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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睿孞沉吟着说,“不过申城知府的位子,到底还该看看李纪德的意思。他毕竟是苏州刺史”
“李纪德的折子也没有保荐谁,他要装大方,索性就让他大方一回好了。”刘秉言说得很坦率,“申城知府这个位子很要紧,也不见得说给谁就给谁。还是要出于中枢诸公的决断。”
这句话打动了彭睿孞。在心里默默掂量了一会。问道:“贾公等中枢诸公那里,秦禝有没有点缀?”
“都归我来替他办”刘秉言毫无隐瞒,指了指桌上那个封包,“亦是此数。我也老实不客气,要过个肥年了。”
这就是再问秦禝有没有和齐王阵营的诸位大臣通过气了,至于秦禝本人。这点钱不在乎,反而是不必送的。
“杨秣在申城多年,虽然捐了没有实职的勋官,但我看他坐这个位子,也还行。”彭睿孞点头道,“既然现在有吴濛的这一保,上头大约也不会驳回。明天上朝,我来跟王爷说。”
第二天,在朝堂上奏对,说到李纪德那个折子的办理。太后和中枢之间,不免要讨论起人选。
“李纪德说。吴煋要替他帮办军务,申城知府得换人。”西太后李念凝先开口,“他倒是想换谁呢?”
“有一个人,倒是合适。”彭睿孞把杨秣的履历报了一遍,最后说道:“正好两广总督吴濛,也有一个折子保他,说他不畏艰苦,实心任事,以往在地方的事情上,出过大力。”
“嗯。”吴濛保杨秣的折子,李念凝自然看过,只是没想到可以用来充任这个位置。现在想一想,果然还挺合适,不过她亦有她的担心。
“申城的衙门,原来风气不好,要不然李纪德也不会动本参掉好几个人!不知道这个杨秣,操守怎么样?”
“这一节太后似乎可以放心。”刘秉言很有把握地说道,“当初李纪德参了四个人,偏偏没有参杨秣,足见他的操守一定是好的。”
这句话,是彭睿孞几个人商量好了,提供给杨秣的一个说法。然而当初李纪德何尝不想参掉杨秣?只是碍于秦禝的面子,不得不网开一面罢了,结果今日反过来被当做杨秣操守极佳的证据,真是他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哦——”李念凝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只是现在要打苏州,申城知府支应兵费的担子很重,不知道杨秣做不做得来……”
“太后见得极是!”贾旭接上了话头说道,“不过这一层似乎也不用担心——当初秦禝在申城办军,就是杨秣替他筹备军饷的,现在龙武军统领梁熄,是杨秣的女婿。”
原来是这样!李念凝明白了,这是说,杨秣是秦禝的人。
照道理说,既然有吴濛的保举,又是秦禝的人,那么秦禝的请求,可以照准。不过这一年来,李念凝太后在处理朝政和用人的心法上,都愈发有心得,比当初老练多了。申城知府是个很重要的位置,于是她就有意要缓一缓,不肯贸然做答应的表示。
“知道了。”她点点头,说道,“先放一放,我们姐俩再想一想。”
说“姐俩再想一想”,其实是她要再想一想。这一天用过晚膳,照例在廊子里遛弯——要走足九百步,不仅可以养生,亦可以保持身材。
她知道,李纪德的折子,请朝廷选人,自然是假大方,夹袋里是一定有人的,现在如果拿申城知府去交给秦禝,会不会引起曾继尧和李纪德的不满呢?
一边走,一边琢磨,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小李子!”
“在!”跟在她身后,替她数着步子的李孝忠小步跑上来,哈腰答道。
“你看着这儿,又掉了这么大一块漆!”李念凝指着一根廊柱说道,“你怎么当差的?这个廊子,早该让内府来修整了。”
李念凝在这些事儿上,最是挑剔,李孝忠小心地觑了觑她的面色,把准备好的一段话拿出来了。
“回太后的话,齐王爷说了,现在国家处处打仗,度支艰难,到处都得省着用,因此内府现在也没钱,宫里的油漆,只能两年翻补一回。”说完这句,见李念凝没言声,才敢继续说下去,“齐王爷说的也是实情,奴才听说,现在户部是穷的不行,只有外面曾大帅的老军最有钱。”
“胡说,你怎么知道曾继尧有钱?”
“外面的好官好缺,都在他们手里,想来自然是有钱的。”
这句话也不尽是污蔑,多少算是实情,然而李念凝不愿意跟太监谈论这些军国之事,因此只是哼了一声,继续走。
李孝忠却会错了意,见她没吱声,以为是默许,于是跟在后边,又大着胆子说下去:“宫里的用度,也不能全指望内府,还得靠外面的孝心。奴才听说,那些个管钱的位子,非得是自己人来坐,才懂得规矩,也才知道孝心两个字儿。”
李念凝听了,霍地停住了脚步。李孝忠以为自己那句话说漏了,吓得一弯腰,不敢动了,谁知李念凝全然没有理他,自顾自地站在那里,沉思起来。
小李子的这句话,倒没有说错,她心里想。什么便宜都给曾继尧占去,那可不行,若论自己人,那么李纪德和秦禝,哪个才是自己人呢?这自是不必多说的!
当杨秣任申城知府的上谕,由申城传到时,苏州的攻防战已经打响。李纪德在大营听到这个消息,愕然半晌,脸色转为铁青,双手也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咬牙切齿之余,小声地骂了一句。
“真是搞出鬼来了!”
李纪德的幼弟李峰勋,因为李纪德受伤故而陪侍在李纪德身边。他从没见自己的哥哥这样失态过,虽想有所劝慰,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也真不是一句话就能劝解得开的——自己花了偌大的功夫,先是敲山震虎,把吴煋身边的几个干将参掉,接着调虎离山,把吴煋奏调到来帮办军务,最后顺理成章地奏请开去吴煋的申城知府,只等朝廷准奏,征询人选,老师曾继尧就可以拿黄开荚举荐上去。
没有想到,眼见到了要收功的时候,半道杀出来一个杨秣,轻轻松松就把桃子摘了去。最难过的是,这一个任命,还是以批复自己那道奏折的方式发下来的!
盛怒之下,忍不住就要动本狠狠参杨秣一道,然而思忖片刻,还是颓然掷笔——这件事内中的情形,虽然难以弄得分明,但杨秣的背后是秦禝,这是确定无疑的。他倒没有想到是自己的驿报泄了密,自己的计谋,现在倒是借花献佛,成全了秦禝的人,只是想,以秦禝把申城视为禁脔的态度来看,暗中经营申城知府这个位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而且——
而且朝廷的态度。也很可虑。现在天下督抚。多是地方起家,申城这一块财赋之地,是不是朝廷有意要置于京官勋贵的控制之下呢?
李纪德到底不是等闲之人,这样一想,便迅速冷静下来,细细权衡起这其中的利害得失来。反而是李峰勋,见他提笔欲写还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可以给曾大人去封信,再争一争?”
李纪德闭目不答,仿佛在考虑着什么极为难的事情,半晌,终于睁开双眼,喟然长叹。
“秦禝已经成了气候,何必害我那位老师为难。”李纪德艰涩地说道,“申城,不争了。”
既然不争申城,那别的地方就非争不可了。李纪德传令前线的新军。加紧进攻,一定要抢在龙武军前面。打破苏州。
其时苏州战场的态势,是新军由北面打,龙武军由南面打,两军之间,既是合作,又在暗暗较劲,都想抢首先破城的功劳。
但是想破城,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连迫近城下,亦颇为艰难,因为此时主持城守的,是勇王本人。
勇王十月里带兵“保驾”,在江宁城外与曾继尧打了两仗,虽然没有取胜,但好歹把伪隋大都”一度危急的局面稳了下来。及至龙武军和新军两军从申城出兵,苏州告急,特别是龙武军势如破竹,连下鹿城,常熟,吴江,谭记沅的水师被打得几乎全军覆灭,让勇王心急如焚,不得不请求伪隋帝,放他回苏州,保卫“老家”。
千请万求,伪隋帝终于点了头,不过提出了很奇特的条件——第一是一月之内必须返回,不准有一天延误;第二是只许只身前往,他勤王所带来的兵,必须留在大都。
如果单是这两条,也就罢了,但还有让人哭笑不得的第三条——必须交十万两银子作为“保证金”,如果到期不能回来,银子就要没收。
勇王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设法筹措,不仅把自己在大都的府宅中变卖一空,而且还令人从苏州送来三万两,这才凑够了伪隋皇帝要的十万,带了一队亲兵,直奔苏州。到了苏州,立刻召集了唐冼榷、刘劲宽等将领,商量布置战略,在苏州府方圆二三十里的范围内,逐次抵抗。
官军胜在新胜势大,隋匪军则胜在地形熟悉,战法灵活,因此一时之间,官军的推进变得很艰难。直到梁熄会同张旷,抓住了隋匪在南线的主力,一战破之,才在南线打开了一个大缺口,同时新军也在苏州北面两胜刘劲宽。而黄起雄一部,本来是要胁迫新军的后路,但自身却受到常熟方向吴银建的威胁,无所作为。勇王这才不得不将防线收缩到苏州城附近,真正的苏州城攻防战,终于开始了。
隋匪军守城,一向有说法,精锐兵员不放在城内固守,而是在城外依托险要地形,筑起堡垒要塞,用以据守。
苏州城外,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山川关隘,但却有河流水泊环绕。隋匪军凭河修筑了长墙,墙内又筑大石垒和土营上百座,南自盘门,北至娄门,联络一气。城内的兵营,开挖大地窖作为存兵之所,上面用数层厚板覆盖,再堆上土层。保护的万无一失。
隋匪军在苏州的守军,东拼西凑集中了五万余人,大部分都是唐冼榷、刘劲宽的部下。官军几近合围,他们也心知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因此抵抗得异常坚决。
秦禝的大营,设在了苏州城西南面的木兴镇。????????在苏州以南的龙武军,是张旷的第三团和骑军、梁熄的一二团,代理第四团团官方英勋的第四团,姜泉的第五团,穆埕的第七团,除了在常熟阻敌的吴银建的第六团,龙武军的全部主力都在这里了,另有卫军三千人。沈继轩的中军营和吴椋的亲兵营,因为要拱卫大营,还没有算在其内。
另有一个助力,是龙武军水师。如今太湖通往苏州的水道枢纽畅行无阻,随处突袭,最是灵便。钟禹廷赶到大营来参见秦禝的时候,便请求亲自率水师参战,让水师也立一份功。
“大帅!”钟禹廷笑嘻嘻地请过了安,“这一回,水师没给你丢人。”
何止没有丢人,简直是漂亮至极,现在苏州能有这样的局面,靠的还是水师的这一场大捷。不过对于钟禹廷的请求,秦禝却不肯答应,不为别的,就为一将难求。虽然现在水师在内河行驶虽然灵便,但也易受来自两岸的攻击,万一因此出了什么意外,把这样一个优秀的将领丢了,不划算。
“功劳也要留给别人一点儿。”秦禝哈哈一笑,先把水师的功劳赞扬了一通,才说正题,“你给我把谭记沅看好,不要让他再冒出来捣乱,就是功劳。”
“大帅,可惜你要打苏州,”钟禹廷不无遗憾地说,“不然让老军和我联手,由曾大帅的水师策应,我准定能把谭记沅给荡平了。”
“有什么好打?只要苏州一破,谭记沅自然就降了……我也记你头功一件!”
双方在苏州的攻防,自然是围绕着城外的长墙和石垒展开。南面的龙武军打得固然激烈,北面的新军也没有闲着。李纪德麾下的新军,除了一支偏师摆在后面作为策应,同时对常州方向,做一个防备,其余的三路齐进,连日猛攻。这其中,又以中路的先锋房宪打得最为凶狠。
像龙武军吴银建的第六团一样,房宪的先锋营,也是隋匪军的底子,他本来在隋匪军效力。曾继尧围攻安庆时,房宪固守于北门之外,打得老军寸步难进。曾继尧一筹莫展之下,用了谋士孙云锦的一条计策,派人把房宪的母亲抓了起来,拿她亲儿子的性命为质,逼她化装成乞丐,偷入房宪的营盘去说降。
房宪对母亲一直很孝顺,这一下,弄得左右为难。送走了母亲,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却被守城的隋匪大将侦知了这件事情,派了八名亲兵,持令箭来召房宪入城。房宪大惊之下,情知入城就是一个死,于是召集了百多名铁杆心腹,连夜冲破营门,直奔设在北门外三里处的老军大营。
黑夜之中,情况不明,守营栅的老军哪敢开门?房宪眼见得后面追兵将近,情急之下,将刀掼在地上,双手猛撼营门,大叫道:“我是房宪,来降曾大帅,因为后有追兵,不得不携带兵刃。若是信得过,就放我进去,若是信不过,就请曾大帅一箭射死了我。免得落在贼人的手里!”
这一喊,惊动了营内的主官——曾继尧光着脚跑出来,下令开营,把房宪这一百多人收容进来,这才让他们逃过了一死。
收是收了。但逼房宪投降,本来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因此曾继尧虽然替房宪补满了一营人,但疑虑仍深。老军围安庆,是内外两道壕,内围城池。外拒援兵,其中又以外壕最为深广。曾继尧把自己的部队放在两道壕沟之间,却偏偏把房宪的部队放在外面。
这样的话,有隋匪军的援军来冲击,总是由他首当其冲,而老军每日供给他的两餐饭。都是算准人头,用特长的竹竿,高高挑过壕沟,送进他的营寨中,如果不够吃,则多一份也没有。
房宪也没有办法,只得靠苦战来求生。也就养成了他麾下先锋营格外坚忍和凶狠的作战风格,然而心里面那种不被信任的痛苦,无可宣泄,夜夜在自己帐中偷偷痛哭。等到被拨给了李纪德的新军,才终于算是出了头,他心中感激,这回打苏州便格外用命,要替李纪德争这个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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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军要替李纪德抢功,龙武军同样也要替自己大帅争面子。梁熄把几位团官叫到一起,要拿出破城的办法来。
“现在是摆明车马。就看谁先破城。房宪在北面打疯了,我们也得再抓紧,不然若是替大帅丢了面子,我们几个都没脸活了。”
要想破城,得先打破城外的长墙跟石垒。而墙外的那条护城河,是最大的阻碍。
“梁熄,我手下有个营官叫韦絔,出了一个主意,”穆埕说道,“你看看,行不行?”
韦絔出的主意,是龙武军也筑墙,利用夜晚的时间,在靠近河岸的地方,抢筑起几段掩护墙,后面放置弩炮和投车,再以弩炮投车直接压制对面,然后搭浮桥,过河抢垒。
“哦?他会搭浮桥?”
“会!”
拿什么来支撑,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入夜,全军搬石挑土,在护城河南面筑起了几道长约十丈的简易护墙,这一下,距离近得多,投车准头也就好得多了。
到了天亮,隋匪军见状大哗,想要摧毁龙武军临时垒砌的土墙,打到下午,龙武军方面,吃亏在简易的掩护墙毕竟不够坚实,因此损伤亦很大,但战术意图无论如何是达到了。剑眉星目的韦絔,把他那一营人分作两半,摆在离掩护墙大约五十步的地方,一半人持着门板、大木枝等搭建浮桥的物料,另一半人列阵集结,是准备冲锋的敢死队。身后还有穆埕亲率的两营人,
到了下午四点钟的样子,韦絔下令准备。没过多久,韦絔大喝一声,五百多名龙武军的士兵绕过掩护墙,发一声喊,舍命向河岸冲去,将手里的大木枝钉在河道上,以油麻捆扎,然后这一边将门板一块一块地铺了上去,每每铺好一段,继而如法炮制,将木枝搭向对岸。
这是在搭浮桥!隋匪军终于明白了龙武军的意图,不顾对面弓弩的压制,从长墙后拼命向中间的浮桥抛箭,希望能拦阻浮桥的搭建。
对于龙武军来说,这就是拿命在换了。河水已经被鲜血染红,上百具尸体漂浮在河里,
不过浮桥毕竟还是搭成了!负责冲锋的军卒,狂呼着踏过两道浮桥,从早已轰开的缺口透入长墙,以刀枪对付墙后惊慌失措的隋匪军,很快便占据了左右二三十丈的一块地方。待到穆埕的后队源源过河,隋匪军就连石垒也守不住了,正面的两个大垒,四个小垒,皆尽被龙武军攻破,被围杀在垒中的兵士,总有千数之多。
这一下,环绕苏州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陆续过河的龙武军,是第六团整部和第七团的三个营,攻城器械也陆续地运过河去。第二天,顶过了隋匪军的两次反冲锋,算是把这个“滩头阵地”彻底扎稳了。
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秦禝却忽然传来两条命令,一是命梁熄约束各部,把攻势放缓,这几天打个样子就好,让部队先休整一下,二是命郑四水即刻赶来大营。
梁熄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军令如山,哪敢违背?郑四水更是当天下午就赶回大营,到了秦禝的大帐,报名参见。
“郑四水,上一回在青浦,你跟刘劲宽他们打过交道了。他最后能够开城投降,你的功劳不小。”
“卑职不敢当,这都是大帅的栽培和提拔。”已经升任了第六团副团官的郑四水,恭恭敬敬地说。
“嗯,苏州打到这个地步,想来刘劲宽的心里亦有数,终归是守不住的。”秦禝的声音很平和,娓娓道来,“现在城北的新军拼了命的打,咱们龙武军这几天倒是抬了抬手,为的是能让他喘一口气,好好琢磨琢磨。他是聪明人,这一节,想必能看明白,你不妨再跟他联络联络,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收到郑四水递过来的话,刘劲宽动心了。
刘劲宽是郑四水的同乡。他的部下,多是两湖一带的兵,不在伪隋国起义的嫡系的范畴之内,于是在供应上和封赏上,以往也不免会遇到一些差别对待。现在苏州被两军夹击,外围墙堡次第攻破,他已经感觉到,苏州要守不住了,伪隋国的气运,只怕也延续不了多长时间。
既然如此,何不趁着坐拥重兵的时候,跟朝廷讨价还价,为自己和手下这些兄弟讨一份前程?毕竟现在苏州的守军,大部分都是他们的部队。
这个主意打定,便派人私下回复了他这位同乡。刘劲宽有这样的意思,是天大的事,郑四水不敢专擅,立刻到大营来禀报秦禝,再把秦禝交待的话,带去给刘劲宽。如此往来两趟之后,刘劲宽终于表示,愿意亲自到大营,面见秦禝,以表诚意。
跟刘劲宽一起来的,伪隋大将汪子澄。他们两人换了一身普普通通的夹袄,不带随从,由郑四水陪着,在苏州城外一个小渡口,乘坐龙武军水师的小船,漏夜来到了大营。
两个人敢于孤身入营,这样的胆气,让秦禝颇为佩服,同时也可以见得他们确有投降的诚意。
秦禝的中军,设在镇内的一所祠堂。吴椋的亲兵营在祠堂外十丈的地方就开始下警戒,剽悍的卫兵像两溜墨线,一直排到祠堂二门之外。大堂的门口。则是四名六品服色的侍卫在站班。刘劲宽和汪子澄一到。吴椋毫不客气地把这两位隋匪国的大将又上下搜检了一遍,才亲自带了他们入内来见大帅。
秦禝却是意外的客气,站在门内相候,一见二人进来,热情地迎上前去,连刘劲宽要给他请安,亦都不许,搀了手。亲自送到一侧的椅子上坐定,这才笑着打量起这两个人。
刘劲宽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生得很壮实,双肩极阔。汪子澄高瘦,但放在膝上的一双手,骨节突起,遒劲有力,显是握惯了刀枪的人。两人的眉宇之间,都有一股凶悍之色。亦有隐隐的戒备之意,虽然极力掩饰。但心情紧张之下,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秦禝话说出来,却很温和。
“刘将军,汪将军,我久仰你们的大名,今日才有缘相见,幸何如哉!”秦禝微笑道,“两位敢孤身进我的大营,可见不脱英雄本色,我佩服得很。”
刘劲宽和汪子澄虽然是大将,但这些称号,乃是伪隋国伪封的,朝廷可不承认这些人的身份,只当他们是匪,因此在这样的场合中,喊他们将军,算是一种亲近的表示了。
“不敢当。”刘劲宽和汪子澄,都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由刘劲宽作答,“上一次在青浦城,没有福气能当面拜见大帅,到今天才算补上了。”
这说的是第二次申城战役中,刘劲宽被龙武军困在青浦,无奈投降的事。他主动提起来,倒让秦禝没有想到。
“我一直敬重刘将军的威名,那样的情形下,倒不便相见了。”秦禝笑着说,把刘劲宽又捧了一捧,意思是你那时候是个俘虏,见面不免尴尬。
“所以我今天特来拜谢大帅的不杀之恩,”秦禝这一连串的做作,终于让刘劲宽放下了出入大营时的那份紧张,“劲宽决意率领苏州城内的二万部下,反正投效!”
终于切入正题了。秦禝微微颌首,却没马上答话,沉吟了半晌,方才开口。
“刘将军,你这句话,是出于真心?”
“我敢来见大帅,自然真心诚意。若是大帅不信,永宽愿意断指明誓!”
“不必如此,我自然信得过刘将军的话。”秦禝点头道,“只是李纪德的新军,就在城北,你为何不去找他,倒来找我呢?”
刘劲宽心说,明明是你派了郑四水来联络的,怎么倒过来问我?不过这句话,不能直说,于是换了个说法。
“我在申城,两次败在大帅手上,因此心服口服。”
言下之意,是对新军和李纪德颇有不服之意,而且只说申城,不说苏州,可见刘劲宽心里,还认为苏州只是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秦禝却好像没听出来一样,连连点头,神色之中满是嘉许之意。
“好,好,刘将军真的是率直之人,毫无隐瞒。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要请问刘将军——”秦禝的眼光先扫一眼汪子澄,才又移回到刘劲宽的身上,“当初我在高桥设法场,在投降的隋匪里,杀了几百个人。你们今天来,不怕么?“
刘劲宽的脸上掠过一丝犹豫,随即便大声说道:“大帅当日不杀我,今日自然也不杀我!”
“不错!”秦禝一拍桌子,“刘劲宽,你以诚待我,我自然以诚待你——吴椋,拿三杯酒过来!”
等到刘劲宽和汪子澄都恭恭敬敬地站起来,端起了酒杯,秦禝持杯与他俩一碰,说句“各凭真心”,一饮而尽。
虽然什么“歃血为盟”的场面,但这杯酒一喝,大家对彼此的态度,都表满意,于是要谈下一件事。
合谋议定了准备投降献城的,是刘劲宽以下的八个大将和部将,唐冼榷则不在此列,也就是说,要想投降成功,还必须要过勇王和唐冼榷这两关。因此,不论是为了彻底消除官军的疑虑,还是为了行动的顺利进行,都有必要交一个“投名状”来。
“把勇王拿来见我,”秦禝微笑着说,“不知你们敢不敢?”
“这……也不是不敢,只是……”刘劲宽跟汪子澄对望一眼,大起踌躇。
踌躇的原因是下不了这个手。勇王对待部下,一向有恩义,既孚威望,又得人心,刘劲宽等几个人,也曾屡受勇王的提拔。要说把这位勇王绑到官军的大营里来,于心何忍?而且也怕犯了众怒,导致手下的军队离心离德,因此不能不硬着头皮,向秦禝老老实实地做了一番说明。
这是预料中的事,秦禝并不以之为杵。勇王本人对待部下确实不错,因此刘劲宽现在有这样的表示,不足为奇。
“勇王的事,我不难为你们。”秦禝说道,“那么杀唐冼榷,行不行呢?”
“行!”这一回刘劲宽回答得很干脆。
“哦?”秦禝盯着刘劲宽问道,“他不是你们的结拜大哥?”
“不瞒大帅说。自从他在青浦城外扔下我们一走,结拜之情就已经没了!”
原来如此。当日唐冼榷在青浦城外被龙武军横扫,溃向嘉定,导致刘劲宽几个坐困孤城,跑都跑不及,终于成了龙武军的阶下之囚。
既然这样说,那么事情再无可疑,投名状的事,就算是敲定了。
然而接下来要说的,才是关键中的关键——他们又要投降,又要献城,又要杀人,所为的,当然是一份前程。
刘劲宽开出来的价码是,准许官军进城,但他们自己的部下,要划半城以守。
“可以。”秦禝答应得很干脆。
“准我把旧部编练为官军,给发军饷。”
“可以。”
“我们八个人,原来受过伪隋帝的伪封,现在既然洗心革面了,想向请朝廷请一个名号。”
这是在要官了。刘劲宽的意思是,他和汪子澄的四人是伪隋的大将,想要个四品的武职,其余四个部将则要个五品的武将,一下子就是八个将军的位子。
“可以。”
秦禝答应得这样痛快,让刘劲宽喜出望外,于是把最后一个要求,也吞吞吐吐地提了出来。
“大帅,”刘劲宽很吃力地说,“这八个武职的赏,我们斗胆,要请朝廷指明何州何任。”
这句话一说,连在一旁侍立的吴椋,都不由在心中倒抽一口凉气——他们居然要八个实缺!
若只是赏赐一个品级,这也就罢了,想要实缺,那还了得?吴椋心说,一州之内,也不过两三个四品武职,你们八个隋匪头子,就敢开口说什么“指明何州何任”?做你娘的梦去吧!
“可以!”秦禝的回答,让吴椋大吃一惊。
“谢谢大帅栽培!”刘劲宽喜得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
“坐,坐,不过这样一来,我的功劳,要让李纪德李大人分去一半了。”秦禝叹气道。
刘劲宽愕然,一时不明白他是何意。
“刘将军,你们只要提了唐冼榷的头来,这些应有的赏赐,朝廷必会恩准。可是我到底只是一州的长史,八个五品以上的实缺武职,非同小可,是极大的恩宠,当然得由李大人亲自出奏,才能显得名正言顺,隆重其事。”秦禝向他解释道,“我看这样好了,城北的正面,是房宪的先锋营,我给李大人写一封信,派郑四水陪你去找了房宪,再一起去见李纪德。你们三个,原来都是同袍,现在又都归顺朝廷,同为国家效力,真是一段佳话。”
刘劲宽明白了,秦禝是在替他们着想,感激之余,又有些担心。
“大帅,我怕李纪德那里,万一谈不通……”刘劲宽犹豫地说,“何况,还会分薄了大帅你的功劳。”
“一定通,一定通!”秦禝摆着手笑道,“李纪德是最知道轻重的人。你拿苏州城交给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不通的道理?至于说功劳么,都是为了国家的事情,我让一让好了!”
这真是高风亮节!刘劲宽心说,想不到官军之中,还有这样的官儿。????????这一下,算得上是仁至义尽。刘劲宽与汪子澄对望一眼,都是喜动颜色。
事情就这么定局了,秦禝立刻写好了一封文书。把刘劲宽提出的几项要求列明在内,申明不敢自专,要请李纪德定夺。他把信交给郑四水,嘱咐了一番,派他陪同隋匪军的这两位大将,仍是走水路,绕道城北去见房宪。
秦禝只把三个人送到门口,便负手而立,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面色沉静似水。一丝喜怒哀乐也看不出来。一旁的吴椋,却涨红了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秦禝瞧了他一眼,“你有话说?”
“爷,”吴椋嚅嗫道。“这也太便宜他们了……还有李纪德,平白得了一件大功。”
“他们在杭州杀了四万人,坏了几千妇女的名节,又在青浦城虐杀了我三十四个兵,”秦禝的话,像是在回答吴椋,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他们真是敢作敢当的汉子……这样的人,赏几个实缺,算得了什么?李纪德自然会好好酬庸他们的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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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勇王敏锐地感觉到,苏州城内的气氛,不对了。
他现在是把千斤重担都挑在了自己肩上——这副担子,一头是伪隋大都,另一头是他的苏州,他已经挑得越来越吃力。
他毕竟没有三头六臂。眼见得伪隋帝定下的返程期限一天天将近,苏州的形势却不但没有好转,而且还日趋恶化,这让经历过无数恶战、见惯风浪的勇王,也开始有了束手无策之感。
新军也还罢了,底子毕竟是老军出来的军队,算是老对手,熟悉得很,自己并不把新军放在眼里,倒是那支龙武军,是怎么回事呢?从一攻申城开始,打一次,龙武军则壮大一次,到了现在,几乎没有哪一支部队,能够跟龙武军正面交手了。自己的精锐中军,已经调到了大都,而城里的部队……
唐冼榷当然是信得过的,自己的女儿,就是嫁给了他。至于刘劲宽这几个人,就难说得很——固然官军两军的攻势很猛,但这几天来,刘劲宽等曾三次出城,每次都说是视察城外的防务,然而每次回来之后,城外的堡垒便会多失几个。到了昨天,连最大的石垒也都丢掉了,守堡的兵士,损伤却不大,得以撤回城里。
军心不稳了!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阅人无数的勇王,仍然有不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