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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屁,老子堂堂水澳帮帮主,还能被那伦贵利吓怕了?”林亚孙怒斥道:“还有一件事,你们都是郑家人,应该清楚。我听说二月之际,你等有几艘货船要北上贩卖闽粤商货,当时箬黄帮的江文五盯上了你们的船,准备等你们到了浙江洋面,就直接拿下。可他刚出动没几天,居然被官府围攻,全帮覆灭了。而你们的船,却安然无恙的北上贩货,这是为什么?难道说,你们早就和官府有了勾结不成?”箬黄帮覆灭之事,由于当时在海上的十二艘箬黄帮海船被岳玺等人一网打尽,无人逃脱,是以虽然陆上尚有少数箬黄帮帮众、江文五安插的眼线未能被如数剿除,却无人清楚海上实情,这些人向伦贵利、林亚孙报信时,都只是说箬黄帮在伏击郑天选商船时意外遭到官府突袭,方才被灭,郑天选和官府有无联系,他们却全无实证,甚至不曾有此联想。是以直到这时,三大海盗集团依然不知郑天选粮船北上,原本就是阮元的计策。当然,伦贵利、林亚孙等人,也不是没想到这种情况,只是想着自己船炮人手,都有绝对优势,阮元再怎么用计,也弥补不了绝对实力的差距,故而并未过分在意郑家与官府的联系。
但林亚孙既然已经开了口,郑家众人又怎能承认?吴平略一思忖,便即硬着头皮答道:“林帮主,您说咱们和官府有交结,这绝无可能啊?咱老爷一直在温州做生意,这边又没有什么大官,杭州官府的人,也都觉得咱温州路途遥远,没人管我们。这些年浙江换了好些大员,哪一个过问了我们呢?嘿嘿,要是他们真的跟我们熟悉,咱这些商船铺子,还不知要多收多少税呢。”
“是啊。”郑嘉也补充道:“二月份的时候,咱们确实有几艘船一路北上,去了宁波,当时确实也有风声,说箬黄帮准备对我们下手。可一路之上,小人亲自看护商船,确实并未见到箬黄帮,也没有见到沿海官军啊?”
“你们也少狡辩,总之一会儿下了船,就赶紧滚回温州!你们若是愿意……愿意把粮食给我们,也好,我们明日就北上取粮。既然你们对我还算诚恳,这取粮之外,我也就不要其他财货了,赶快下去吧!”其实林亚孙上一天听了伦贵利攻打府城县城的构想,心中又怎能毫无私念?甚至他已经想到,若是自己真的运气好,能多抢些粮食,说不定招募了流民之后,自己就可以拥兵自重,不再听伦贵利差遣。这时听到郑家可能会把所有粮食都给自己,他明里不言,心中又怎能全无喜悦?前后权衡,虽然不能完全信任郑家,但为了五艘粮船,以及未来的称霸大业,这一趟值得自己赌一把。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忽然吹来,水澳帮的帮旗挂在桅杆之上,正好偏向西北一侧,这大风一起,登时把帮旗吹得大开,上面一个张牙舞爪的青色狮子,在船上郑家伙计看来,更是狰狞恐怖。很快,东南的天空之上,一阵乌云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不过片刻,已经席卷了一小块天幕。
“帮主,这北上夺粮之事,还望帮主三思!”蔡牵依然不愿支持林亚孙,道:“在下还是那句话,为了这几艘粮船,跟闽浙的商人毁约,不值得!他伦贵利在南海也有势力,和西洋商人都做得买卖,咱们呢?咱们的根本就是闽浙,没了这些商人,日后将会寸步难行!”看着越来越近的乌云,蔡牵心中似乎又多了一层疑虑,道:“还有,按现在的天气,只怕不出两日,浙东便会陷入飓风暴雨之中!到时候我们继续北上,那是冒险!为了几艘粮船,陷全帮于风暴之中,这是因小失大!还望帮主冷静,即便南下,保存实力才是上策!”
“蔡牵,你也够了!”林亚孙怒道:“出来做生意,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连这点风雨都经受不住,那还不如上岸去种地呢!你他妈要是胆小怕死,你也和他们一起滚蛋!”
“林亚孙!老子还怕了你不成?”蔡牵看林亚孙不客气,也不给他留面子,径自斥道:“你别忘了,老子的船、人,都是老子自己带来的,跟你本来就没关系!你这般目光短浅,贪图小利,将来有个闪失,休怪老子没提醒你!”
“蔡牵,你……”林亚孙刚要对骂回去,忽然听得南面海面之上,一时“砰砰”数声,传来了几声炮响。从开炮方位来看,竟是对着自己船队来的,当下也收回了后半句话,只听着炮声来处。很快,又是几声炮响传入耳中,和炮声一同出现的,还有后面船只尾楼被炸裂的声音。
不过多时,船后一名喽啰匆匆跑上前来,对林亚孙道:“帮主,不好了!凤尾帮的船,刚才对咱们开炮了!还有,那凤尾帮的人方才还在后面喊……”听到对自己开炮的居然是盟友凤尾帮,林亚孙和蔡牵都吃了一惊,再顾不得帮中内斗,一并迎了过去。
“你说是庄有美?他奶奶的……他们喊些什么?”林亚孙问道。
“他们说……说林帮主吃里扒外,背信弃义……”喽啰支支吾吾道。
“放屁!庄有美,老子就知道你看老子从来不顺眼,老子忍你这许多日,也早就够了!今日你自己找死,老子也不留你活命!蔡牵,赶快回船,准备还击!”对于水澳帮而言,最大的竞争对手其实不是伦贵利,而是同在闽浙洋面,随时可能“抢生意”的凤尾帮,这时蔡牵和林亚孙听闻凤尾帮无故对自己开炮,又哪里按捺得住。一时间二人私下的恩怨,也便烟消云散了。蔡牵当即带了郑嘉、吴平等人,先回了自己船上。过不多时,水澳帮这边也是“砰砰”炮响,对着凤尾帮还击了过去。
凤尾水澳互斗之事,不过一天半的功夫,便即传到了阮元行辕之中。此时海上的狂风,经过一天半的时间,也已经迅烈至极,空气中尽是刺耳的风声,一些枝干较细的树木,在狂风摧残下渐渐弯倒断折。浙东的天空也已被乌云彻底染成了漆黑色,黄豆大的雨点开始一滴滴掉落在台州府城的道路之上,商铺纷纷关张,路上行人也渐渐没了踪影。
“那凤尾水澳互斗,结果如何?”阮元听着下面几名士兵的汇报,不顾暴雨将至,依然竭力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听说,是斗了一个多时辰,两边都开了炮,各自打死了些人。”居中一名兵士道:“但也就一个半时辰,那安南的伦贵利亲自到了,为两帮解了围。据说,还把两帮帮主都叫到自己船上,训斥了一顿。听说这次两帮互斗,是因为水澳帮和温州郑家有了密约,要郑家把海上粮食都交给水澳帮,凤尾帮抓了报信的郑家商人,得知此事后自觉不公,才引起的。”
“原来如此啊……”阮元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又问道:“那随后呢?海盗那边,有什么变化没有?”
“变化不大。”左侧一名士兵道:“据说这次炮战,两帮都死了些人,可并不多。只是伦贵利听了凤尾帮帮主之言,认为水澳帮想要独吞那些粮食,心思不纯,便让凤尾帮打前锋,自己居中,水澳帮殿后。还有,水澳帮似乎有些船没有北上,反倒南下去了。”
“也就是说,伦贵利他们还在北上?”阮元问道。
“是啊,听说海盗那边,也有人担心这风雨不止,可能会有飓风。但那伦贵利似乎并不在意,还说什么……说什么得了这些粮食,浙东沿海就都是他的了,还在继续北上呢。”士兵答道。
“如此甚好,凤尾帮声势虽大,可听闻那庄有美并非勇猛之人,用他打先锋,李将军那边反而好办了。”阮元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外面天色,雨点已再也无法止住,如丝线般倾注下来。阮元面上虽也有些不忍之色,却强自克制,又问道:“郑天选的粮船,现在到哪里了?”
“大人,郑家粮船昨日从温州出海,今日这样子,入夜进松门海湾,应该不成问题。”右首一名士兵答道。
“福建那边呢?说好了闽浙会剿,他们的船现下到了哪里?”阮元又问道。
“这……温台洋面,现下并无福建水师人影啊?”听着士兵的回答,阮元不禁有些忧虑,但片刻之间,便即恢复冷静。
“也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算福建水师不来相助,这一战,也拖延不得了!”阮元道:“你等现下就去传令,首先,告知李镇台、岳镇台,即刻南下,若是风雨不止,便在松门之北暂行停泊,等贼人到了,再伺机决战。还有,传令太平县黄岩县所有保甲,依我之前布置,在松门各处坚守,若有贼人上岸,当即迎头痛击!还有,叶机的保甲所部,是不是已经从蛟湖镇过来了?”
“是,大人,叶秀才的人已经部署到位,就等大人下令了。”右首另一名兵士答道。
“那就去告诉他,尽快带人去松门,协助清剿之事,这次捕盗,居中的必要有一个懂兵略之人,松门东南,有一片林子,最适合伏击,就让他在那里监视敌情!”阮元知道,这次出击,事关整场海战胜败,无论官军、保甲、州县衙役,都一一做了部署,各路人马得了号令,一时俱起,向着松门方向而去。这时虽只是申时,台州天空之上,也再无半点日光,大雨倾盆而下,一时便是台州府城路上,亦积水数尺,竟成泽国。
嘉庆五年六月二十二日,浙东开始陷入一片暴风雨之中,多有路人归家不及,又无处躲避,竟自在暴雨中丢了性命。而狂风肆虐的海上,数十艘大船却依然不避险阻,兀自向北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