”穿着一身黑色便服的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
“好,辛苦你了。”
“先生,我不明白,那人妨碍了我们那么多次行动,明明可以杀了他,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把他引到这里?”
男子从身旁的手提箱里取出一把狙击枪,在瞄准镜辅助的视野里,可以清晰看见程音同叶榛交谈时轻松的神情,十字线的交点在程音身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了叶榛的胸口。“希望你不要再提这么愚蠢的问题。”他的语音和语调虽未变化,却平白生出了几分寒意,“他是我的朋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伤他。即使要动手,能动他的,也只有我。”
话音落下,他扣动了扳机。
……
浏阳医院内。
抢救室的灯光仍未熄灭。
叶榛坐在抢救室外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夜色随着时间的推移由浓重的深黑渐渐转淡,神色一如这片夜幕般深沉。
“你在紧张什么?”兴许觉得静默许久的空气过于沉闷,倚靠在窗边闭目养神的银狐出声问道,“该不会是因为好好先生吧?”
叶榛循声将视线移向那维持闭眼状态的银狐:“有吗?”
银狐捂嘴打了一个哈欠:“那你为什么总看向抢救室的方向。”
叶榛抱手靠向椅背,毫不客气地打断:“要睡觉就别废话。”
“都快到起床时间,不睡也罢。”银狐瞥向窗外渐明的天色,哀叹一声,“这次亏大了,李濂被杀,绑匪的尸体也不见了。”
“和你交手的那人真死了?”
“我可是专家,还分不清人是死是活?我特地补了几刀,确定他停了心跳才来找你,总不可能再死而复生自己跑了!”
“李濂本就想杀他,不可能给他留下反击的机会。大概是他同伙特意把尸体运走,为了隐藏他的身份。”
“有可能。不过摘他面罩时,我早见过他的脸了。虽然真得很能打,不过模样除了壮实点,看上去倒是普通。”银狐调笑着,伸了个懒腰,“好好先生不是断定人是你哥找得嘛,如果好奇,直接去问你哥得了。”
“行啊,你去问吧,到时可别因诽谤罪让我探监。”叶榛终于扬起一抹笑意。
“喂,嫌我烦就直说。”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可惜他溜得实再太快,不然我一定要会会他。”叶榛分明看见银狐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神采,他就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吧,“你就在那里抱着好好先生,人还没死,就摆出那副死了人的表情,真该拍下来给你瞧一瞧。”
叶榛详装没听见他的后半句话,调整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坐姿:“绑匪各怀鬼胎,互相利用。大好的计划因为李濂的自作聪明功亏一篑,也不知幕后主谋会不会气疯。对了,持枪绑匪的身手不似常人,或许在部队或佣兵团待过。”
“我回去就查。”
“别没摸清底细前就轻举妄动。”叶榛看着银狐跃跃欲试地神采,毫不客气地向他泼了盆冷水。
“知道啦,看看现在到底谁啰嗦。”
“警方那边,就说绑匪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发生械斗,最后两败俱伤,而我得以侥幸逃出。”
“不考虑编得严谨点吗,这理由听着好浮夸啊。”银狐被叶榛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地本事逗笑了。
“只要他们相信就行了。此事不宜言明,琉城警署那些人只要有机会,就能顺水推舟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与其找他们,还不如由我们私下处理。没有证据,哪怕曝光也不会对大哥构成威胁,反而使谨世名誉受损。况且以谨世立场,不方便与警方有什么瓜葛。”
“顾虑得真多,那小少爷想怎样就怎样吧。”银狐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只可惜所有绑匪都死了,那司机也什么都不知道,他被确诊患有胃癌中期,还在这医院治疗,怎么处理他?”
“还记得我说的吗,绑匪已经死了,我们是侥幸逃出来的,不要再横生枝节。”
“啧,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不像你的做派啊。该不会是因为听了好好先生的求情,难道你喜……”
叶榛回以一个凶恶的眼神,银狐识趣住嘴。
“他无关紧要,跟随老爹多年的司机都能被撺掇,只怕公司里还有漏网之鱼。”
“抓鱼我在行。”银狐心领神会,眨着闪亮的眼睛,已无半分倦容,“剩下的交给我吧。”
“辛苦了。”
银狐试着活动站得有些麻木的双腿,继续道:“只可惜,绑匪都死完了,这线索算是断了。”
“还有一个人。”叶榛以手托腮,眼神再次滑向那扇始终紧闭的大门。
“那个故弄玄虚的家伙?”银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太靠谱吧。他虽然自称知道幕后的身份,但为什么不愿告诉你,说不定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不知真假,也太可疑。还说什么你有危险,也许他才是最大的危险!”
对于银狐的质疑,叶榛不执一语。
手术室的门终于推开。
“你们就是家属吧。病人已经脱离危险,情况稳定。”主刀医师摘下口罩,向静候许久地二人道,但还未待叶榛长吁一口气,又继续道,“不过他的头部受创,根据颅脑CT检查,发现脑内有异物,可能是弹片。”
“取出来了吗?”
医师惋惜地摇头,那无计可施的懊恼之色,俨然证明他已尽了最大努力:“强行取出可能危及患者生命,除非术后恢复不良,影响患者正常生活,否则建议保守治疗。”
之前的枪击中,他头部有受这么重的伤吗?事已至此,叶榛也不可能再质疑医师技艺不精,但心中仍然存些许疑虑,一时语塞间,医师竟又开始向他诠释何为祸不单行:“患者的创伤显示他的脑部遭受过外力打击,造成了一定损害,可能发生短暂的脑功能障碍,最直观来说,会有器官性的记忆混乱。”
“到底能不能治好。”银狐无语地看向医生,“说明白点啊!”
“他可能失忆,懂了吗?”医师兀自留下仍在原地震惊的两人离开。
“千万别,这可是最后的线索。”银狐只瞥一眼从手术室中被推出仍在昏迷的青年,便以一手捂脸做出不忍直视状,“这是什么狗血展开。但他真失忆了该怎么办?”
程音对自己的身份含糊其辞,他的的行事无法令人信,也充满了矛盾。虽对生死漠然,却容不得他人轻生;虽是一副羸弱病态,却有不俗的身手;虽看似木讷,却有看穿一切的通透。或许,他似乎也真和对谨世不利的幕后之人有关。
最理智的选择,是当做一切没有发生,抽身而退。最稳妥的做法,是严密监视程音的举动,逼问幕后的下落。但这些都不是叶榛的作风。与其等待神秘幕后源源不断的骚扰,不如选择主动出击。冒险是枯燥生活必须的调剂品,作为在商场摸爬滚打的投机者,叶榛不会选择坐以待毙。
“当然要负责到底。”叶榛意味深长地笑道,“好歹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今天太阳可真要从西边出来了。”银狐又抬腕看了眼表,催促道,“都这个点了,不回去休息吗?”
“你先回去吧。”虽然医护人员不可能放任病患不顾,但叶榛仍想在确认程音真正脱离危险后再离开。
“算了,我也不急着补觉。”话虽如此,银狐还是打着哈欠,坐在病床的椅子旁,支着栏杆打起了盹。
一名医生进来交代了些术后恢复及后续治疗和费用的相关事宜,先前为方便送医动手术,谎称病患家属的叶榛自然只能连声称是。不多时,又一名医生推门而入,哪怕在病房,他依然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白色口罩也掩盖了他的样貌。他悄声走近病床前,看了眼昏迷中的程音,抬手轻抚上他的额头,睡梦中的人随即蹙起双眉,似对这触碰产生很大的抵触和不适。
程音的反应着实奇怪,叶榛疑心医生触及他头部的伤处,上前制止,想问出他清他的意图,这名医生却全然不理会叶榛的问话,径直推门离开了。
“哟,脾气真大。”银狐被响动吵醒,揉着尚为消去睡意的眼睛,困倦地嘟囔道,“今天真邪门,哪里都是怪人。”
“医院人多言杂,容易出事,你去安排一个单人病房,安静宽敞点。”或许一夜未睡,大脑有些昏沉,叶榛揉着太阳穴,他可以确定,刚才那名医生只是将手放在程音的额上,并没有其他可疑的举动。或许是自己多虑,这名医生只是单纯在查房,但总有着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简单,只要给够钱,这医院连一百间病房都能腾出来。”
“还有,要确保能随时了解他的情况。”
“随时?”银狐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意识到话题的内容,随即清醒,悚然道,“难不成还要安个监控?”
“或者由你二十四小时守在他身边向我报告动向。”
“还是监控吧。”银狐微弱地抗议。
叶榛看向窗外,朝霞逐渐扩散,天色渐亮,天幕也被映成柔和的淡红色。而后,天边的缤纷被一层灿烂的金黄所点缀,从原来朝霞最红最浓处出现一抹亮眼的红圆,柔和的光泽缓行地穿梭于云层间。
霞光透过玻璃,为程音苍白的面颊打上一层红晕。叶榛的视线也随之停驻,他就这般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此时的他卸下对外界防备与冷漠,又给人一副全然不同的印象,竟有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
莫非以前在哪里见过他吗,叶榛试图搜索自己的记忆,但这是不可能的,拜老爹无数仇家所赐,儿时遭遇过一次绑架后,所能接触的人根本寥寥无几,哪怕现在看似自由地掌管着谨世分公司,亦不过是同下属的一些泛泛之交。
“任何人都有理由背叛,离得接近,伤得越深。”老爹以前似乎这么说过,虽有些草木皆兵的嫌疑,但现实的重复验证却使之成为真理。终于,在不知第几次为自己的轻信买单后,叶榛开始神经质地检查每一份包裹,每一份餐饮,下属送上的每一份咖啡,甚至躺在床上也会猛然惊醒,只为爬起确认是否反锁所有的门窗。叶榛一度为这病态的强迫症烦恼,直到这久而久之成为一种习惯,刻意拒绝着所有非必要的社交。
若身边的人会在关键时刻成为致命的利刃,那就扫清这些障碍,距离才能维持平衡的关系,避免被无端的伤害。
不会舍身救人,自然不会奢望被人舍身相救,但程音的作为却颠覆了叶榛这些年行事的准则,不为任何理由地推开他。程音虽没伤到要害,但那出血量,若非附近有医院,还能抢救及时,完全能要了他的命。他真的为了救人,连命都不要?这世上当真有为了陌生人不顾自己安危的人?
简直不可思议!
“嘿,发什么呆?是在想怎么翘班吗?”银狐的声音将叶榛从万千思绪中拉回现实。
叶榛问:“你会为一个陌生人奋不顾身吗?”
银狐笑道:“我又不是傻子。”
叶榛也笑了:“可不是。”
叶榛重新转头看向窗外,看到上一个日出景色究竟是多久之前,他已经记不清了,这真是久违的景色。
旭日东升可不就有艰苦岁月已去美好日子来到之意。
但嘴角尚未扬起弧度,叶榛却下意识想起一句话——这是黄昏的太阳,我们却它当成了黎明的曙光。
命运之轮,究竟会驶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