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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外建福门
余舟所乘车马极慢,车夫都是怕她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不好给东宫交代。不比沈思车马迅疾,待到沈思走出一里地外余舟才出了建福门。
“小姐,我们还回去东宫收拾一下东西吗?去南华寺要六个多时辰,车马颠簸不如先歇歇明日再启程?”
小满跟在马车旁问道。
“那便去东宫罢,其实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整理的,我本就一无所有。小满,你上来与我同坐罢。”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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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北街上,程莫尽夫妇的马车也赶到了。
“余小姐?”
孟葵叫住了马上要进门的余舟,提裙匆匆走到她面前和风细雨一笑抱住了余舟,“我们都是相信你的,没事的。”
这样的时候,再多的煽情华语也抵不过这信任的拥抱来的让人踏实感动。
程莫尽还是那副正经八本的样子,心里急切溢于言表,眉毛都皱呈八字:“草民拜见太子殿下,离王殿下,有什么用的上莫尽的地方尽管开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沈思擦了一把眼泪,锤了程莫尽胸口一把,破涕为笑道:“你个呆子,得知消息倒是挺快的,本王没事儿,去了封地之后还有银子拿有事情做,比起京城总不会太寒酸的。”
孟葵握住余舟的手,一齐走到三人身边,道:“听闻北疆之地大多严寒,如今太子殿下在东宫不能出来走动办事,民妇自作主张置办了一车北方的穿衣用具,炉子袄被一类,还请离王殿下不要推脱嫌弃。”
沈思也不好推脱,并非外人也就收下了这份心意,“多谢程嫂。本王还得回宫去拾掇些东西,等着陛下正式下之藩的圣旨,就不多留了,告辞。”
此时沈谨看着余舟相顾无言,只道是心事难说破,情比纸伞斑驳。
“程夫人,我也先进去收拾东西了。”余舟朝着孟葵淡然一笑与沈谨擦肩而过进了东宫。
清华殿里一箱箱的定亲礼赏赐被官人们搬出东宫,田契册子也从清华殿里搜了出来被人带了走,她的衣裳用具通通被琥珀等人移到了一间女官住的小阁里。
推开门满是尘土飞扬,一桌一椅一柜一床,再无别的什么。皆是蛛网遍布,她的东西就随意放在了地上一摊子乱糟糟。看着这一幕小满此时忿忿然却也不敢吱声的了,拿起扫帚清扫起来。
“小满,不用清了,反正只是一晚。屋子这么小,只是委屈你还要和我挤一张床。”
小满放下手里扫帚,跪在余舟面前泣道:“小姐,小满不敢,只是打个地铺就好。小姐如今这般都是小满没有护好小姐,没能及时陪在您身边的过失,您对小满这么好,小满真的是感激不尽,愧对至极。”
“你是真的愧对吗?”
余舟不是没有怀疑过小满,那日怎么偏偏凑巧被齐王府的官人叫去帮忙,没有在自己身边,事情结果对江闻也并非有所得益。可她事后的表现让自己觉得她不是凶手的帮凶。
但如若她是江闻的人,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小满如琉璃球般棕黄色的眼眸里多了一霎那的不可思议,很快便回过神来,撒谎不眨眼。
“小满真的想要全心全意侍奉您的,绝无二心。小满是托您的福才留下的人,怎么会陷害您呢?”
说的是对的。她要是在被人指使的情况下,恰巧被江闻收留,又恰巧成为自己的女官,几率着实不大。那人要有多深的城府和多周全的手段才能在江闻身边安插上小满这枚棋子呢。
“你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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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莫尽实在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是您有什么打算吗?草民可以为您做的一定尽全力完成。”
沈谨看了看四周一大圈的骁骑营禁军,身后又是安插无数眼线的东宫,没有说话。
孟葵到是看出来沈谨的不便,拍了程莫尽一把道:“殿下莫怪,民妇夫君总是这样没有分寸,没眼力见的憨子。既然殿下这几日奉了旨意闭门思过,我们便不多叨扰,过几日再来拜见殿下罢?”
沈谨点了点头,“过几日本宫会去摘月楼探访,二位今日先回罢。”
随着沈谨的转身蓝色东宫大门砰然关闭,随之而响的更是沈谨的决意,不过一晨之间,他的所思所想判若两人。
“三日而已。”
“殿下,要不要去给余小姐煮些药汤?琥珀把余小姐安排在一处破旧的小阁里,小人觉得甚是不妥,要不.........”
“有什么不妥?”
沈谨坐在太子殿的寝室红木圆桌前,看着刚刚翻箱倒柜找出来慧德皇后生前留下的修剪海棠树的一把鎏银铜剪,是移栽海棠时皇后送给自己的。
“不是应该的么,她自己选的。”
沈谨屏退众人,独自坐在圆凳上望着面前的银剪,表层早已脱落,生出片片铜锈。随便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宣纸,开始写信,给慧德皇后的信。
母亲亲闻:
那只银剪是儿没有保存好它。
母亲,您知道吗?我曾恨极了你的离开,让我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克母星,被人说我的所有成就都是因为你陛下才会宠我。
我没有见过你的样子,也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可是只听传闻便觉得你若在世一定会是位贤妻良母。听陛下说,你留给陛下最后一句话就是保我平安一生无恙。
就是因为这句话,儿多年来一直在克己复礼地活着,不让别人察觉到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动情爱。
朝堂也好,江湖也罢,儿只是努力维持仅有的、还没有失去的生活,只求制衡不求大进。可是天不遂人愿,我越忍让别人,他们越放肆的侵犯我的底线。
从前几年开始的抢夺官员拉拢江湖势力,再到各种各样的污蔑构陷,多少清官受害多少次我一退再退.....一桩一件其实都触及不到我的底线。
可,直到沈思上堂那一瞬间、余舟跪下那一刻,儿突然觉得,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多年未在众人面前痛哭过,上一次还是呱呱坠地时,您的祭日。抱歉,母亲希望的儿子一生平安无恙可能要冒些风险了。
谨以此书致亡母。
笔搁在架上,沈谨点燃了一支烛火,把刚刚写好的书信焚毁。很多年了,沈谨一直保持着写信祭母的习惯。
午膳后
“七进,带我去余舟在的地方。”
“是,殿下。”
光线昏暗的小屋,窗也漏口寒风,简陋的小阁没有什么摆设,光秃秃的桌面床榻,仅一个旧烛台立着,没有一份碳火可点。
小满去收拾刚刚余舟用过晚膳的东西,屋里只留下余舟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出神。
“守着门口,本宫有些话要和余小姐说。”
“是,殿下。”
沈谨进屋关门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余舟看见了他,刚想要下床作礼。
“不用了。你就在那待着罢。”
沈谨坐在了一处较为干净的长凳上,也不看余舟。“本宫问过你两遍的事,你都不愿意说本宫也忍了,可是这次牵连到沈思,你罪责难免。本宫再说什么信你,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
“殿下,我真的有难言之隐。”
沈谨一举掀翻了烛台,质问的语气如重石潜水:“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压得过本宫对你的信任,什么人给出的什么条件、什么原因让你丢弃本宫选择别人,嗯?”
“殿下......我没有选择别人,只是为了承诺,人为诚而许下的诺言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都要履行不是吗?”
沈谨双目猩红瞪着余舟,狠咬后牙拔剑抵住她的左肩道:“你看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你还在狡辩。你考虑过什么样的诺言比得过你的性命?又是什么样的难言之隐比得过本宫犹如亲弟一般的沈思?你百死不比沈思陪本宫的一度春秋!”
余舟料到了他想要事情真相,可还是惊错于沈谨真的会对自己刀剑相向。
“百死......不能吗?”一滴泪挂在余舟眼眶边上,她的双眼一直来回审视着他有没有一点点心软动容。
“对。本宫对你的恻隐之心现如今分毫不剩,无论从哪一次相遇算起,你今日若不说,那么从前种种都便已相抵。你,肯不肯说?”
沈谨拿剑的手又深入了余舟肌肤一分,余舟偏头看向疼痛的来处,一滴泪落在剑刃上,她的白衣都已渗血,沈谨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松手。
“我不肯。这件事余舟一辈子愧对离王,总会有偿还二位殿下人情的一天。”余舟忽而猛然用右手握住剑刃往自己心尖上戳,手心也被划破。
“但殿下既然不信我,何必要问呢?我如今就算说自己有难言之隐、对人承诺、或是被人胁迫又如何,反正殿下打定主意不会信的,何苦费时间来敲打我做什么?”
沈谨失措,用力抽夺过她手中利剑,可剑已沾血,情也难留。
“让你留在本宫身边真是为难你了。本宫的人情不要你还,只愿你我再无瓜葛,此生不复相见。”
说罢便丢了剑离开了小阁。
只剩下余舟一个人怅然若失的看着门口远去的那个身影,突然记起那日长街她说:“我们像是新婚夫妇一样。”
他笃定回道:“我们就是。”
“真应了当夜里,优伶唱的那一曲《虞美人》,回廊一寸相思地,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一曲离歌唱罢,她终究是在这东宫做了空梦一场,偷得浮生半日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