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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本是淡淡看着的,可在看到这一刻的时候也不禁动容。他悄悄转过头,低声对身边的多尔衮和多铎感叹道:“想当初,阿敏屠城逃走,可这何可纲呢,却是宁死不降。这其中的差别之大,真是让人可思可想,可敬可畏啊!或许,这便是汉人能固守江山这么长时间的道理啊!”
多尔衮忙不迭地点头,多铎却无动于衷。皇太极扫视了兄弟俩一眼,精光一闪,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跟从皇太极凯旋归来的多尔衮在第一时间没有回府,却是去了自己在城外的偏院——殊兰正住在那儿。多尔衮去的那会儿,雨季正好过了,正是放晴的时刻。院中的荼靡花都顺时谢了。枝上架子间悄悄长起一粒粒球形的深红色果实。叶绿果红,煞是可爱。
“……倒真是可惜,那何可纲也是一条好汉。”殊兰听及何可纲的死讯,拿着棋子的手稍稍一顿,随即又缓缓放下。一个“小尖”,却又输了。心中烦郁,一下将面前的棋子全推开。
“有什么可惜的。”多尔衮嗤之以鼻,“也只有大汗会惋惜。这种说话难听的人,就是死千万次都不够!那祖大寿倒是利落,一个刀起,便将人斩杀了。可惜……却不是个识时务的主儿。大汗一放他回锦州,他便又反了。”
殊兰看了多尔衮一眼,没有说什么,只低头收回放在棋盘上的黑子,继续细细地研究棋局。也不知道这多尔衮今天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对着自己说这些。真是……
多尔衮见殊兰不接口,一时间倒也觉得无趣。转头看着慵懒地坐在荼靡架子下,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执棋的殊兰,不禁微微皱眉:“你倒是悠闲。”也在外面打仗,拼死拼活,她倒好,活得悠闲自在。
殊兰毫不在意,抬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里没什么烦事,也不像爷,三天两头便要闯南闯北的,自然是悠闲的。”这酒是新酿的酴酒。说是酴却也不是用荼靡花制的。偏她无事,硬是从汉人的古书里把方子寻了来,细细研究,酿了出来。末儿了,再缀了些荼靡花,算是成全了“酴”二字。
“你如果无聊可以回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你这个嫡福晋要管的。这么大半年的不回府里住着,偏生赶着到别院来,倒也不嫌丢人!”多尔衮立马接口。他出征前便想着将殊兰接回去了。不为别的,单为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务。他原以为这府中后院没有什么难事,便想着她走了也好,眼不见为净。便不用时时提醒着他就是这个女人生生抢了自己留给玉儿的位子!可殊兰一走,没过一个月,他便后悔了。原本看似宁静和谐的院中事务仿佛在一夜之间,所有的症结全都涌了出来。可他正想着暂且低一下头,接殊兰回府,却接到了皇太极出征的命令。无法,只好先行出征。接人之事便只能等回来之后了。
殊兰暗暗皱眉。这多尔衮府中的事务她早就不想再管什么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多了也是会脏了眼的。可她终究占着多尔衮嫡福晋的位子,长时间不回府终究有些说不过去。也罢,回便回了,顶多以后多来住住,在府里也深入简出就行了。这样想着,殊兰便也顺势应了多尔衮的话。转身吩咐诺敏穆珂收拾包袱,准备回城。
“格格,这些东西不带着走吗?”穆珂指着屋角的红木箱子问殊兰。
殊兰转头看着那口箱子,许久,开口道:“东西整理齐了就走吧。这箱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放这儿也就够了。”
“可是……”穆珂想要说什么,却被殊兰下一个动作惊了一下。殊兰转身竟是将那盘棋局连同棋谱一齐放进了红木箱子里。“格格,这不是您喜欢的么?您刚才还在看这棋局呢,怎么又把它这箱子里了?格格知道这是谁送的么?这么有心,想必是……”穆珂还要往下说,却被殊兰一个清冷眼神给止了口。唇齿微微翕动,低下脑袋,再也不敢讲什么了。
诺敏看着两人的互动,差点笑出声来。悄悄咳了几下清清喉咙,伸手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大红为面的玄狐里子大氅披到殊兰肩上:“格格,都快入秋了,当心着凉。”
殊兰狐疑地看了一眼披风,没有说什么,只伸手将它拢了拢。
皇太极坐在暖阁里正在批阅出征期间滞留下的一堆折子。寂静无声的房内突然走进一人,见着皇太极,倒地便是一跪:“爷,传来消息,多尔衮已经回府了。”
皇太极听着这话并没有立刻接口。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仍是一个劲儿地低头批着案上堆得小山样的各色折子。底下的人也不作声,继续跪着。皇太极批了多久的折子,他便在地下跪了多久。一时间,暖阁里静得听不清两人的呼吸声,只有烛火偶尔因为固执的扑火蛾子发出一两下噼啪声。
许久,皇太极终于停下了手中的事务。抬头望去,容色淡淡:“已经回府了?”
“回爷的话,一个多时辰前回的府。”底下人立刻回答。
皇太极起身,背手踱到窗前,久久不语。窗外早就已经漆黑一片,唯有回廊处挂着灯笼的地方还泛着点点温暖红光,影影绰绰:“还有什么吗?”
犹豫了半晌,终是将这条消息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似乎……箱子……没有被一起带回来……”
刚从战场上回来,于情于理都要去哲哲那儿去过第一夜的。没有多少犹疑,皇太极便着贴身太监领路,朝清宁宫走去。
哲哲接到消息,早早地就做好了准备。等知道皇太极快到清宁宫时,不慌不忙地领着一众宫女侍婢就在门口候着。等见着皇太极了,便立刻行礼:“见过大汗,大汗吉祥。”一身秋香色的旗装衬得她肤质细洁,倒是年轻了几岁。倒看不出她只比皇太极小了七岁。大半的物饰从梳得妥妥的两把头小心卸下,只留下一支寻常样式的流云簪稳住发髻,再留了支镶金边的蓝宝石额顶做装饰,便什么物饰也没了,就连那三对耳坠子也全被卸下了。
对这个自己重之又重地从科尔沁迎来的福晋,皇太极并不介意向她展现自己的温柔。身子微微弯下,双手将面前人扶起:“起来吧。这段时间,宫里的事,辛苦你了。”
不论真心假意,哲哲却还是应景地稍稍红了眼眶:“为大汗,哲哲不苦。”这要是在平时,皇太极早颇为欣慰地搂上去细声哄了。可现在,对着这场景,皇太极头一次感到些许的不自在。微微移开点步子,眼神在房中飘忽起来,一张口,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许久没有上过油的皮条链:“那就好,那就好……你做事我自是放心的……”
哲哲早就等着皇太极下一个动作了。可见今晚的皇太极不同寻常,不由大吃一惊,眼里也悄悄划过一丝惊愕。可她面上仍端着温婉的笑容。见皇太极盯着窗外看,便毫不犹疑地走到皇太极身边,轻声道:“大汗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言笑浅浅,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这外面种的……是荼靡?”夜深人静,窗外的树影早已婆娑,隐隐约约间,不能看得真切。
哲哲眉角一颤,随即装作随意地朝窗外一看:“原来这是荼靡花呀。这……听说这花之前就栽在那儿。我原看它花开的时候花色淡了些,但花形不错,便让人留了下来。可这几年倒好,花没开,果子也不结了!白白浪费了这块好地方。我正想着明儿个派人把它们给铲了去呢!没成想这就是荼靡花……”
“你既不要,便给我吧。”哲哲话音刚落,皇太极便立刻接过了话茬。
“大汗?!”哲哲诧异地看着皇太极。许是皇太极说完便自悔失言,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朝哲哲讪讪一笑。哲哲一愣,却是下意识回了皇太极一笑:“大汗既是想要,那我明天便吩咐他们给你送去。是种在乾清宫外吗?”
皇太极一怔,吐出两个字:“也好。”他原想就放在凤凰楼下就好。每天总会经过。可哲哲一提乾清宫……明知她是试探,可他却顾不得了,张口便应了下来。
哲哲笑着点头答应了,可心中如何活动却不为外人道。
其实,就算她再不懂也知道这荼靡花在宫中并不是什么吉祥的花卉。想来这清宁宫的前主子还是个受宠的主儿,便栽上了。她想着,这荼靡既是受宠的象征自己又何不留下?一时“心软”,便制止了花匠的行为,生生将它留了下来。要不是这荼靡花一直不长果,也不会刺到她多年无子的心来。一时魔怔,便将症结归到花树上,便想着将它连根拔了去,一解自己心中郁气。可现在……回想着先前皇太极的那句“脱口而出”,哲哲不由又看了窗外荼靡花树一眼。脸上满是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