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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元听着,似乎自己真的不用这样担心杨吉,可是毕竟二人共同生活十余年,早已有了感情,这时又怎能舍得放他出去?正犹豫间,只听秦瀛的声音道:“伯元,我倒是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你这家人我之前便认得,当时若不是你告诉我,我可不知道你家中还有这样一个家人呢。既然这些民间生活之道,他都清楚,就让他去试试,就算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总也不会损失什么吧?他说的也没错,眼下报案财物失窃的,大多都是行商之人,要不便是家室还算殷实的,若是扮作船夫,贼人定然不会注意到他。”
秦瀛一边对阮元说着,一边也对杨吉道:“只是你若想去钱塘江里做船夫,有一件事我可得提醒你,出了门,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姓杨,定要重新换个姓名,他们才不会注意。依我看,你最好遇到别人,就说自己姓叶,或者姓许、姓何,都行。这几个姓这里人熟,说得出来,他们或许会更愿意与你谈天,到时候,想了解那乌鸦船的事情,就更容易了。”杨吉虽也不清楚秦瀛之意,但看他神貌,总是为自己着想,便也点了点头。
阮元见杨吉神色坚定,倒也不好继续辩驳,又听秦瀛言及贼盗之事,想着杨吉出去,只要不暴露身份,多半不会被人盯上,也就不再阻止杨吉。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印,交在杨吉手上,道:“杨吉,你如此执着,我不便再拦你,但该做的准备,你可得都做好。这乌鸦船的事,等会我和秦大人再和你仔细讲一遍,你要认真听着。若是去了之后,果然有人存了害你之心,切记,一旦踪迹暴露,立刻拿着这枚印章,去最近的绿营哨卡,向他们求救。这具体事宜,我会告诉他们的,千万不要为了逞能好胜,就把命丢了啊。”
“伯元,你就放心吧,我看啊,你要用我的时候,以后可多了呢。这就是个小事,我也让你看看,我到底能做什么,你就等着大吃一惊吧。”杨吉看着阮元终于愿意放行,自是异常兴奋。
这日阮元、秦瀛等人将乌鸦船的情报都告知了杨吉,次日一早,杨吉便化装成船夫,前往钱塘江上寻求乌鸦船踪迹去了。阮元也随即通知蔡庭梁,让他寻些人乔装打扮,在江岸注意贼盗动向。
也就在杨吉出门的同时,阮元请求恢复民壮演习的奏折,已经送到了嘉庆手中。嘉庆也召来庆桂、董诰、戴衢亨三名军机大臣,与他们一同商议此事。
“真是没想到啊,你们都来看看,阮元之前的奏折,说是十一月十五日接任巡抚,这十一月十八日,就给朕上了这封奏疏,建议恢复浙江民壮演习旧制。真是尽职奉公之人啊,朕看就凭这一条,阮元就该赏!怎么样,你们觉得,这恢复民壮演习,添复鸟枪之事,是否可行啊?”嘉庆看着阮元一改学人风范,刚刚继任巡抚便投入政事,自然无比欣喜。
不想庆桂却道:“回皇上,臣这里倒是还有一封折子,是副都御史广兴在四川所奏,臣看着这是十一月初发来的,也有些时日了,皇上要不要先看看这封折子呢?”
而这句话一说出口,嘉庆面色也不觉微变。
“你说……广兴这封折子,是你们军机处先收到的,是吗?”嘉庆问道。
“这……上面写的确实是上呈军机处,难道皇上,确实没见过这封折子吗?”庆桂道。听着这句话,董诰和戴衢亨心中也不禁一惊。
原来按清代体制,地方奏折上奏朝廷,必须先交由皇帝亲阅,皇帝对不决之事进行批示,拟军机处议处,之后军机处才能集中商议奏折事宜,提出处理意见。而广兴这封奏折,直接写着上呈军机处,竟视嘉庆如不顾,所以也难怪嘉庆听了庆桂之语,会对广兴不满意了。
“这个广兴,真是胆大妄为,他是糊涂了吗?还是以为,他有首劾和珅之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先前他自作主张,向魁伦调用令箭,就已经是越权之举,这次又如此不知规矩,竟然连上奏的程式都忘了,看来朕让他去监军,是用错了人啊。若是他继续这般不知体统,逾矩行事,只怕前线军心不一,贼匪尚未剿平,就要生内乱了。庆桂、董诰,发上谕,叫他回来吧,有阿迪斯和魁伦在四川,朕看战事一时也不会有大问题。”嘉庆终于还是下达了撤回广兴的诏令,庆桂与董诰连忙口称遵旨,准备回到军机处,就发文诏广兴回京。
“皇上,臣还有一事要禀明皇上。”不想庆桂又道:“臣近日观前线奏报,那彦成所部似已到达汉南,可是随后十余日里,竟再无新的战报呈上。臣不知那彦成所部眼下,是否已经找到了贼人所部,又是否已经旗开得胜?此事同样事关前线用兵,臣以为实在耽搁不得,是以此事,臣必须上奏皇上。”
“那彦成出兵,毕竟时日不多,庆中堂倒也无需如此着急。”嘉庆道,可也就在这时,嘉庆忽然隐约觉察,无论广兴、那彦成,还是本来应该讨论的阮元,都是自己近几个月派出京担任要职之人。而且,他们之前都没有在外独立处理政事。疑惑之间,嘉庆也不禁向庆桂道:“只是庆中堂,这广兴之事,确是他有错在先,那彦成却只是十日无事上奏,庆中堂便如此在意。难道……庆中堂是怀疑朕所用之人,都是不堪大用之辈吗?”
“臣绝无此意!”庆桂连忙叩首,向嘉庆续道:“臣深知皇上明哲睿断,用人自也是才能为先,绝不致引用轻小之辈,误了朝廷规制。但臣历任中外要职三十余年,也清楚仅凭才学天资,是不足以独当一方大任的,须得至少十年历任边外紧要之职,才能了解下情,从而处断有方。臣不觉得皇上所任三位大人德才有亏,只是他们从未经历要任,未免对于这些直省之事,有些生疏,往往任凭己意,胡乱行事,最后只会误了西北剿匪、东南平定海寇的大计。”
“庆桂,你这番话虽也是有理,可这与眼前之事又有何干系?广兴、那彦成之事,朕决断已定,无需再议。可今日朕诏你等前来,要商议的是阮元这恢复民壮演习鸟枪之事。这件事朕认为可行,却不知你到底有何意见,你也不要再卖关子了,直言于朕便是。”嘉庆听着庆桂之言,也不免有些着恼,但想着既然已经下诏求言,那庆桂的意见也不能不听,还是克制了下来。
果然,庆桂又续道:“皇上,臣以为,这阮元所行之事,其实与广兴一般无异。自以为所用之策可以有裨于国计战事,却不知反而有损朝廷体制,误了天下大局。这演习民壮之制,高宗皇帝在位之初,亦曾行过,可高宗皇帝末年,却发现民壮经过演习枪械,往往有些不法之徒,在乡里肆意妄为,凭借武力,胁迫乡民。更有甚者,有些人甚至有聚众抗官之事!所以高宗皇帝为天下太平计,禁止民壮再行演习鸟枪,这本是为大清千百年的太平着想。又怎能仅因一时海寇频繁,就恢复旧制,违了高宗皇帝圣意呢?臣以为,海寇虽多,终是乌合之众,官军勤加清剿,自可保海疆无虞,至于民壮演习之事,实属多此一举,还望皇上三思。”
“皇上,臣之意却与庆中堂不同。”一边的戴衢亨也有话要说:“臣以为,庆中堂之言实属过虑。旧时民壮演习鸟枪,虽然偶有民壮不法,滥行窃盗行劫之事,可毕竟是少数。而且,枪械演习之后,依例应该归还乡里武库,寻常人等不得擅用。若是有人私用枪械,责令村社严查便是,又何故要归咎于演习之制呢?而且皇上,臣也听浙江其他官员说起过,眼下闽浙海寇,最多可达万人,而浙省战船,所能承载者不过四千人。其余官军又要把守各处要隘,若是仅凭官军之力,闽浙沿海对于海寇而言,便处处都是可以进攻劫掠的空隙,百姓也根本无力自保!皇上,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海寇之事,事关浙江沿海数百万百姓身家性命,亦关乎朝廷民心向背!所以臣请皇上准阮中丞之意,准浙江重新恢复民壮演习,为浙江添复鸟枪,以求官民共御海寇!”
“戴大人,我听说你是江西大庾人,那里算是赣南吧?”庆桂反驳道:“戴大人既然是赣南人,那我倒是想问戴大人一事,这土客械斗之事,戴大人可曾有过耳闻?”所谓土客械斗,是明清两代福建、江西、两广常见之事,所谓土客本来是不同时期移居到南方的汉民,但由于这些地区山多田少,生存环境不好,所以不同群体之间,对土地的争夺一向非常激烈。甚至到了清代中期,大规模使用鸟枪土炮的械斗,都不在少数,清廷一向也对这些械斗十分头疼,多有严禁,却也屡禁不止。
“回庆中堂,械斗之事,在下确有耳闻。可这是赣南、闽粤土客杂居之处常见之事,据我所知,浙江并无此类争端,即便有,其数量也不算多。而且,浙省素有保甲,民壮演习之余,亦属保长、甲长看管,若是民壮擅自持械,欺害良民,保长甲长,均需连坐。这层层看管之下,又怎能有械斗之事呢?”戴衢亨也自不甘示弱,据理力辩。
“戴大人,你说的只是先前体制之言,可现实却是如何?是有些保长甲长,不仅不对下属民壮严加看管,反而与那些不法民壮沆瀣一气,帮他们隐瞒偷窃鸟枪之事。而历代浙省大吏,对保长甲长的选任,却鲜有明察之法,是以保甲虽名为自卫,实则成了一些乡里豪强欺压良善的利器。正因如此,高宗皇帝才废除民壮演习,正是为了从根源上禁绝奸民持械!戴大人,难道不是这样吗?”庆桂也有自己的理由。
戴衢亨听到这里,也不敢正面与乾隆的谕旨对抗,可他也不愿放弃,只好向嘉庆道:“皇上,臣以为演习民壮之事,并无大碍。若说废止演习,便能天下太平,那今日川楚之地,又何来这许多贼寇?而且,之前民壮有不法之事,主要是保长、甲长选任不当,包庇渎职之故,那反过来说,若是阮元可以知人善任,保甲选用得人,庆中堂所言诸弊,自然可以摒除。所以,臣请求皇上,至少先暂行演习之制,暂行添复鸟枪,若是阮元驭下无方,竟又有民壮持械伤人行劫之事,臣自然会请皇上收回成命,并自甘领罪!”
嘉庆见董诰一时不语,也随即问道:“董中堂,这件事你意下如何呢?朕记得你也是浙江富阳人,虽然生长京城,对那里也该有些了解吧?不如你也来说说,这民壮演习之事,竟要如何解决呢?”
“皇上,臣以为,二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董诰说道:“臣供职军机多年,深知民间多有持械行劫之事,所以高宗皇帝当时禁绝民壮演习,乃是顺应时势之举。但眼下情境,却又有不同,正如戴大人所言,海寇猖獗,无孔不入,已经在浙江沿海形成大患。而且百姓依保甲自保,演练鸟枪之事,眼下在川楚各府县,也已经渐渐恢复。无他,事急应变耳。可今日浙江之势,亦同于闽浙,虽说海寇尚不如川楚贼匪那般难制,可如今也已经形成气候,若是一味纵容,不能严加防范,只恐日后为害日甚,悔之无及。是以臣以为,这演习鸟枪之事,可复旧制,却也无需尽复旧制。至于其他行止事宜,还请皇上明断才是。”
嘉庆也清楚,董诰毕竟为官资历深厚,深知上意,这件事自己可以开口,却也不能把话说全,以免不给自己面子。最后的决议,只有他自己来提出,才能确保三人都可以信服。而且,这个提议也需要照顾到三人各自的想法,才能体现自己的不偏不倚,不给几位重臣留下结党分裂之由。
于是嘉庆也说道:“庆桂、董诰、戴衢亨,你三人所言,各有道理。这恢复演习,添置鸟枪之事,不可尽复旧制,亦不可全然不复。戴衢亨,你在军机处执掌机要也有些时日了,你可知道,这海寇有无深入浙江内陆府县之事?”
“回皇上,海寇近年来只在沿海府县滋扰,并未深入内陆各府。”戴衢亨道。
“既然如此,朕意已决。沿海多受海寇侵扰,须得民壮勤加演习,以便自卫。准宁波、绍兴、台州、温州四府,复民壮演习鸟枪旧制,京中亦需添置鸟枪,以备御贼之用。但浙江其余七府,或深在内陆,或海寇未至,尚属太平,便无需恢复旧制了。如此既可有御敌之效,也可防奸民趁机行不法之事。朕此番决议,你等可还有意见?若是没有,就下去拟旨吧。”嘉庆道。
听着嘉庆决事,虽不能满足每个人的所有诉求,却也是不偏不倚,并没有偏袒一方之情。三位重臣也便不再言语,便相继跪安,回归军机处拟旨去了。
而能在沿海四府添置鸟枪,恢复演习,对于阮元而言,也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