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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风在等待着吾诃子的选择,更直白一点说,是他在逼迫吾诃子做出选择;这个选择是如此艰难,以至于吾诃子面对安夷城送来的消息时足足错愣了一个时辰,却始终没能作出选择。
面对露出獠牙的猛虎,吾诃子犹豫了。
大帐外的喧闹声一刻也不停息,一阵又一阵传入吾诃子耳中,不用细心分辨就能察觉到其中蕴含的极度愤怒与不安。
大帐里是同样的喧闹,十几个羌胡汉子用相似口音的羌话在吵闹着,许多人争得面红耳赤,但是所有人都有同一个想法,那就是立即撤兵,他们此刻争得不过是撤兵的线路与先后秩序。
嗡嗡的吵闹声让吾诃子心神不宁,虽然同样出身羌人,但此刻的吾诃子不知为什么无比厌烦这种自小最熟悉的语言。他从小学的是汉家学问,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虽然带有浓郁的关西口音,却依然自觉比那些半开化的同胞高出一等。吾诃子是有野心的,他不满足于凉州一隅之地的称雄,他的目光始终放在更遥远、更广阔的天地,这也是他为什么抛却兄妹之情,背信偷袭允吾城的原因——他需要打开一条道路,一条能够让他走向更广阔的舞台的道路。但是眼前的现实让吾诃子很无奈也很失望,因为他依然只能与一群被他看不起的同胞坐在一起——他迈向广阔天地的第一步就遭到迎头痛击,而且正面临着彻底失败的结局。
也不知道是吾诃子长久的沉默引起不满,还是一干人发现继续争论下去注定没有结局,帐中诸人的目光这时不约而同地投向主座上的吾诃子。
“大人,不要再想了,快下令吧,我们听你的。”
见到众人终于想起自己这个“大人”,吾诃子心下不由冷笑。所谓“大人”,是游牧部落特有的称呼,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可以是尊称部落里的长者,更多的时候是称呼一个部落的首领,而这个时候,吾诃子被称为“大人”则表明众部落承认其对湟水上游的统治,承认他是湟水上游诸部共有的首领。
“刚才吵闹的时候怎么就想不起我这个大人?”吾诃子心中暗怒,但是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他很清楚,这些湟中部落并没有真正归心,一时的顺从只不过是识时务之余的暂时蛰伏,对他吾诃子的忠心恐怕轻的就像原野上刮过的大风,听似声势浩大,其实随时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真要论起来,良吾部落对湟水上游的控制力,比起岑风对下游诸部的掌控要差得多——哪怕吾诃子自认自己的手腕比岑风那头莽虎要高明。
看着眼前目光灼灼的一群首领、头目,吾诃子目光冰冷;他知道,这些人与其说是请求他命令,倒不如说是逼迫他下达命令;这个命令还必须是这些部落想要听到的,否则允吾城下万五大军将会立时分裂。
“用财富的诱惑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果然不堪大用!”吾诃子心中暗暗摇头。
宪彝突然掀帐进来,急促的声音打破了帐中的沉寂:“主人,青河部落人马擅自出营,往西回去了。”话音刚落,就惹得帐中再次喧哗起来。青河部落正是岑风过安夷城之后所屠戮的第一个部落,也是部落中逃出来的牧民将岑风大举西进的消息带了来,才使得一众部落知道了此前消失数日之久的岑老虎的动向。
吾诃子的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这个微小的表情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既然青河部落走了,别的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各位首领各自回营准备撤兵吧。一应事务自有行军司马安排。”
吾诃子的干脆让诸部首领反应不一,一些性急的急匆匆就离开去收拢兵马,立时便要上路,另有一些人却没有动,小心翼翼地看着似笑非笑的吾诃子,神情却多了几分争论时所没有的拘谨畏惧之色。
吾诃子的确是有手腕的,短短数月已经对不少湟中旧人产生了威慑力。
见到众人反应,吾诃子心下亦为之自得,口中却说道:“各位莫非是担心允吾城中追兵?我劝各位不必疑虑,只管退兵,我亲率人马殿后。”吾诃子说的斩钉截铁,大有舍己救人的气魄,只是打发走满腹疑虑的诸部首领之后,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
众人一去,大帐中立时就空落了下来,宪彝忧心忡忡:“主人,你真要留下来殿后吗?不如你率亲军随他们先走,宪彝愿意担当殿后之任。”
宪彝是出身良吾部的嫡系亲信,面对他的忠诚,吾诃子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却冷笑道:“给他们殿后?我管他们死活!”吾诃子的话音中散发着彻骨的寒意,让宪彝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宪彝,你去传令各部亲军,即刻准备起来,等湟中诸部一走,我们也立时启程,渡过湟水北上。”吾诃子原本就深沉的声音被压得很低,“多派斥候探马先走一步,沿途探查从允吾往令居的旧官道,一草一木都不要放过。此事事关全军安危,怠慢轻忽者,军法从事!”
宪彝骇然:“主人,我们不往西走,而是直回令居?那……上游诸部就不管了么?”
吾诃子轻声冷笑:“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这些人从来就不曾当真降服。若是允吾这一仗胜了还好,如今一无所获地回去,再加上岑老虎的逼迫,这些惯于见风使舵之辈再不可信。为今之计,唯有先回令居,背靠武威凭借坚城站稳脚跟,再图后计。”
吾诃子说的轻巧,宪彝却没有吾诃子那么大的气魄,结结巴巴问道:“难道,难道湟水上游几百里地,主人都不要了?”
吾诃子长声一叹,落寞的神情中不无惋惜之意,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是无比地坚定。
“战局不利,不得不有所取舍。眼下湟水上游是顾不上了;你以为岑老虎会眼看着我们大军回援却什么都不做,而只顾着杀人么?我敢说,他此刻必定就在半路上等着我!”吾诃子指了指帐外,意指刚刚离去的诸部首领;“诸部无知,此去必定落入岑於菟圈套,能有几人活着回去,都要看岑於菟的心情——我们又何必陪他们送死?”
宪彝仍是不解,只觉得吾诃子似乎太过涨岑风志气,但是又不敢违逆自家主人的决断,只得点了点头,返身欲走。
吾诃子又叫住他:“宪彝,此行一定要快!岑风敢过安夷,必定是有把握调动麾下诸部人马;我们来得太急,没能剿灭那些部落,如今岑风回来,若是尽起各部人马,可得一万余众,加上他麾下两营,至少有两万五千大军。上游各部人心散乱,不堪一用,我们若是稍慢一些,就要孤军面对两万大军的围剿,到时候就危险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