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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虎又接着说道:“适才先生因为不曾吊唁老边而致歉,我说应该去问老边,不应该来问我——这个话也可以拿来这个时候再说一次——对北宫伯玉和李文侯,是不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说了不算,得去问问他们,饶不饶得过韩文约!”
王国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心下更是暗恨:“以前不是都说这虎崽子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么,怎么今日却变得伶牙俐齿,还专到我跟前耍威风?”
“於菟,我知道心中怨恨,难以消解。”王国沉吟半晌,却始终想不到合适的言辞来接过小老虎的话头,更没有一言能够反驳小老虎的话,于是只好放下身段,温言相劝;“不过,眼下还望你能冷静下来,听我一言。”
小老虎瞥了对面的韩遂一眼,只见对方端着酒杯气得双手颤抖,却始终不发一言,更没有任何给他发作的理由。于是冷哼一声,勉强说道:“子邑先生有话请说,晚辈洗耳恭听!”
听是听了,不过听一听也就算了,要不要照做却是另一回事。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大河奔流至榆中城外时,河道变得十分狭窄,过城二十里,穿入葵园峡,水流愈发变得湍急起来;水声宛若咆哮,震荡于耳中。河畔的三方之会陷入了某种难言的尴尬和冷场。
王国默默地品着酒,另外两家的人却对案上的酒肉没有丝毫兴趣。韩遂蓄积着满腔怒火,但始终不敢抬头与小老虎对视;另一边,岑、吾二人却是事先就商量好了,决不能食用王国准备好的东西——这也是预防万一而已。
“子邑先生,你不是有话要说么,若是没有,我就不奉陪了。”小老虎不耐烦这里的沉闷,说话就想离开。
王国忙挽留道:“於菟,不要着急么,我是有许多话要说,但不知从何说起。”
小老虎嘲讽道:“你叫我们来,这么多天下来,你却没想好该说什么?”
王国听出这老虎崽子话中浓厚的不满之意,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些事情,不是短短几天能够想明白的。当初就连老边,花了两年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换做我,我又能比老边强到哪里去?”
一听到说起老边,小老虎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既不开口嘲讽,也不闹着要走了,只拿眼盯着王国,等他的下文。王国见状微微一笑,心里颇为自得,又不免感叹。自得的是,他有意提起老边,就是为了引起那老虎崽子的兴趣,好留他下来,不至于弄得一个不欢而散,而小老虎的反应也的确尽如他所料;而感叹者,却是为了老边,明明已经死了,却依然对面前这个凉州第一勇将有着极大的影响力,连他王国自诩辩才无碍,也不得不利用一个死人的名声行事。
瞬息之间,王国心头千回百转,但是面上没有显露分毫,依然轻声笑语说道:“於菟,你可还记得当初老边病重不能理事,委托我代行盟主职权一事?”
“那又怎样?”小老虎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在他看来,王国这个盟主做得失败之极,哪里有半分老边当年的风采?军中各部阳奉阴违,烧当羌入寇之时又无所作为,甚至借机浑水摸鱼,为自己捞取好处——这样的盟主,在他岑老虎眼里这里是不认的。
“那你可知,当初三家争雄,为何老边最后选了我?”王国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他看着小老虎,心里暗自思酌:事关老边,这个问题就不信你没有好奇之心,不愁你不来问。
不了小老虎冷哼一声,乜了王国一眼,朗声道:“不管是为什么,从今而论,老边都选错了;哪怕叫北宫伯玉来做,或许都比你做得好!”
王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他才猛地明白发现,这个老虎崽子对榆中之会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抱丝毫诚意;三方会面至今,他先是激怒韩遂,又对王国不屑一顾甚至冷嘲热讽,处处针锋相对,好像巴不得搅散了此会才甘心。
不仅是王国,韩遂也同样明白过来,甚至就连吾诃子都满脸惊异之色,对自家妹夫的举动大为不解。
被小老虎一呛,王国接下来的话就不好说出口了,气氛一时又僵持住了。小老虎冷笑而视,就等着看王国还有什么说辞;在他看来,王国搞出这个榆中之会,完全是不坏好心,让他本能地为之厌恶,只想在会上搅闹一场才肯甘心。
只不过,老虎崽子少年心性,对勾心斗角之事依然所涉不深,完全低估了王国的城府。明明遭到再三挑衅,王国居然仍能压得住火气,沉声道:“对错如今说来还为时过早,有些事情,须得看到最后——老夫自谓,问心无愧。”
小老虎心下冷笑,正欲开口相讥,不料旁边吾诃子伸过一只手来将他肩膀一按;小老虎眉头一蹙,回头看看吾诃子,只见对方凝眉直视,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外人面前,小老虎不好不给大舅哥面子,无奈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王国将郎舅二人的举动都看在眼里,暗中不由擦一把冷汗;要是没有吾诃子及时阻止,叫那老虎崽子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接下来的话可就真的没法往下说,而今日的会面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於菟,你可知道,从金城起兵,老边心里就一直存了一个隐忧。”王国收拾心情继续说道,“当初允吾城里,老边为我和文约、伯玉调解时,就曾经问过我们同一个问题——若为盟主,凉州大军出路何在?”
王国顿了一顿,紧接着又说了下去——他学得乖了,可不敢给那老虎崽子插口的机会:“我对老边说,以我凉州之力,不足以与天下抗衡。所幸,如今天下多事,朝廷不能并力西向,又有於菟你连破十万官军,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至于我们的出路,唯有立足凉州,伺机进窥三辅;若是坐守凉州,虽得一时之安,其实坐以待毙,不足为取。”
说起往事,王国不免多了几分感叹:“老边当时又问我,若拿下三辅又当如何?我对他说,既有三辅,则我进退自如——退一步,可以逼迫朝廷下诏招抚,届时便可脱去逆名,再不复叛逆的身份;若是进一步,据函谷之险以窥关东,一俟天下有变,凭我凉州锐士之精悍,未必不能染指中原。”
吾诃子听着连连颌首,似有赞叹之意;而小老虎却冷笑道:“说得好轻巧,可是拿不下三辅,一切皆空。子邑先生,你莫非已经拿下长安城了?”
王国突然兴奋起来,朗声道:“虽然暂时不成,可是机会已经来了。”
吾诃子目放精光,抢着问道:“什么机会?”
王国笑道:“你们一直都只顾着金城一隅之地,只顾着与烧当羌征战,却不曾留意天下大事。你们可知道,关东又生出大乱了。”
“三月末,中山相张纯勾结同郡人张举及乌桓首领丘力居等人叛乱。张纯领军劫略蓟中,杀死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人。如今聚众十余万人,屯兵肥如,掠夺幽州、冀州。关东少兵,朝廷累战不能取胜,刚刚下令从三辅抽调兵马东进平叛。”
吾诃子凝声道:“抽调了多兵马?”
“皇甫嵩麾下被调走了一半。”王国兴奋道,“你们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吾诃子豁然而起:“三辅空虚,这就是先生所言的机会?”
“正是!据我探报得来的消息,皇甫嵩兵马不足,有意退守长安;连仇池氐国的杨千万都暗中递送消息,有意举兵相应,这消息定然不假。”言及于此,王国毅然决然道:“良机千载难逢,老夫决意趁此机会东出三辅,势要夺取长安,底定三辅!”
“这个……”吾诃子沉吟起来;消息来得太突然,也太过重大,吾诃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于是一直拿眼瞥着自己妹夫。
小老虎浑若不觉,好似对王国所说的消息,还有他慷慨激昂的言辞无动于衷,懒洋洋说道:“子邑先生雄心壮志,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自领兵去就是了,跟我说干什么?且三辅之事与金城战事,又有什么相干?”
王国沉声道:“凉州上下本为一家,岂能说毫无干系?老夫率军东出三辅,却不能留着后路不宁。”
王国此时气势十足,这是他从麾下数万大军那里借来的气势;有了东出三辅的机会,王国借机收拢人心,眼下已然把各部人马纳于同一个目标之下;原本阳奉阴违的各部首领,如今暂时都为王国所用——这也是王国自觉能压服小老虎的底气所在。
不论韩遂还是吾诃子,此时都为王国气势所摄,纵然他们都曾对王国心怀不服,但是谁都没有胆气与数万大军相抗衡——尤其是他们这些人本就互相敌对的情况之下。
现场唯有小老虎平静如昔,甚至深色间对王国更多了几分不屑与敌视。
“王子邑,你有话就直说吧,别装出这幅样子来,吓唬三岁小孩不成?”小老虎大喇喇地踞坐于座上。
王国目光一凝,扬声道:“老夫说过,出兵三辅之时,绝不许后路不宁。明白说了吧,我想让於菟你韩文约和解,两家互不侵害,一切等到拿下三辅再说。”
“哈哈……”小老虎放声大笑,“你要是一辈子都拿不下三辅呢?我可等不及报仇了!”
听到小老虎出言讽刺,王国勃然作色道:“我手握数万雄师,皇甫嵩仅有兵马两万,还要分守长安诸陵,如何能抵挡?何况我已事先派人往河北,联络幽州二张、以及黑山、河东群盗,互相呼应;届时官军将疲于奔命,无暇顾及三辅;若无意外,不出一年,长安便是我囊中之物。”
“我说过了,你自去取你的长安,我自在金城对付韩遂,我的仇人只有一个韩遂,不会去找你的麻烦——只不过,你也莫要来找我的麻烦。”小老虎冷声说道。
“那可不行。”王国知道,对付小老虎这样的人,拐弯抹角反不如有话直说,“明白说了,就算我信得过你,军中各部首领未必都能信得过你。若是不能安定金城,老夫无以让麾下各部尽心于三辅之战。”
小老虎冷笑道:“安抚军心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莫非子邑先生身为凉州盟主,连自家兵马都安抚不住,反而要我来帮忙么?”
王国上前一步,直视着小老虎凝声道:“不仅如此,此番出兵三辅,成败关乎凉州之兴衰,老夫希望於菟你也能共襄盛举。”此刻的王国气势十足,势要压服眼前的老虎崽子。榆中之会刚开始的时候,王国好言相对,实是希望以情动之,好商好量地收拢小老虎,让各方都有个台阶下,不要撕破脸皮——却不是怕了那老虎崽子;可惜小老虎一心只想杀了韩遂,那混不吝的性子一犯,油盐不进,好话坏话一句都听不进去。没奈何,王国只好放弃原先的想法,改而以势压人。
在王国想来,自己手握雄师——至少三辅事毕以前,这支大军还是能够听话的——只要不是傻子,谁也不敢和几万人马为敌,料来这老虎崽子也应该懂得识时务。只可惜,他毕竟不是老边,哪里知道眼前这个老虎崽子,最是吃软不吃硬,之前王国好言好语地说话,小老虎还能耐住性子,最多不过是冷嘲热讽几句,还能给他王国一分半分的面子;眼下王国改弦更张,以势压人,想要将小老虎随意揉捏,却不知这一捏就如同捏到了一只刺猬身上,少不得捏出满手的血。
“你以为你是老边吗?”小老虎厉声道,“我岑於菟可以服天,可以服地,可以服老边,服我阿娘,除此四者,世上再无人敢叫我低头!”
王国震怒道:“你敢怎样?”
“我敢杀人!”小老虎勃然大怒,长身而起;腰间寒芒一闪,响起一阵龙吟之声;几乎一眨眼间,宝刀在手,划出一道长茫,直劈向对面的韩遂。
韩遂目光中惊恐之色一闪而过,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刀锋已然掠至咽喉。锋刃未至而刀风先到,刮过韩遂脖颈,一股凉意自喉间肌肤直入心底。韩遂几乎只来及一念闪过:“我命休矣!”却来不及再做任何举动,只能闭目待死。突然后心处衣服一紧,一道巨力传来,整个人向后便倒,险而又险地避过了致命的一刀。
“休伤我主!”一个浑厚刚劲的声音在耳畔炸响,“岑於菟,看刀!”刀随声至,凌空一道匹练也似的寒光当头罩下,直向小老虎灵台砍来。
小老虎不惊反喜,大笑一声:“阎行,你来得好!”厉喝一声举刀相迎,两道刀锋在半空交互一击,金铁之声尖利刺耳,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震破。
这一声之后,众人才恍惚地回过神来。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小老虎含怒出手,到韩遂倒地,再到小老虎与阎行战作一团,其实不过是眨眼间事。待众人回过神来,便只见交手的两人兔起鹘落间,快若电光,旁人只能看清两道人影混着两道刀光,搅做一团,在看不见其余。不但韩遂、王国这样武力不甚高明的人看的目瞪口呆,就连骑射过人的吾诃子,还有那个一直侍立于王国身边、被吾诃子乘坐雄伟高大、武力不凡的羌人大汉,同样看的满身直冒冷汗,两股战战,几乎立足不足。
场中相斗的两个人交手七八招,同时一声大喝,人影乍然分离。不同的是,小老虎立足极稳,略一停步,挥刀又上;阎行却连连几个趔趄,重心顿时不稳。待小老虎挥刀又至,顿时少忙脚乱起来。
要说阎行武艺本也是颇为高明,断不至于如此轻易落败。但是其间也有个原因。阎行一身本事,大半是在于马上;若说纵马驰骋,长枪利刃,阎行纵然不敌小老虎,至少也能支撑得过三五十个回合,但是要说马下步战,就差的小老虎远了。
小老虎的武艺是跟着王越学出来的。王越是什么人?那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最善于短兵相接的对决。教导小老虎时,以剑化刀,武器是变了,可是本质上却没有改变。小老虎得了王越传授,刀法极尽迅捷善变,变幻莫测,其中气势却与马上交锋大相径庭,一派奇诡机巧,让习惯了马上交锋、大开大合的阎行极不适应。
交手十多招,阎行已然先机尽失,被小老虎窥一个空子,单刀直入,刺向心口;阎行挥刀格挡,不料小老虎中途猛地一个变招,改刺为撩,顺着阎行刀势轻轻一磕。阎行力道用尽,再抵挡不住,长刀陡地受制,施展不开,却被小老虎欺身而进,一拳砸在面门上,顿时眼冒金星,晕头转向,扑地倒在地上。
小老虎双臂有一虎之力,这一拳砸下,不次于千钧重锤,阎行哪里受得住,躺在地上头晕脑胀,半天挣扎不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