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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禝。”
“臣在。”
“那你以为该派遣谁统带一部龙武军,去扶桑助其平叛?”
“启禀太后,臣有所请。”
“你说。”
“臣请开去江苏巡抚一职,亲自领兵前往。”
这就是说,并不是要将军队交在其他人手里,而是打算要亲自统带龙武军。而扶桑和大夏隔海相望,这一去就是远跨重洋了。
这固然是好事情,然而万里波涛之中的凶险,也是不言而喻的。两宫太后一齐动容,对望一眼,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心,默然半晌,西太后李念凝才又问道:“然则苏抚的位子,怎么说?”
江苏巡抚的位子,自然该归赵定国,以“赵远初”的名声和风骨,足以断绝旁人觊觎之心。不过朝廷的人事,不宜由自己来开口,好在还有齐王,这件事是早就有了腹案的。
“回太后的话,”齐王果然开口了,“现任江苏布政使赵定国,声名素著,又久历军务政务,堪称干练。臣以为,可以赵定国升任此职。”
“那江苏的新政怎么办?”
“江苏的新政,一直是他们几个跟臣一起办的。”秦禝接口答道,“有太后和中枢诸公指引方略,他们一定不会耽误什么,请太后放心。”
明黄纱幔后的太后,又小小的沉默了片刻,李念凝才再开口。
“那……就先让赵定国署理吧。”
这句话说出来,等于整件事情有了定论。秦禝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署理就署理,将来真除也不过是时间上的事。这一次,自己若是回不来,也就罢了,若是回得来,那就不是一个巡抚的事情了。
没想到,东太后还有话说。
“这样的大事,这两天倒是没什么人上折子,”她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也真奇怪。”
“言路上的官儿。或许还没有弄得清楚是怎么回事。”齐王笑道。
“这倒也是,”东太后点头道,“不过到底是咱们去替人家打仗,将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拿这个来说事儿。”
“回太后的话,这一点名义上自不会有差错。”齐王说道,“扶桑不是咱们大夏的属国吗,那咱们大夏自然有责帮助属国,以彰显我上国之威!”
“对,对,我倒忘记了。”东太后释然了。
虽然商量好了,可是还不能发朝旨,因为还有一道程序要走——这样的大事,事关国体,循例还该密咨亲贵重臣的意见,即所谓的“内咨亲贵,外咨重臣”。
亲贵还好说。由中枢大臣亲自向几个亲王去问一问,毕竟都在京里。方便的很。外面的重臣,当然指的是各地督抚,路途遥远,不能一个个问到,于是选了两个人,以六百里加急驰问,立等回奏。一个是名义上的天下第一总督,直隶总督蒋长佑,一个是实际上的天下第一总督,两江总督曾继尧。
这样的情形,是在秦禝的算中,因此毫不担心——蒋长佑的回奏会说什么,猜也猜得到,至于曾继尧……
曾继尧什么也不会说。
直隶离得近,因此是蒋长佑的回奏先到。果不其然,他老兄激动得不行,在折子里,上来一句就是“天戈远震海外,甲兵威服四方”,不仅叫好,而且还建议“再多募新勇,并赴扶桑,彰显上国军威”,如果不是碍于官场的规矩和秦禝的面子,他多半就要自我请缨了。
曾继尧的回奏,则一如秦禝的预料,含含糊糊,语焉不详,总之是去有去的好处,不去有不去的道理,因为“彼岸情势,非臣所能遥知,故不敢妄言。”
秦禝心想,曾继全开缺回籍,江宁老军裁撤,这两件事,果然已经足够令曾督帅烦心。以曾继尧的老到,当然已经深自戒惧,怎么肯在这样的事上另生枝节?
至于亲贵,一共“密咨”了四位王爷。齐王、岐王两位不必说,贾旭去拜访吴王的时候,这位糊涂王爷自是搞不清状况,不过他也有他的办法,先问“齐王怎么说?”,问清楚了,点点头,很郑重地说道:“我的意思,跟他俩是一样的。”
最后是韩王云徽。他把来访的彭睿孞延入客厅用茶,等听完了彭睿孞的话,把眼睛瞪起来了。
“他娘的!”云徽怒目圆睁,用力在案子上一拍。
“王爷息怒,”彭睿孞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从长计议。”
“什么从长计议?”云徽的一部山羊胡子都抖了起来,“这一回,照我看早就该让这些人看看我大夏军卒的威风!”
朝旨终于发下来了,一共两道。
第一道是答复扶桑使臣的奏折,就一句话,“准予所请”,可谓轻描淡写到了极点。
第二道倒是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从边军起,把秦禝的功劳又铺叙了一遍,末了说“即着该员出使扶桑,其江苏巡抚一职,暂由赵定国署理。惟外交一事,特重身份,秦禝着加恩锡封二等侯,钦此。”
两道谕旨,专门隔了一天发,似乎说的是不相干的两件事,专为掩人耳目。
莫名其妙地升了官,倒是在秦禝的意料之外。他心想,这固然是在酬庸自己不避艰险,远蹈重洋的功劳,可是其中也未必没有金钱的力量——老子把几十万两白银漫手挥洒出去,得一点回报,那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不过他这一次的升官,在秦家大宅之内,却是惊喜和忧虑交杂。在下人们来说,主子又晋了爵位,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要坐海船出洋,听着就怪吓人的,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树一倒,则这所大宅,又有谁能翼护?
在韩氏和明氏来说,固然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在京里长住,但想来他就算走,也不过是回申城罢了,哪里想得到竟是去那个什么扶桑国?
“我真是不放心。”韩氏掉了眼泪,“几万里远的地方,音信不通,也没法知道你好不好!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
“你忘了,吉人自有天相。”秦禝见她伤情,笑着宽慰道,“再说,也不是没有好处。这次我回来以后,要是立了功,说不定就能调回京里来,以后天天伺候你。”
“真的?”韩氏收住了眼泪,也不管他话里调笑的意思,惊喜地问。
“自然是真的。”秦禝随口应付道,“说起来只有一桩不好。”
“哦,哪一桩不好?”
“天天晚上都只好一个人睡,”他模仿着韩氏的口吻说道,“若是想起你,让我怎么办?”
嫂子红了脸,不说话了。知道他说的虽是风话,但多少也是实情。于是这几个晚上,格外柔顺,不管他要做什么羞人的事情,也都随着他乱来
过了几日,李孝忠上门了,
“秦侯爷,这些天太后知道你要忙着跟中枢上商量大事,因此御前侍卫轮值的班儿,也都没有让岐王爷给你排。”等秦禝谢过了恩,两个人在书房里坐着喝茶,李孝忠笑着说道,“不过我给你提个醒——再过两天,我们太后要回娘家李家园去看皇老太太,多半还要格外赏面子,传你侍驾。说到底,若不是有你帮着,李公爷也不能把他的公爷府,收拾得像现在这样漂亮。”
秦禝想起那个曾经的李侯爷,心中一笑——当初在云河,他妹妹还只是个贵妃,他也还只是一个三等侯,演的那一回戏,若不是自己见机得快,他老兄没准就要折在乱兵手里了,那副在大车里瑟瑟发抖的样子,仍是历历在目。
现在神气了,妹妹做了太后,他也升做了三等公,单论爵衔,比自己还要高,听说见人的时候,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不过每次见了自己,倒还都是极亲热的样子。
果然,第二天就有太监来传旨,两日后,太后归宁,着御前侍卫、二等侯秦禝随驾扈从。
太后归宁省亲的的队伍,出了皇城向东,接着折而向北朝着李家园行去。中间的一顶明黄大轿,是李念凝的御轿,秦禝骑了马,缓缓走在御轿的侧后。
秦禝心想,她选在这一日省亲,当然是因为这是最接近中秋的日子,算是跟娘家人一起过一个节。到了明天,真正的中秋节还得在宫里头过,身为太后,多半还要主持点什么仪式也说不定。
中秋过完,自己也就该走了。他看看京城中这些熟悉的街道,一时又有一点舍不得起来,想着想着,忽听前方已经响起了鼓乐之声,李家园到了。
秦禝给这边送过不少银子,此刻的公爷府,果然已经焕然一新,而且把旁边的两家院子,也都买了下来,打通连成一片,这就比原来要气派得多。御轿一直抬进了二门,李念凝才缓缓下了轿子,两个哥哥,在门口磕了头,站着躬身伺候。里面的女眷,则由岐王妃带着,给太后请安。
照规矩,李孝忠口中的皇老太太——李念凝的亲娘,也是要给她行礼的,不过李念凝不肯,见了母亲,立刻搀住了,像个孝顺女儿一样,跟妹妹一起把老太太扶进屋子里去了。
“唉,你能回来这一趟,真不容易。”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抹开了眼泪。
“娘,你看你,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李念凝笑着,免不了为自己辩解两句,“我早想回来的,这几年时日艰难,大事小事都得我操心,一直没有走得开嘛。”
从这里开始,娘仨你一句我一句,拉开了家常。
秦禝站班的地方,是在二门内,在往里,就归太监宫女伺候了。就这么站了半个上午,再也没见到李念凝的身影,只看见正屋门口偶尔有太监宫女出入。
百无聊赖之下,心想,这一份体面,也没什么意思,老子多少大事要办,却在这里站岗放哨。站岗放哨也就罢了,连一窥美色都做不到,太后那个妹妹,怎么不出来露个脸?
仿佛天遂人愿,还在这样想着,便见正屋的帘子一动,由一名宫女挑着,让岐王妃走出来。她看见秦禝,面上微有笑意,扭了头往西首的一所房子走了过去,身后跟了两名宫女。
秦禝心想,岐王妃的容貌,虽然略逊于李念凝,不过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了,当初在云河看戏的时候,她跟她姐姐两个扭头向自己望过来的样子,仍是历历在目。
这又是一对姊妹花,不过这一回,李念凝是姐姐。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岐王妃却已经从东首的屋子回来了,不再看他,一直进了正屋的里屋,看了看正在跟老太太说话的李念凝,笑着说道:“太后,先用膳吧?”
“嗯,再等会儿,你替我把家里人都叫进来,我有话说。”
“是。”岐王妃略略一蹲,站起来笑道:“对了,那个秦禝,不是要去扶桑国么?我看见他在二门站班儿呢。”
“嗯,”李念凝又是微微点了点头,“我特地让他来的,有几句话要问他,在宫里不方便说。”
“哦。”说起公事,岐王妃就不大明白了,转身出去,吩咐了一个太监,把两个哥哥叫了进来。
叫进来的目的,是有所交待。两个哥哥,都不成器,大哥兼了个礼部的官,却从来不去按时轮班,自己二哥,则是天天闲在家。偏偏这两个,又心比天高,借了今天这个机会,忽悠着母亲替他们说情,想弄个外放的官儿,好好挣些钱。
在他们想来,有一个掌权的太后妹妹,这样的要求,似乎也不过分。
李念凝偏偏就不肯做这样的事——既然明知这两个哥哥不中用,她愈发不愿意落下话柄,叫外头的人瞧不起。
“大哥你身上袭着三等公,平日轮班,好歹也得让别人见得着你的人!就现在这个样儿,叫我怎么跟齐王爷开口?”省亲的好日子,语气不能太严厉,但话里的意思,得说明白,“还有,二哥你自个儿有几分斤两,自个儿不知道么?张口就是‘来个布政使’,还要指明非江苏不去,你凭什么呀?以后你们两个,再不许撺掇着母亲,来跟我说这些话!”
等到兄弟两个灰溜溜地从里面退出来,秦禝见了,心里猜着个大半,知道是没讨着彩头。再等一会,就见里面传膳,秦禝自己,也由轮班的侍卫替了,匆匆吃了饭,才回来继续站他的班。
再等一会,终于见到李念凝被一大帮子太监宫女簇拥着出来,送到东首那间房子里去了。他心里恍然大悟,那是特辟出来,给太后歇午的房子。
这一歇,歇到了下午三点。就在秦禝琢磨着,是不是该起驾回宫的时候,见到李孝忠疾步行了过来。
“有懿旨”,李孝忠立定了脚步说道,“着秦禝觐见。”
到底还是要见自己,原本还以为自己想错了。
对于李念凝,秦禝太了解了,极少做无谓的事情。今天传自己随驾扈从,多半就是还有什么话,要做交待。
究竟是什么话,不得而知,反正他也有话,要对李念凝说。秦禝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快步随着李孝忠,来到那所供太后“歇午”的房子门口。
房子设在东首,见得娘家人是用了心的——在宫里是住西边儿,回到娘家,总算可以住一回东边儿了。
李孝忠替他报了名,进了屋子,行礼参见。
“小李子,”李念凝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出去吧。”
“是。”李孝忠躬了腰,一路退了出去。他是个极伶俐的人,知道太后这样安排,一定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要说。而这些话,是在赐宴的时候都不能说的,也就是说,连东太后都要避了过去!
何况太后说的是“你们出去吧”,屋里就自己一个,谈什么你们?这样一想,自然明白,退出门口,先把门上的两层帘子仔细地放下来,再将手轻轻拍了两下,把旁边的宫女太监,一并叫了过来。
“往后站!”他摆起总管的派头,小声喝道。
太监宫女,是最胆小的人,而能伺候太后的,更都是精细挑选过的,也大都经历过当年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政变,对宫里当差的规矩,最是明白不过,知道李孝忠这是为他们好。太后在这样隐秘的地方召见秦侯爷。要说的事情自然非同等闲。若是竟有什么只言片语飘进了自己的耳朵里。那没准要惹来杀身之祸,因此听了李孝忠的话,都忙不迭地向后退去。
随着外面的脚步声悉悉索索地远去,房子里变得一片沉寂。李念凝一时没有说话,这样肃穆的情形,仿似有无形的威压,让秦禝感到一丝异样。
“秦禝。”李念凝终于开口了,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
“臣在。”
“这一件事,你跟他们一起谋划了多久?”
这一句话,轻轻柔柔地问出来,在秦禝的耳中,却彷如一声霹雳,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来了,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一切都知道了?
稳住,稳住,他对自己说,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决不能栽倒在这个坎上。
这时就见出他那项长处了——每逢大事有静气。心念电转之下,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今天在这样的地方见我。是为了不肯让这句话,叫别人听了去!
想通了这一点,心中稍定,可是仍不免困惑,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件事,自己跟齐王虽有三次陈述,可是陈述之中,亦有所保留,并没有将整个情形和盘托出。何况密室私议,以齐王的为人,是绝不会转身就把自己卖了的——就算要卖,那也是在卖在朝堂之上,李念凝又何必特地避开了人,把自己叫到这里来,问这一句话?
这样一想,明白了,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位年轻的太后。
她是猜出来的。
“怎么?”李念凝略带讥诮地说,“无话可说了么?”
“太后圣明!”秦禝想定了主意,开大着胆子说道,“臣只是没想明白,臣的一点小小心思,何以竟被太后看得透透。”
“哼,”李念凝的话里,带出了一点得意,“你抱了那个什么诸国舆图进宫,拼了命的要跟我说明白各国的位置在哪里。等到扶桑国使臣的请折一上,你当我还猜不出来么?”
果不其然。秦禝暗叹,自己这两年,太过顺利,怕是有点忘形了。以李念凝的精明过人,自己想将这样一位深宫女主,玩弄于股掌之上,谈何容易?
“什么都逃不过太后的洞鉴!”秦禝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这些都是有的,只是谋划二字,臣实在是万万当不得。”
李念凝听了,没有言声,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抬头说话罢。”
“谢太后!”
秦禝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跟李念凝明亮的目光一触,才垂了下去。
房子倒是不大,李念凝坐的是一张明黄缎子包封的靠椅,算是暂充御座。御座的西边是窗子,关得紧紧,窗下设了一溜花几。御座东边则是一个半隔间,一张崭新的绣床,大约就是给太后歇午的地方了。
“你这样用心良苦,为了什么,我又何尝不知?”李念凝的语气,转为柔和,“只是好歹该告诉我一声儿。”
秦禝心想,为了什么,你倒也未必知道,不过听你的口气,大约以为我是为了你?你爱这样想,那最好。
“是!军国大事,都在太后一人身上,宵旰忧勤,人所共知。”秦禝说道,“臣以为,该当替太后分忧,莽撞之处,请太后恕罪。”
这句话的意思,自然是说两宫听政,其实大事都要靠她来拿主意。这句话,没人敢说,然而却真的是说到李念凝心里头去了。
“你是个有良心的,知道我不容易!”李念凝说道,“只是胆子未免太大了一点。”
“臣对太后忠心耿耿。”
“我取的就是你这一份忠心。”李念凝又叹一口气,“你过了中秋,就要回去了吧?”
“是,臣打算下月内。就要出洋。”
“这么快。”李念凝轻呼一声。想到他为了国家大事。不惜率兵身赴险地,远蹈重洋,心下不能不感动,“来得及么?”
“来得及,诸般事务,有能员等先行筹办。”
李念凝点点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幽幽地说:“你这一回出了洋。去国万里,没有朝廷护着你,你自己万事都要小心,不可再像过去那样,胆大妄为。”
“是,臣谨记于心。”秦禝抬起眼睛,又迎上了她的目光,“臣这次去,说句不吉利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再替国家办事。因此有一件物事,想先交给太后。”
“嗯?”听他前一句。李念凝皱了皱眉,听到后一句,却又有几分惊讶,“什么物事?”
秦禝探手入怀,再伸出来时,掌中是一只精光耀眼的镯子。
这正是云河那一夜,还是贵妃的李念凝给他的信物,说将来要凭了这一样东西,让小皇帝报答他的忠心。此刻要交还给李念凝,意思也是明摆着的。
“臣受恩深重,焉敢还有奢望?”秦禝低声说道,“这一只镯子,不敢再私留。”
这是极难得的表示,意思是该报答的,早已报答得足够,自己不敢再居功自傲,留下这个证物,来要挟人主。
“你……拿过来给我看看。”李念凝攸的回想起那一晚的情形,声音略略发颤。
秦禝站起身,走到御座之前,躬身将镯子递了过去,手还没收回来,便已闻到一阵奇异的幽香。
这是他所进的香露。香露没问题,问题在于,这并不是独一份。
韩氏和白沐箐,都各有一份,再看到李念凝雪白的颈子,秦禝的目光就变了。
李念凝拿着镯子,还没等细看,就听见他喘息的声音粗重了起来。抬头一望,立刻被他炽热的目光吓到了,身子慌乱地向后一缩:“秦禝!你……你干什么?”
猎物慌乱躲避的动作,等于是捕食者发出攻击的信号。秦禝一弯腰,不顾她软弱的挣扎,生生把她从御座上抱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向隔间里的绣床上走去。
李念凝的脑中嗡的一声——才告诫过他不许胆大妄为,现在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你做什么……这是死罪!”
“臣罪该万死!”
这句话说完,就想去解她身上那件明黄色的袍服。“别扯坏了……”李念凝无力地说,“让人看见,我也保不了你。”
“那就请太后自己更衣。”
许久之后,云雨初歇。
李念凝慵懒地望了望站在床边的秦禝,拉过那张薄被,覆住自己雪白的身子,转向里侧去了。
“秦禝,”她低声说道,“不许再有下回了!”
说过了这一句,再无声息,若是朝堂奏对,这就到了该跪安的时候了。
秦禝望着床上的太后,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惶惑。这个女人,自己将来该怎样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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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大宅和江苏行馆里的人,都已经开始整理行装,在做上路的准备。
离京前,例行要面圣请训,不过这一回,李念凝没再说什么,倒是东太后,想到他这一去的凶险,感念之下,温言嘉慰,说了几句很切实的话。
“隔了好大一个海,你在那边儿打得怎么样,我们姐妹也不能知道,你自己总归要一切小心。”
“谢太后。臣跟中枢上已经商议妥当了,凡有报捷的折子,都从申城转送入京。”
“喔,那好极了。”慈安喜形于色,“不知这一回,要打多长时间?”
“回太后的话,战阵之上的事情,风云变幻,一时也不能说得清楚。以臣的见识,刨去海上的行程不算,大约总在一年之内,就有分晓。”
“那一年以后,我们姐妹等着听你的好信儿!”
你们姐妹。
秦禝望了望纱幔之后,默不作声的李念凝,那一日绣床之侧的不安,又再浮上心头——自己一个穿越来的人,跟这位太后之间,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及至出了宫,便把这些纷扰的念头抛开了。后天就要启程,现在要做的,是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大事上。
五日后,钦差大臣、二等侯秦禝奉旨出使扶桑,正式从京城出发,经由津门走海路去往申城,数日后,船到申城。
这是秦禝第二次在申城下船了。上一回,初到申城,带了骑军的几百人,最后下船的时候,还特地的没有穿着官服。
这一回,以钦差大臣、二等侯的身份,自然不能像上次一样。全套公服不说,下船的时候,亦要昂首走在最前面。
香案是设在码头上的,一应来接船的官员,以赵定国为首,跪请圣安。
“圣躬安!”
答了这一声,秦禝才放下钦差的架子,笑容满面地说句请起,跟大家抱拳见礼,从赵定国到梁熄等人,一个个寒暄过来。
“大帅,请先回衙歇息,”大家都见过了礼,赵定国躬身说道,“晚上替您接风的宴席,已经备好了。”
“免!”秦禝摆摆手,异常简洁的答道,“这会子就得开始办事。远初兄,咱们之间不必讲究这些俗礼,你和大家这就跟我一起回去。”
另外四位,自然指的是梁熄、沈继轩、杨秣和李铭鼎,再加上赵定国本人。
于是一共六顶轿子,浩浩荡荡地抬进了城南的龙武军衙门。韩水带了一班人在门口跪迎,磕了头,打算接他进后院。
“我有正事要忙,”秦禝还是一摆手,“你去跟后院禀报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六个人在侧厅坐定,秦禝环顾一圈,先拱手,再说话。
“这两个月,诸公辛苦!上谕早就到了,一切不用我多说。兄弟这一回带兵出洋。江苏的事情。就重重拜托竹生兄和各位了!”
大家纷纷起身还礼,秦禝双手一按,示意请坐:“这些繁文缛节,咱们免了,我就径直说正事。”
待到大家坐下,先说第一件事。
“远初兄,巡抚一职,咱们明天就办交卸。沈先生。我要麻烦你,这几天替我寻个地方,不拘哪里,让我的那房内眷搬进去。”
这就是说,要把这座巡抚衙门,让给赵定国。
“大帅,恕难从命。”赵定国和沈继轩两个,一齐摇头。
在秦禝来说,这第一件事,当然是故作姿态。而赵定国和沈继轩的态度,也在意料之中。不过于礼节上。必得有此一举,才能说得过去。
“怎么?”他惊讶地问道。
“大帅,不到你走的那一天,我不敢接你的印。”赵定国说道,“就算接了,我也只是替你护印,等你回来。”
“远初兄,你那署理两个字,也不过是个幌子,实授是指日间的事。”秦禝笑道,“再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已经有了上谕,我再待在巡抚衙门里,似乎也不大妥当。”
“这不是巡抚衙门,”沈继轩替赵定国答道,“乃是钦差的行辕!大帅,我们都商量好了,以后在城西的布政使衙门上,多挂一块牌子就成,不必再费事搬来搬去。”
“这……等我走了,行辕还摆在这里,不知合适不合适?”
“钦差行辕,例不出海!”沈继轩断然道,“自然是摆在这里,等秦禝回来缴旨。”
“哦,哦,原来是这样。”秦禝点点头,“这是各位爱我,在下承情之至。”
这个过场交待完了,才真正开始说正事。
“江苏境内的隋匪,算是肃清了,不过这几年兵祸连结,各地都伤了不少元气。去年第一次申城之役打完,我曾向薛穆做过请求,看能不能请旨,酌情免一点应征的钱粮,结果在徐晋牟那儿就被挡了下来,真是不知所谓。”秦禝看着赵定国说道,“现在他们都滚蛋了,远初兄,现在你主政江苏,这件事,岂有意乎?”
“正是早有此意,”赵定国见秦禝提起这个话口,正好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受灾最重的,是常州、镇江和太仓这一州两府,其余各州府,略好一点。不过朝廷催粮催饷,常常是急如星火,我怕替大帅惹麻烦,因此也没敢提。”
“略好一点,那也只不过是五十步跟一百步。”秦禝摇摇头,“上回咱们盘过家底,江苏一省,一年的进项有一千两百万,田赋和杂赋,只占三成。减免一些,进项也少不了许多,只要别让下面那帮蠢吏中饱,老百姓多少还是能得一点实惠。”
“是,几年的仗打下来,也该与民休息。大帅的意思是……?”
因为正在新旧交接,所以赵定国当有此一问。
“等我走了,由远初兄来上折子好不好?”秦禝微笑道,“第一年减免常州等受兵灾严重的地方的赋税,第二年再说各州府的事,这样既公平,也不会太过吃力。”
“成!”赵定国毅然说道,“就算朝廷不准,我也必定据理力争!”
“倒也不至于不准,”秦禝轻声道,“这件事,我跟齐王和户部,都约略说过。”
赵定国明白了,他这是已经替自己铺好了路,却又要把这个爱民的名声,让给自己!激动之下,又想拄了拐杖起身,却被秦禝笑着阻住了。
“远初兄,彼此都是为国家办事,不须如此。”
“是!秦禝的厚意,定国心领了!”
减免赋税的事,一番商议下来,时间已近傍晚。然而要说的事情还有很多,秦禝干脆留他们吃饭。
“没法子,事情不说完,不能放各位回府,咱们边吃边谈。”秦禝学着蒋长佑的口吻说道,“粗茶淡饭!”
一听这话,梁熄倒是笑了起来——怎么会是粗茶淡饭?
“大帅,小厨房的菜,我们许久不曾尝过了。”他笑着说道,“只是又要给您添麻烦。”
说麻烦,倒也不麻烦,后院的白沐箐,听说秦禝不吃“接风宴”,早就亲自备好了一桌丰盛的席面,现在听韩水来说,几位大人都要在这里用饭,那无非是多添两个菜而已,以她的技艺,再加上心柔和一个妈子帮着,半点钟不到,便开得席了。
有佳肴美酒相佐,谈兴更浓,秦禝把新政上的事情,一一问到,各人也都把自己该管的那一块,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沈先生,”他开始问龙武军的总办沈继轩了,“军团的粮台。现在是什么情形?”
????????“已经从我的总粮台之中拆出来了,一共分了三层。”沈继轩答道。
????粮台,大致相当于后勤部,不止要管粮饷的发放,而且军械装备、帐篷服装等一应事务,都在管辖之内。????????????
????“军团的粮台,还要再细分。”关卓凡说道,“这一回上京回京的时候,我跟刘秉言刘大人,都曾聊过不少军队上的事情。”
“以后咱们的后勤,要有专管粮饷的,专管被服给养的,专管军械的,专管营舍的,专管抚恤救济的,专管文牍任命的,专管医疗的,连专管马匹的都有。这样周致细密,前方的兵士打起仗来,就没有后顾之忧。”
??????沈继轩和梁熄一头,大开眼界,都在琢磨着龙武军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办。
??????“还有就是马上就要整军出使扶桑,你梁熄,回去要加急训练士卒,安抚他们的情绪,毕竟这次可不是在自家的地界上打仗,很多事情都要跟底下的士卒讲清楚了!”
“末将知道了!”梁熄赶忙说道。
“知会底下各个团官,谁要是松懈了士卒的训练,我直接拿他们去办了军法。对了还有要要开拔过洋了,这么多军卒挤在船上,容易滋生病疫,军团要赶快拟定一个条例出来。预防这样的情况发生,千万不要传染了瘟病。”
“请大帅放心,末将回去就召集诸将议事,尽快拟定出来。”梁熄站起来答道。
“好!拟定出来之后,交到我这里审阅一下,就通告全军,违例者,军法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