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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光西斜以肉眼可见的痕迹留彩后,马云鹭和阎行一前一后策马回来了。
策马回来后,马云鹭似乎解开了一个心结,她也不忸怩作态,而是大大方方地和甘陵一同纵马,并肩齐行,欢快地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笑声。
就像是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后的那种轻松。
反倒是阎行,虽然看到两人欢快纵马的情景,也露出了笑容,但故意落在后面的他,脸上还是不免露出一丝淡淡的沉寂。
一同落在后面的董黛,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点,她格外上心,却没有表现出来,从刚刚马云鹭突然提出要单独询问阎行一个问题的时候,她就知道,也许面前的两男一女之间,还有一桩深潜在底下的事情。
她很惊奇,但也很小心,唯恐触及到身边这个男人身上的逆鳞。
当她看着阎行脸上的那一丝沉寂之色,想了想,还是决定试探问道:
“马娘子答应这门亲事了?”
阎行脸色沉寂,闻言瞥向了在马上同样是飒爽英姿的董黛,目光在她麦子色的肌肤上停留了一会,又很快移开了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主公有心事?”
这一次,阎行脸上神色微微变化,却没有转首,也没有回答,他反而加快了马速,拉开了一段距离后,才转身向董黛说道:
“我记得,你的箭法是很好的!”
等不到回答的董黛脸色稍稍有些失落,但此时听到阎行的话,还是露出了笑容,她没有伸手去弓袋抽出角弓,而是加快了马速,跟在了阎行的身边。
“从十三岁起,我手中的弓箭,就从没有再失过手!”
阎行听了董黛的话,眼光从她身上转向了她挂在马鞍边的角弓上。
女子的力气在先天上要比男子有明显的劣势,但董黛这一手箭术比起军中的善射的弓手来也不遑多让,而且在技巧上还要更胜几分。虽说她出身将门,自幼衣食无忧,拥有名师指点,但要练到像她那一手的箭术,还是需要下十多个寒暑的苦工的。
想到这里,阎行难得朝董黛笑了笑,问道:
“那你自十三岁后,又可曾射出过自己后悔的一箭?”
“没有!”董黛脱口而出,回答得果决,但很快又蹙眉思索了一下,然后再次强调说道:“从没有过。”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于后悔,事后或许还可以补救,但发箭的时机却只有一瞬间,机会没了就真的没了。”
“所以从我手中射出的箭,我从来都不会后悔!”
董黛后面补充的解释说得坚定不移,阎行微微眯眼,思忖了一会儿,才颔首说道:
“嗯,也许你是对的。事情可以补救,但机会只有一次,射出的箭,从来就不需后悔!”
一日后,卫觊、赵鸿奉命出使驻扎在谷口的马腾军。
当卫觊说明来意,告诉马腾初平四年被俘后杳无音讯的马云鹭此刻就在阎行军中,阎行特意派遣自己前来,和马腾结好联姻,两家摒除前嫌,共扶汉室的意愿后,马腾有些咂舌震惊,半响他脸上才重新恢复了常态。
甘陵和马云鹭的姻缘只是让他稍稍惊诧,最让他震惊的,还是阎行对待自己这支败军的态度。
虽然河东大军远远强于自己,但前来的使者卫凯没有一点盛气凌人,言行上也没有颐指气使,谦逊守礼,举手抬足之间又透露着足够的自信。
卫觊在言谈中,还隐隐约约透露,若是马腾愿意投诚,当下依旧可以保留着手中的军队,骠骑将军将会上表朝廷,为马家父子求取官职,然后在冯翊、扶风两郡中择选一郡作为马腾驻军之所,日后经营雍凉之地,骠骑将军还会对马腾、马超等人委以重任。
这份诚意,不禁让马腾心动起来。
眼下阎强马弱,阎行若要对自己用兵,直接发兵来攻,自己除了引军逃往前途渺茫的安定、武威之外,别无他途。
阎行对付自己,根本就无需节外生枝、大费周章,又是遣使,又是提亲的。
而且阎行给出的条件也足够诱人,马腾心动之下,对待河东来使的卫觊、赵鸿两人态度也愈发和蔼,口头上虽然没有急于给出答复,但是他却精心安排卫觊、赵鸿先在中军别帐中住下休憩,想等自己和军中诸将商议之后,再给出明确的答复。
只是在卫觊、赵鸿两名使者离开之后,马腾的帐中没过多久,却争吵了起来。
霸陵大战中,突阵受了伤的马超身上裹着帛布,没有披甲,快步走入了马腾帐中,马岱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
帐中都是马家人,除了马腾外,马义等马氏族人,马休、马铁两个弟弟也在。
马超环视了帐中一眼后,才伸手向自家父亲行礼,马腾见他身上带伤,也摆了摆手,示意他入座不用多礼。
但马超却没有急于入座,而是站在了帐中,看着马腾问道:
“大人,孩儿原本在自己帐中养伤,是听说了河东遣使前来,才特地赶来的。大人聚众商议,莫非想要率军归降阎行?”
字眼上的议和,到了马超嘴中,就变成了归降,马腾闻声板起了脸,冷哼一声,没有回答马超的问题。
倒是一旁眇目的马义连忙起身缓和气氛,陪笑说道:
“贤侄,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这是议和,归降的乃是朝廷啊!”
马超转头瞪了他一眼,忿然说道:
“朝廷?我马家凉地起兵已经有十载之久,难道还看不清这世道么,汉室已衰,朝廷还有何用,不过是当朝权臣手中的玩物罢了,关西强则归关西,关东强则归关东。叔父休要自欺,今日归降朝廷,就是归降阎行!”
马义被马超的话呛得开不了口,只好老脸一红,尴尬地咳嗽几声,重新入座不再吭声。
帐中其他人看到马义在愤愤然的马超面前吃瘪,哪里还敢再出声,个个噤若寒蝉,都看向了马腾,等他的应对。
马腾对自己这个近来锋芒过盛的长子也不甚满意,他哼了一声,黑着脸说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马超脖子一梗,激动说道:“孩儿不赞同归降!”
“你!好,好,那你说说,这是为何?”马腾闻言,脸色大变,胸口起伏了几下,才忍住了呵斥,戟指着当众反对的马超,大声问道。
“大人应该知道,韩遂已经领兵走陇关道,进入右扶风了。”
“哼。”听到马超说起了韩遂,马腾的脸上更是没有好色,当年他袭杀韩遂不成,反被韩遂率军击败,连随军的妻儿都被韩遂军士所杀,这桩事情一直是马腾心中深处的心病。
“那又如何?”
“此时我等正可坐观韩遂与阎行争斗,因利乘便,又何须早早急于归降阎行。”
“可笑,军中已无余粮,兵马又无立足之地,此时若不与阎行议和,士众离散,还谈什么坐观韩遂、阎行争斗。”
“军中虽然乏粮,但由谷口经泾水河谷道路,可以撤往安定。安定杨秋颇有声势,大人可以与其联合,向他借粮,约其共同起兵,谋取关中。”
“安定杨秋,郡县一豪强而已,与其相连,还不如和阎行议和,其人乃是当朝骠骑将军,又新督领司、雍、凉三州之地,有兵有粮,方才是成事之人。”
马腾从卫觊口中和其他途径,也得知了一些有关于关东局势的事情,知道天子虽然继续东迁许都,但阎行却也和曹操议和,给自己在关西赚取了足够的政治资本。
马超却摇了摇头,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
“大人难道不明白么,正因为安定杨秋只是一郡县豪强,才会敬畏我等,一样害怕阎行占据关中后对其进行吞并,所以他才会和我等联合以求互保。”
“可若是归降了阎行,河东势大,我等就如同入网的鱼鳖,再无反抗之力。我等兵不满万,军中又多悍勇之士,事后阎行若起了忌惮之心,生杀予夺,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还请大人三思啊!”
说到这里,马超原本义愤填膺的气势也有所缓和,多了几分苦口哀求之意。
马腾此时因为愤怒而举起的手也放了下来,他瞪着自家长子马超,虽然心中也觉得马超说得有几分道理,可在这桩事情的决定上,马腾却不打算听从长子马超的。
起兵已经十载,到了今日,马家父子也走到了岔路口上。
马腾起兵以来,先受制于王国,后又败于韩遂之手,多次图谋关中,可每次都苍天不佑,功败垂成。不是被皇甫嵩、董卓击败,就是败于李、王承之手。
时下,武威故地落入邯郸商、张猛的手中,渝之间的几座城邑也被韩遂大军所占,马腾麾下虽说还有近万兵马,可就像是无根之萍,流窜抄掠,难以久持。
所以,与其再去与安定杨秋苟延残喘,有些心灰意冷的马腾心想还不如归降了阎行算了。
反正,归降之后,千金马骨的自己名爵官职、粮秣兵马短时间内都不会缺,日后如卫觊所说的那样,经营凉州,说不定还要再次启用自己这员凉地出身的大将。
但是,马超则不同,从幼年就提矛上马、从军征战的他,时下恰恰进入了风华正茂、野心勃勃的年纪,他自诩有着睥睨天下的武勇,有着骁勇善战的西凉骑兵,又怎么能够甘心在还有一丝希望的情况下,放弃自家基业,去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呢。
在不知不知之间,帐中一老一少、四目对视的父子,已经渐行渐远,各自走到了争锋相对的对立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