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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情景,雪儿毛骨悚然,心中狂跳:“莫非,这便是那个人瑞的葬礼现场?可……可葬礼为何是在农田里举行?还有那么多的棺材?这些站着的,又是什么人?”
有个巡逻的陌生大汉见到她,瞧了瞧她身上的黑衣,道:“干什么发愣?赶紧去灵堂帮忙啊!”
“灵堂?”雪儿一愣,望向那个陌生大汉。
那大汉乍见雪儿颜色,眸中惊艳与惋惜一闪而过,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大宅子:“那边!”
雪儿连忙低下头赶去。
与农田那群呆滞的民众不一样的是,大宅子的人均身着黑衣,形色匆匆。
有个女子见到雪儿浑身湿透,好心喊了她来:“姐姐你过来先换个干爽衣裳。”
那女子抬起头来,只见一张俏丽的小脸,散发着活跃与天真。
若是方屏儿见到这张脸,定会大惊失色!
这人竟是方缳儿!
雪儿直觉觉得自己此行过于危险了,她按下心中恐惧,点了点头,跟着方嬛儿一同进了一间小屋,有人分给她一套黑色衣裳。
雪儿眼尖,看到那黑色衣裳的袖子处,绣了两圈红线。
“也忒奇怪了。”雪儿心想。
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衣裳,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擦干了身子,雪儿换过干爽的衣裳,一看到小虎那件脏兮兮的制服,笑了笑,小心地把衣裳用自己先前的衣裳包了起来,放到一个角落里。
“还有半个时辰,咱们的大事就要开始了。”方嬛儿带领着雪儿,往灵堂走去。
雪儿一直低着头,不敢望周围。
“小姐姐,我一会要去看看我表哥,你呢,先替我守住这个火盆,可好?”方嬛儿笑道。
雪儿心虚地点头,待她拿眼去瞅那火盆时,心里一个咯噔。
“竟是白玉火盆!”
东区的人家,竟能用得起白玉的火盆么……
雪儿心下震惊,微微把目光往四处瞅,她现在稍稍放松下来,沉浸在灵堂这个环境里,这才大吃一惊。
只见这个灵堂就放置在宅子的中厅,棺材并不是红色,也不是黑色,而是极罕见的白色。棺材周围摆着十个火盆,每个火盆都是白玉做成,燃烧着黑色的纸钱。
诡异!极其诡异!
整个灵堂,除了白色棺材以及白玉火盆之外,其他的主色调竟然全是黑色!
黑色的幔布、黑色的对联、守孝人身穿黑色孝服、火盆里燃烧的也是黑色的纸钱!
而更诡异的是,这里的人,与肃穆完全不沾边,反倒个个都洋溢着欢乐,整个灵堂吵吵闹闹的。
旁边两个少女正在唠嗑,雪儿留了心眼去听。
“还得半个时辰呢,时间太慢啦!”
“姐姐你慌什么,还有半个时辰,咱们就能见到咱们想见的人了,这不应该高兴么!”
“可我等不及了!我好想见到我爹爹!是了,小花儿,你说,我爹爹会从哪里出现呀?”
那个叫做小花儿的少女道:“或许,突然就出现在你面前了?”
“嘻嘻……”
两人的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去,雪儿心急,想离开这里。
“这位小姐姐陌生着呢?”小花儿见到雪儿,用指头戳了戳她,“小姐姐,你来寻乌有大师,是为了什么呀?”
雪儿一愣,抬头看小花儿。
小花儿心神一晃,半晌才道:“你……你可真好看!”
雪儿怕自己露马脚,胡乱打了个岔。
小花儿还是疑惑了:“这位小姐姐,你都长如此美貌了,可还有何事不满足,要寻乌有大师呢?”
雪儿不敢随便回答,但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让她假意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你说呢?”
小花儿似乎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小情郎!”
她笑嘻嘻地去推雪儿,雪儿也假装被说中了心事,不好意思地和小花儿闹成一团。
就这么打打闹闹的,方嬛儿回来了,接替了雪儿。
雪儿注意到方嬛儿的衣裳全湿透了。
“你衣裳,要换么?”雪儿问。
方嬛儿无所谓:“再换我就要被骂了!”
“哦。”雪儿又是紧张,又是好奇,但也只能暗中打探,“你们这是……额,你们,你寻到你表哥了么?”
方嬛儿神秘一笑:“他就在下面,如何寻不到?”
雪儿顺着方嬛儿所指的方向一看,顿时汗毛立起:“那……那……那……”
方嬛儿所指的方向,正是农田那边,除了农田里的那几十口红色棺材之外,周围全是披麻戴孝的呆滞站立的百姓。
雪儿不知该说什么,勉强压下自己的震惊。
方嬛儿见她纠结的模样,扑哧一笑:“你是想说,节哀顺变?”
雪儿一惊。
“不必了。”方嬛儿乐道,“他还有半个时辰才死呢,不对,不足半个时辰了。你呀,一会等他死了,再跟我说也不迟。”
雪儿即使知道自己此情此景下,应该收敛自己的神色,但方嬛儿的回答实在过于令她震惊,她雪白的小脸上还是冒出了恐惧。
方嬛儿瞧着雪儿的神情,眉毛动了动,她望向那口白色棺材,哼起歌来: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1
小花儿和其他几个守灵的女子听了,也跟着哼了起来。雪儿本身出自烟柳场所,对这个曲调本就不陌生,她怕被人怀疑,也跟着哼起了小曲。
方嬛儿目光瞅着雪儿呢,一曲唱完,又拍着手道:“诸位姐妹们,不如我们玩个击棺传曲的游戏吧!你们每人领一个字,从‘风花雪雨、日月星辰’里面选。我呢,来敲这口棺材,你们就唱小曲。我停下来,小曲唱到那个字,你们哪个人就得说一句乌有大师曾经说过的话,可好?”
小花儿第一个鼓掌:“好!我领‘花’字!”
另外好几个人都纷纷抢着选了字。
到了雪儿,只剩下‘辰’了。
方嬛儿扬起手掌,开始拍打棺材。
众少女一同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2
方嬛儿停了下来。
“月!”
其他的人纷纷笑喊。
雪儿身上密密麻麻布满鸡皮疙瘩。
这是一个诡异的灵堂,有一群诡异的少女,正在拍打着棺材玩游戏。
这里没有一个人悲伤,没有一个人沉痛、没有一个人与哀哭。
眼前这一群少女,快快乐乐的,哼着小曲;周围的人群,有忙碌的,有看热闹的,有嘻嘻哈哈的,但没有一个人阻止这群少女。
这里没有一个人做着与灵堂、下葬相关的事情。
雪儿望向那个领到“月”字的少女,只见她生得小家碧玉,相貌甚为清秀可人。
“乌有大师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好!”众少女又是拍手欢叫!
方嬛儿也笑,她眼睛瞅到了一脸懵比的雪儿,清咳了一声:“继续了!”
“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3
方嬛儿手一停。
“花!”
小花儿乐颠颠地站起来,大声道:“乌有大师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4
众少女又是拍手叫好。
雪儿隐隐有些不安:“我……我想去茅厕……”
方嬛儿笑得很是诡异,道:“莫要扫兴,你先玩完这一轮再去。或者,你先说一句,免得你回来了不认账,跑了!”
小花儿也头一个起哄:“不准走,就要到你了!”
方嬛儿继续敲着棺材:“咱们给这位小姐姐开个先例,只要她能唱出一个‘辰‘的曲儿,咱们就放她走,可好?”
雪儿眼神已经有些飘了,她心下惊骇,又万般紧张,怕自己贸然离开,会导致别人识破,便只好开口了。
“……申以日月指明星,星辰有翳日月移……”*5
方嬛儿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傅休奕的词,懂的人不多,想必这位姐姐亦是东杭名闺,可为何以往没见过你?”
小花儿笑嘻嘻地:“嬛儿姐姐,你确定你已经混进东杭名闺名单里了?遇到好事儿,你的屏儿姐姐可不会带上你。”
方嬛儿笑着骂了一句小花儿。
雪儿脸涨得通红:“我……能去茅厕了么……”
方嬛儿板着脸道:“你还没说乌有大师的话呢!”
雪儿冷汗都要冒出来了,方嬛儿又是扑哧一笑。
“逗你的,去吧去吧!”
雪儿松了口气,起身离开。
方嬛儿收回了笑容,耳朵听着小花儿骂自己的姐姐方屏儿,眼里却一直紧跟着雪儿的身影。
那女人,身姿体态都略带风骚,虽说在极力控制着,但方嬛儿一眼就看出,这女子和自己母亲是同一类人。
她放下心来,不再去怀疑雪儿了。
且说雪儿由于担心被人看出破绽,她迈着小步子,小心翼翼地从人来人往的灵堂黑衣人中穿行,又提心听着背后那群守火盆的少女的动静,见她们依旧拍棺唱曲,这才放下心来。
却不想,刚从一个诡异深渊爬出,她又掉进了令一个深渊。
她正面遇上了胡一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