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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行由这处闹市中的酒肆,联系到了两汉的酒政变迁。而周良则是捧着酒卮,想起了以往在这酒肆之中呼朋唤友、抨击朝政的太学生们,他缓缓地放下酒卮,看向阎行淡笑说道:
“这处酒肆之中,有来自各地的美酒,新丰的秦酒、中山的冬酿、苍梧竹叶青、宜城九酝,而城南之地的太学,居住的也多是来自天下各地的学子、游士,听说诸多太学生就常常来此一饮家乡美酒,酒入愁肠,或变作针砭之论,或化成锦绣文章,真堪称一时之盛况!”
马蔺刚刚将一大块鲜美的熟羊肉吞入腹中,听到这个周良又开始谈论这些文绉绉的文人儒生的事情,他眉头一皱,将油腻腻的嘴角抹了一下之后,蛮不在乎地说道:
“这些儒生饮酒,有甚么好谈的!”
说完,他还扫了对面榻上的周良一眼,说实在的,要不是因为有阎行在场,再加上接触有些时日,他对周良的印象稍稍有点改观,只怕最不喜欢之乎者也、文酸腐儒的马蔺就要勃然变色,出声呵斥这个沿路上故作高深、废话连篇的周良了。
“哈哈,儒生饮酒虽无海量,然而儒生酒宴之间的清议却是厉害之至,正所谓,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议,马君,你可知晓?”
这一次谈论到了太学生,周良倒是没有像以往一样避开马蔺的锋芒,转顾而言他,而是端着文人的气节,一脸严肃地和马蔺谈论起来。马蔺眼看这个周良还不服气,嘿然一笑,一口将卮酒吸入胃中,突然绷紧了他那张黑脸,把硕大的拳头抡了起来,乜视地看着周良瘦弱的身躯说道:
“我倒还真不知晓,这些鄙生、腐儒如何能够使得豪俊之夫屈服?”
周良也不避开马蔺的目光,同样目视着马蔺的黑脸,轻笑着问道:
“马君,战阵之上,你勇武善战,常常冲锋陷阵,不知可谓百人敌乎?”
马蔺闻言脖子一梗,下巴一扬,一脸得意地样子扫了周良一眼,好像周良正说中了他的得意事情一样,他傲然说道:
“百人敌不敢当,但蔺常随军候陷阵,遇敌之时冲杀在侧,死在我刀下的敌兵不说上百,也有几十,想当初我等守车阵之时,我持刀驻守,上百羌人轮番冲击也不能动摇我阵脚分毫!”
说完,马蔺还偷偷看了阎行一眼,发现自家的少君神色从容地喝酒吃肉,对两个人的较劲之事淡然处之。他也就放下心来,转回眼神,重新看向周良,他刚刚虽然在开头故作谦虚地说道自己担当不起百人敌的称号,但是后来的话都是在夸耀自己的勇武,言下之意俨然就是以百人敌自居了。
“那马君以为昔时‘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威明可否称为万人敌?”
皇甫规身为“凉州三明”之一,战绩虽然比不上身经百战的段来得显赫,但他善于剿、抚并用,持节征讨先零羌之时,就招降过十余万羌人,后来在安定等地,又使得十几万以沈氐羌为首的羌人降服。若按马蔺的逻辑上讲,他自身斩首几十,又自身挡住过上百羌人轮番冲阵,可以称得上是百人敌的话,那皇甫规击败降服的羌人前后加起来有数十万之众,“万人敌”的称号自然也是实至名归。
马蔺出声凉州之地,有关皇甫规的降服羌人的故事也略知一二,他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周良下了套,但皇甫规的功绩功绩摆在那里,他也不能够睁着眼睛说瞎话,他随即重重地点了点,说道:
“皇甫明府招降的羌人数以万计,他自然称得上万人敌。”
听到这里,周良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他笑着说道:
“皇甫威明功高,然一向恶绝宦官,不与交通,在论功行赏之时又拒绝贿赂当权诸位宦官,无故受到诬陷,将被严刑治罪,多亏有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发起集会,诣阙讼之,才使得皇甫规得到赦免。马君可知此事?”
马蔺听到周良又扯出这一件事情,眼皮顿时跳了一跳,脸色愈发黑了下来。他总算有点明悟周良的意思了,自己自诩豪俊之夫,能够力敌百人,周良就搬出皇甫规能够降服万人的事情出来,百人敌自然不敌万人敌,而万人敌的皇甫规又敌不过当权宦官的只言片语,虽然功高当赏,但因为宦官的些许诽谤,就落得个下狱问罪的下场。权势滔天的宦官又敌不过宫阙外群情汹涌的太学生的舆论压力,不得不后退一步,放了蒙冤受屈的皇甫规。
按照周良一开始就布下的套路一经推断,他“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议”的论断自然就能够成立。但是马蔺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他硬着头皮倔强地说道:
“知道不知道,那又如何!”
“太学生清议一开,针砭时弊,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就连权倾朝野的宦官有时也要暂避三分,如此清议,‘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议’可有道理,马君心中自明!”
周良在嘴上已经占据了优势,他也知道要把握好分寸,既要杀杀马蔺这等武夫一贯蔑视自己文士身份的威风,又不能当着阎行的面,过于得理不饶人,折了对方的面子,闹得不欢而散,所以他重新举起了酒卮,轻轻了噙了一口,就不再言语。
阎行面对手下马蔺和周良的对话,一直淡然处之,既没有使眼色让甘陵、阎兴两人帮腔,自己也没有贸然插言。他知道,时下文武虽然还没有分途,如皇甫规、张奂这等将才,也能够授经著书、以文人雅士自居,而像李膺、陈蕃等文士,或仗剑赴难、或戍守边陲,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但文武之间还是有一些不能忽视的间隙,如自己身边的马蔺,一直都是跟随自己戎马厮杀,对文士无甚好感,有时候还会借机折辱那些端着文人架子的士子。
他身边一直都是武夫居多,少有文士跟随,久而久之他身边的走马射箭的厮杀汉也就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式和自身的圈子,对不与己身类同的文人士子持排斥态度,像董卓军中就是这个样子,都是武夫当道,只要李儒一个文士,依靠着董卓的权势、信任立足于军中。
阎行不希望自己今后的小团体,日后变成像董卓那样的军人政治,所以对于来自李儒帐下的周良他并没有明显的排斥态度,相反的,周良每有想要和马蔺理论,抬高自己的地位,为自己在阎行帐下占据一席之地时,阎行还会摆正态度,不偏袒旧人,由得周良去争取如马蔺等武夫的重视和尊重。
而周良口中的太学生清议阎行也知道一些,就像是后世大学中那些大学生高谈阔论、针砭时弊一样,时下的太学生既然能够进入太学,背景多是官宦之家或者有贵人看中相助,他们邻近京都雒阳,消息灵通,又年轻气盛,加上游学京师附近的其他士子,人数能够达到两三万之多,常常聚集一起议论朝政,褒贬朝中公卿。
这其中,就有好处,也有坏处,如何处置,像马蔺这样轻视不成,像周良那样奉为珍宝也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