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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冬天,午饭后到未时初学生就要回到学堂里继续温书。博士们则要休息到未时末。这段时间是学堂里最热闹的时候,有趴桌上睡觉的,有看杂书的,也有交流吃喝玩乐经验的,正经读书的到是不多。
只因大梁的勋贵官员子弟是可以凭门第直接出仕做官的,所以最初时候这些家族也只让子孙在家塾读书。有了几年基础后,若能通过考试,进到国子监,那么在这里积累的学识和人脉对他们以后的仕途都会有很大帮忙,甚至还有参加科举正途出仕的,这些人往往升迁很快,被当成勋贵世家教育子弟的模板。
但是这些都是长辈的厚望,这些惯于享乐的子弟怎么肯一直苦读呢,所以博士不在的时候,就多数原形毕露了。
王仲钰却并没参与这些玩闹,他安静地坐在自己桌前写他的《潘郎一梦艳骨枯》,正写到精彩处眉飞色舞,就差自己给自己拍案叫绝了。这让坐在他前座的韩十一很是惊诧,她手撑着下巴歪头向后看了好几次,但那王仲钰胳膊半遮挡着纸,写的又是蝇头小楷。韩十一完全看不清他写的什么。越是看不清楚她越是好奇。
王仲钰早就发现了韩十一在偷看自己,本来他可以借机好好奚落韩十一几句,甚至他连用词都想好了。只是昨天晚上他爹把叫到书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跟韩十一处好关系,还让他把韩十一请到家里去做客。
这个任务难度太大,他一口就回绝了,但是王相这次却没像往常那么好说话,把他从小到大的犯的错串起来数落了一遍。因为错事太多,这一数落就到了二更天,期间王相喝了三杯茶水润嗓子,这才算讲完。最后语重心长地加了一段总结,“爹虽然现在在朝堂上风光,那是因为爹当初早早就看准了当今皇上是能成大事的,虽然表面疏远,但是背地里帮他做了多少事,就是你姑姑也因为……”王相一甩手说道:“总之你要记住,如果二皇子不能顺利继承大统,咱们家现在有多风光,以后就会有多惨!我还能活多少年?我一把老骨头福也享得差不多了,这辈子没什么遗憾,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儿孙们?”
王相说得声嘶力竭,摇头叹气地看着王仲钰。这个幼子比长子晚出生六七年,从小就顽皮,但他想着是小儿子,难免纵容溺爱了几分,只要王家不败,幼子过得自在点也妨碍不大。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一心培养的长子竟然刚展露锋芒就忽然病逝了。这让王相伤心的同时也开始担忧家族的未来,目光转到幼子王仲钰身上。然而王仲钰天生就对政治不感兴趣,几年下来不仅不能委以重任,还越发叛逆了,一对他提起朝局他就反感抵触。此时听王相又提起,就又不耐烦了,“爹,我们王家原本是江南书香大族,就是不涉朝局也是世代富贵,为何非要争什么呢?我早跟您说了,我不是这块料,您要想指望我位极人臣什么的?您就赶紧歇歇心吧。”
王相被看他那样子气得抬手要捶他,手都举起来了又放下了,“我哪里是指望你位极人臣?只是要你听家里安排,安安生生地,作为王家子孙,你连这点都做不到吗?”见王仲钰还是不答,狠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实话告诉你,你不仅要跟韩十一相处好,要请他来家里做客,将来他还要做你的妹夫,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最是疼你,她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于是王仲钰垂头丧气答应下来。想到这里,王仲钰抬眼瞥了眼前面,正和韩十一眼光对上。眼里邪光一闪,“你这是看上爷了?想让爷收了你啊?”
韩十一杏眼一瞪,随即眼里却绽出一丝微笑,“王公子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那张脸跟楼子里的红牌姑娘还有差距,要想小爷我喜欢你,你还得努力。”
王仲钰冷笑,“嘿嘿,有点意思啊,爷喜欢。昨天也没比出个输赢,不如今天散学咱们接着比划几局?”
“你要不服气随时来战。”韩十一也来了兴致。
王仲钰对上韩十一的剪水大眼,稍稍移开了下视线,心说这小兔子还挺胆肥儿,“学堂里不方便,李锦记出了几道新菜,正好去尝个鲜,你敢来吗?”
“一言为定。”
韩十一答应的很莽撞,她想着王仲钰要接近她必然有所图谋,拒绝是不管用的,只能做好准备见招拆招,答应得痛快点还能让他少些防备。
五皇子没有和这些新同窗们一起温书,快到未时末的时候他才回了学堂。刚刚坐下,刘博士已经请了国子监祭酒朱大人进门来。朱大人作为本朝大儒,每旬会来国子监三次,两次给国子班讲学,一次给太学办讲,每次讲两个时辰。
韩十一心里叫苦,他可把这朱大人得最惨了,也不知道刘博士的老人参送没送到他老人家面前。即便送到了,自己也是个幕后英雄,能挽救的印象估计相当有限。
然而事情似乎没有他意料的那么惨。朱大人虽然威望高,但是显然不想在这帮学子面前显示什么学识。他一直耷拉着眼皮,连五皇子都没多看一眼,也不提问,从《中庸》里找出一篇文章来就开讲。大家也已习惯了,一个个没精打采地听着。
当然也不全是如此,坐在后面角落里的周学章和他旁边座位的沈成隽听得认真。至于五皇子,韩十一余光瞧着他坐得腰身笔直,脸上到是看不出情绪来,估计他听没听课都是这个表情。于是韩十一放心地趴在桌子上闭眼小睡。
朱大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韩十一,接着就懒得看第二眼,继续他沉闷地讲学。直到今天的课讲完了,他吩咐学生们消化下所学,有问题单独请教他。接着他便走到学堂后面去,那里角落有一张小桌,桌旁有两张竹椅,是专门留给博士和助教们休息的。
多数学生显然松了口气,虽然鉴于朱大人的威望他们也不敢喧哗闹腾,但是睡觉看杂书是少不了的。只有少数几个像周学章和沈成隽那样上进的学生是真在温习刚刚所学,但也不敢轻易提问,深恐问的不妥在朱大人面前丢脸。于是朱大人挺闲的。
韩十一到想真的睡着,奈何学堂里的氛围太压抑了,身边五皇子的气场又太冷凝,最终她眼睛睁开一条缝,想偷偷看看五皇子在读什么书。向前蹭了蹭才看清楚,竟是一本《兵要地志》。他爹曾经说过,这本书表面看来没有什么难于理解的兵法战术,实则奥秘在于阐述了山川、地理、气象、交通对用兵的帮助和掣肘。五皇子久在西境军中,读这类书到也寻常。
五皇子看着那个毫无顾忌地趴在桌子上眼睛半睁半闭的韩十一,心说如果这人是藏拙,那他也藏得太深了吧。又想到身后坐着的王仲钰,王相精明半生,儿子难道会真的是个草包?就算这两个都是草包,有身后的韩家和王家在,在当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朝局面前,他们也注定无法置身事外的活着。
临近酉时末的时候,周学章走到朱大人面前躬身行礼,低声请教了一些问题。韩十一离得远,也无心参与这些好学生的话题,于是终于彻底睡着了。感觉只是闭了下眼的功夫,就散学了。睁开眼时正对上王仲钰那双飞扬的凤目,再看王仲钰正一边敲着桌子一边俯视着他,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
耳边响起五皇子低沉的声音,“十一,收书。”
韩十一刚想对王仲钰发火,听到这话火气转向了五皇子,心说你还真把我的当书童了啊?老子是伴读,伴读可不是奴才!不过当她转头想顶五皇子几句时,正对上五皇子冷漠犀利的眼神,她气势瞬间就颓了下去,转为谄媚地龇牙一笑,“遵命!”,说着还真蹿起来伸手去帮五皇子收拾书,边大声问道:“殿下!您那本《春宵十八式》要晚上带回去看吗?”
学堂里还有些人没走,这时目光齐刷刷看向了五皇子,虽不敢哄笑,但脸上都带上了诡谲的笑容。五皇子却没有预想的那样尴尬或是气恼,他竟然仗着身高的优势面无表情地摸了摸韩十一的发心,淡淡吐出两个字,“顽皮。”接着便背脊笔直地旋身走了,到了门口的时候还不忘加了一句,“跟着。”
因国子监的规矩,在国子监范围内学生之间不拘身份,故而众学生虽然畏惧五皇子的气势,但他来和走时都并不需行礼,只有王仲钰看着五皇子的背影,眉毛一挑,“吆,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