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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陈仓城东北,一支五六千人的队伍缓缓前行。经过了十多日的长途跋涉,终于进入陈仓县境内;虽然离陈仓城还有数十里地,但是钜鹿太守郭典终于还是心中一轻,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阴郁一口吐尽。
郭典本是三辅冯翊人,黄巾之乱时,随皇甫嵩平叛有功;广宗之战大破张梁,郭典因功被保举为钜鹿郡守,率郡兵协助皇甫嵩攻打下曲阳,击斩张宝。战后论功,郭典成为皇甫嵩帐下仅有的三位得以封侯的部属之一。如今皇甫嵩典兵西州平叛,朝廷诏命各州征发青壮为兵,支援三辅。郭典身为皇甫嵩旧部,更是义不容辞,他从钜鹿郡静心挑选五千青壮,亲自护送来到三辅。
途中风餐露宿,一番辛苦自不待言,进入三辅之后,更听闻叛军不断骚扰后路,郭典心中就一直紧紧绷着一根弦。老上司皇甫嵩的艰难处境,郭典心知肚明,偏生毫无办法为旧主分忧。郭典心中亦为此大感烦闷,一路上严令部属加强警戒,不予叛贼可乘之机,如今十停路走了九停,眼前一望无际的原野,目光所及极远处隐约可见的陈仓县城,都让郭典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全军止步,就地埋锅造饭,吃过饭后加紧赶一程,天黑之前赶到陈仓县城,到时候再歇息。”郭典的命令一层一层传了下去。劳累了大半天的青壮们欣喜地欢呼一声,各自行动,埋锅的埋锅,取水的取水,忙做一团。一路看押的数百郡兵也都放松了警戒,散去了队伍。
郭典看着一下子就散乱的队伍,宽容地笑了笑,也不去训斥。自河北到关中,数千里路,加上有人故意刁难,着实不是一段轻松的行程。
原本从冀州钜鹿往三辅,最便捷的路程就是穿过壶关,横过河东郡,到风陵渡过河,直抵华阴,这一路多为坦途,不需要走五百里崤函险道。只是如今的河东太守乃是十常侍心腹党羽,十常侍明里暗里掣肘皇甫嵩,故意拖延粮运已是尽人皆知之事;从冀州西去的粮草和援兵在经过河东时,多有受到刁难而延误行程的;郭典为防万一,不得已舍易取难,经函谷关入三辅,一路上平添了无数辛苦。如今最艰难的一段行程已经过去,郭典心情轻松了不少,面对部下些许放纵,也不愿做这个恶人。
“快些吃饭,吃过饭后,分发器械军甲。到了陈仓,就是战场,从现在起,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郭典微笑着督促部下们。
郭典这一路行来,军士的甲胄器械都是收拢起来以驮马或车辆运送;一来减轻将士们的负担,二来也防止军中心怀不满者有了器械而暴起作乱。如今百姓困苦,没有几个人愿意从征打仗的,说军中有心怀不满者,并非危言耸听。不过如今进了关中,身后的函谷关和北面的黄河隔断了这些人回乡的道路,暴乱的风险倒是小了许多。
“快点快点,别默默蹭蹭的。我跟你们说过,跟着左车骑将军打仗,那是你的福气。知道左车骑将军是谁吗?就是平定了黄巾之乱的皇甫义真将军;那是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跟着他就是等着打胜仗的,那可都是立功的机会;若是能立下军功,朝廷必有重赏。说不定等你们打完仗的时候,一个个都能骑着高头大马,衣锦还乡。”郭典粗着嗓门大声吆喝着。与这些大字不识的平头百姓说话,太文雅了他们可听不懂。
“瞧瞧我,当初跟着皇甫将军入关的时候,也就是个屁大的小官,现在呢,钜鹿郡太守,云阳亭侯。所以我说啊,都不要愁眉苦脸的,打起精神来,这是你们几辈子都等不来的机会。”
或许是出身军伍的关系,郭典的声音很洪亮,传得很远,连远处山头上的小老虎都能隐约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郭典这一路人马的行程,在两天前就已经被小老虎打听得清清楚楚。郭典是皇甫嵩旧部,此番率人增援皇甫嵩,他这一路援兵人马最多,也最是惹人注意,加上他故意舍近求远,明着与十常侍作对,早就让十常侍一方恨得牙根痒痒。消息很快就被人秘密送到老边手中,小老虎此来,正是奉老边之命前来截杀;到此刻为止,他已经在陈仓城附近等候了两日了。
此战,小老虎的虎字营五千骑兵全部出动,所幸有官军内线相助,躲了两日消息始终未曾走漏。此刻,五千精骑就躲藏在离官道不足五里地的密林里。小老虎亲自出马,悄悄靠近到一里地远的一处山头上,就近观察。或许是以为离前线尚远,郭典此刻的警惕心极低,根本不曾想到这里会有什么危险。
“回去告诉边伍,等看见官道上炊烟升起来的时候,就开始行动。切记,不许喧哗,不许乱了阵势,慢慢靠近过来;必须等我下令才能出击。”小老虎轻声将命令下给身边的亲兵。亲兵点头应诺,轻手轻脚直到退下山头,才上马奔驰而去。
行走了大半日的郭典所部早已饥肠辘辘,当炊烟升起时,闻着一点点散发开的麦香味,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生出急切的心情,就等着开锅的那一刻。郭典在一番慷慨陈词之后,也不再多话,坐在一张简易的胡床上,笑吟吟地看着属下忙前忙后,等着开锅吃饭;与麾下士卒同吃同住,是郭典从皇甫嵩那里学来的统兵之法,他也一直秉承不移。
没有人注意到,数里之外的一处密林里,突然惊起一群鸟雀。耳边淙淙流动的渭河水,掩盖了远处微不可察的阵阵马蹄声。
当麦香味最浓郁的时候,锅盖掀开,各营各部的士卒纷涌而上,分成一个个人堆,将上百口大锅围得严严实实,人人都恨不得抢到第一口的是自己。
“啊哈,今日火烧的足啊,这都开锅了,瞧这麦粥,还在滚着呢。”正在拥挤的兵士中有人说着俏皮话。
一个围在锅前的老卒突然愣愣地盯着锅里仍在翻滚的麦粥,粥汤的边沿处清晰可见一圈圈跳动的波纹。老卒猛地站了起来,惊恐地四下张望着,当视线转向南边一片丘陵时,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
片刻的失神之后,老卒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一个箭步上前,抬脚踹翻了大锅,就在同伴或愤怒、或惊讶的目光中,仰天大吼道:“敌袭,敌袭。太守大人,南边敌袭——”
只比老卒的提醒迟了刹那光景,就在郭典将目光转向南面时,一名骠悍的凉州骑士跃马跳上山丘顶上,出现在郭典惊愕的目光中。
战马片刻不停,飞驰下了山丘。他的身后,精锐的凉州骑兵一群一群地跃出丘陵,挟风雷之势,扑进毫无准备的官军阵中。
四周围响起连片的惨叫声、哭叫声。没有郭典所说的军功、前程,有的只是血腥的杀戮——毫不留情的屠杀。没有器械,没有衣甲,甚至还饿着肚子的官军毫无还手之力,才稍一接触,就已经兵败如山倒。活着的人四处奔逃,却在骑兵的追杀之下成片成片地倒下。
郭典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一面倒的战场。就在叛军出现的那一刻,他的头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远去;他听不见叛军恣意的喊杀声,听不见部下惨死的哀嚎声,甚至听不见亲卫们哭喊着叫他撤离的惊吼声。
目光扫过一群群纵横驰骋的叛军骑兵,最后聚焦在一个挥刀纵马的少年叛军身上。郭典残存的最后一丝心智,全部用来确定了这个少年的身份——他就是这支叛军的首领。
带着彻底的绝望,郭典抽出腰间的佩剑,徒步冲向那个少年,他眼中唯一的活物。但是只走出了不到十步,他就被斜刺里杀出的一名叛军骑士撞倒,而后上百匹战马从他身上践踏过去——他的举动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引起小老虎的注意。
中平二年七月,凉州叛军入三辅之后与官军的第一次交锋;千里来援的钜鹿郡太守、云阳亭侯郭典战死,所部兵马死者四千五百余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