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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黑衣人竟然像久别重逢的朋友,亲切地问候道,“公主,十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你是谁?想必是认错人了。”夏小兴觉得他面容轮廓熟悉,可光线昏暗又看不清。
“我能找到这儿,否认身份还有意义吗?公主离宫十数载,肯定记不起臣下,微臣是梁皇后的子侄,如今的禁军首领梁贤璋。”
夏小兴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心中琢磨着怎么逃走。她假装努力地去想梁贤璋是谁,不动声色地将脖子上的利刃推远了几分。“你既然知道我我是谁,如此待我,难道不是以下犯上?”
梁贤璋将刀慢慢放下,插回腰间刀鞘中说,“公主该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你给我所需,我立即离开,绝不伤您一丝一毫。”
夏小兴大笑起来,“你所需?你也自小在宫里长大,应该知道我离宫十几年,自愿放弃了身份。如今身无长物,只是一介草民,我这里还有什么能给你的,只要你开口尽管拿去。我所求不过是自保。”
梁贤璋点点头,“那就请公主把先帝留给您的遗诏交出来。”
“遗诏?留给我的遗诏?”夏小兴满面疑惑。
梁贤璋原本和善的笑容顿时消失,脸色骤然狞厉,阴鸷地盯着她说,“公主刚才还一脸真诚地说只求自保,现在又来搪塞我。”
夏小兴冷冷地说,“我早已和他断绝关系,就算真有遗诏,也不会托付给我,你们找错了人。”
她正要迈步走,却被两个彪形大汉给提溜回来摁在原地不得动弹,夏小兴暗自运足内力,正想运掌出手,却忽感到全身绵弱无力,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梁贤璋凑到她面前奸笑着说,“知道你功夫不错,我事先早有准备。可别再妄想运功出招,否则毒气逆回攻心要了你的命。你要想不起来东西放在何处,我就陪你想,或者我让村里老老少少陪你一起想,我有时间等你。反正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梁贤璋看着她倔强不屈的神色,心中腾起一阵快感,想伸手去捏一捏她细滑柔嫩的脸蛋。
夏小兴啐了一口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来人!把这道石门给我炸开!”梁贤璋的耐心丝毫不剩。
夏小兴愤怒地说,“你今日若敢动缘溪村的人一根毫毛,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黑衣人们没有停下,他们将准备好的炸药塞满村口那道石门边上,埋好引线,退到了安全地带。
夏小兴疯狂地扑向梁贤璋,可她被两个黑衣人钳制地不能动弹,一人毫不留情地朝她腿窝处踹了一脚,她跪倒在那里再也起不来。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石壁都发出轻微的颤动,石门的碎片和气浪卷带的飞沙走石铺天盖地向众人射来,空气中浓烈的硫磺味道呛得夏小兴直流眼泪。
缘溪村所有人正载歌载舞迎接春神的到来,一声巨响传来,打破了欢声笑语,也打破了村子几百年的安宁。
梁贤璋带人闯进村子,村子所有的人都匆忙向乐游坡赶来,两方人马在大榕树下狭路相逢。
大川站在人群的前端,一眼认出被两个大汉押着得夏小兴,立刻从人群中挤上前去焦急地喊着,“兴哥,是你么?你还好吧?”
梁贤璋使了眼色,立刻有两个黑衣人上前将大川从人群中揪出来,大川从没见过如此目露凶光的人,吓得双腿像被人抽了筋,酸软无力。梁贤璋向大川行礼,客气地问,“小兄弟,你认识她吗?”
“认……认识……兴……兴哥。”大川紧张地舌头打结,但还是诚实回答。
“兴哥?真是有趣!”,梁贤璋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小兄弟别害怕,我们不是恶人,只是你的兴哥偷了别人的东西不肯还,你帮我们劝劝他,早日归还东西免吃很多苦头。”
大川根本不相信他的话生气地说,“不可能,兴哥从来最讲义气,不要说他不会偷别人东西,他行医救人有时也会分文不取。”
“啊!”静谧的缘溪村回荡着大川的惨叫,梁贤璋将一把刀剜在他的腿上,血汩汩地往外冒。丰婶和和翠儿在人群中大哭起来,要扑上去救大川,被几个小伙子硬是挡住。“我让你劝他,不是让你劝我!”梁贤璋的手又加了几分力,他的耐心在一点点消失。大川疼得晕死过去。
“你放了大川,他什么都不知道。”夏小兴虚弱地央求着道。
“难道你没看出来我在利用你那点可怜的悲悯心吗?只要你把遗诏交出来,我立即离开。”
“我真的没有。”
两个人都各执一词地坚持着。
“好吧,好吧,”梁贤璋叹了口气,我出来时,姑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伤害你,那东西对她来说一文不值,我们不要,我们就是要毁了它。你交不交都没关系,把你毁了,它就会变成一个永远见不得天日的秘密。”
夏小兴冷笑着,“你和那妖妇都不得好死!”
“你知道你父皇为什么不喜欢你,把你仍在北行宫那么多年?没听过刚过易折,善柔不败。女孩子不会说甜言蜜语,不会哄人开心是多讨厌的模样。我知道你恨他,他杀了你的母亲,何必为仇人卖命呢?”梁贤璋妄图揭开她的伤疤,摧毁她的意志。
“呸!不用你来教我。扶迎国姓傅,永远都不会姓梁。你还指望着妖妇手握重权,有朝一日能让传位于你,你连齐王哥哥的一根脚趾也比不上。就算妖妇同意了,满朝忠正耿直的大臣也不会同意,扶迎国数以万计的子民也不会同意,甚至……”夏小兴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甚至你的敌人都不会同意,因为你根本不配做他们的对手。”
这一番话让梁贤璋觉得像被扒光了衣服,赤身裸体被丢在王城繁华的街道让人无情的嘲笑,他彻底愤怒了,声嘶力竭地吼道,“一把火烧了这里。”
顿时整个村落陷入了一阵哀求和哭泣中,只听见翠儿和宝儿对着夏小兴大喊:“小兴,求你了,把东西还给他们吧。”
夏小兴穿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庞,看向翠儿和宝儿,发出微弱的声音,“真的没有!”
那晚乌云蔽月,她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被殴打、被驱赶着绑在一起,推下乐游坡,驱赶进缘溪村的祠堂。
此起彼伏的哭号让她悲怒交加,胸中涌起一股腥甜气味,一口鲜血喷在梁贤璋的脸上。她觉得自己是个灾星,自己的噩梦不仅随身相伴,逃到天边也无济于事,还会给周围的人带来死亡的厄运。她救过的人命所积攒的善德福报,终不能抵消上天的惩罚,惩罚她生在帝王家。
她最后也被捆绑四肢锁在自己的屋中,透过窗户,她看见大火已经吞没了小院。她闭上眼睛,感到热浪一阵阵袭来,浓烟也从屋子的缝隙中钻了进来。她剧烈地咳嗽,可又像被人捂住嘴巴,喘不上来一口气。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轻飘飘地,好像浮在云朵上,正俯瞰着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缘溪村的春日。她知道自己在最后失去意识的一瞬间笑了,因为她看到被自己救的那个冷峻讨厌的男人脸,拿着玉牌温柔地说,“还给你,谢谢。”
一场瓢泼大雨浇灭了缘溪村持续了三日的烈火。泓站在乐游坡上,俯瞰着已经化为一片焦土的村落,无限感叹。原先错落有致的房屋全部坍塌,到处冒着黑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尸体焦臭的气味。猫头鹰立在只烧得剩下树干的大榕树上咕咕怪叫,秃鹰和乌鸦盘旋在缘溪村的上空。
他怀中抱着夏小兴转身离开了缘溪村。
他救出夏小兴时,他已经吸入过多浓烟而昏迷。他带着他躲在两国边界浮玉山的一处山洞中。此时山中大雨,山洞口的雨水倾泻下来密集地像水帘一样,遮挡了外面的视线。泓隔着篝火,看着躺在枯草上的人,头发散乱的披着,脸上都是斑驳的黑色印迹,面色苍白,眉头紧锁在一起,因为洞中温度极低,她不自觉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咳咳……”夏小兴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泓走过去将他扶起,打开水囊凑到他的嘴边。他拥抱过父母、兄弟和袍泽,但为什么他的身躯如此柔软?他不禁好奇地顺着领口去看他露在外面光滑细白的脖子,然后接着向下看,似乎又没什么波澜起伏。
泓又忍不住想去揭开那半张面具。
“别碰它!”,山洞里忽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泓心慌乱地跳了一下,却依然严肃地说道,“我只是看看你是否有其他的伤。”
夏小兴躺着没动,闭着眼睛说,“我人生中遇到如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人,你是第一个。”
泓随手添了一枝干柴,勾起嘴角笑了笑,不屑地说“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看的,我并没有断袖之癖。”
夏小兴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她想问缘溪村还好吗?可直觉告诉她,一定非常不好。她成年之后虽然没有再见过梁贤璋,可童年时在一起玩耍的一些小事她依然历历在目。她亲眼见过,那种发自心底疯狂的自卑和对权力的渴望让他一直身怀重戾。曾经,梁贤璋亲手鞭笞死一个对他不敬的小太监,那时她才四五岁、梁贤璋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所以他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毁灭对他不利的东西。可是她根本什么也没有,孑然一身。
“为何去而复返?咳……咳……”夏小兴问他。
“看你失魂落魄的模样有种不祥的预感。”泓没有讲出实情。“对不起,我晚到一步,我进村时见祠堂火光冲天,知道有人蓄意纵火,立刻冲到你的屋中,所幸只是刚刚起火。但我如今也有伤在身,凭我之力……只能救出你一人……”泓的声音渐渐小了。
“咳咳咳!”夏小兴胸腔剧烈地起伏,猛烈地咳嗽着。泓走过去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了口气,她立刻感觉胸中畅快许多,“谢谢。我救你一命,你又救我一命,也算是两不相欠了。”她转过头对他说。
泓笑着摇摇头,“你时常说我冷漠,你才是真正的面冷心冷。你我缘分深刻,难道不该今后成为莫逆之交,怎么反倒要两不相欠?”
“若不是当初救你,怎么会让缘溪村惨遭免顶之灾?若知今日之事,当日就该听大川的话,将你扔到村外自生自灭去。”夏小兴提到大川的名字,悲从中来,一时压抑的苦楚让她放声大哭起来。
泓见他哭得伤心,心中愈加烦乱无助,只得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权当安慰。
哭了一阵,夏小兴望着洞口的水帘,眼中蒙上一层前路未可知的茫然,“我该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泓说。
“回家的路途很遥远。”
“哪怕是三年五载,我认为值得的事一定会去做。”泓却十分果敢肯定。
夏小兴不忍婉拒他的帮助,毕竟这个令人伤心绝望的时刻,他的陪伴令她感到十分温暖。但此去前路艰险,她也不愿无端的人牵涉其中。她必须承认,泓的眼中蕴含的勇气和锐意正是她多年来舍弃的品质,她在回家之前必须将他们一一重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