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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往术,是一种提取人记忆片段的术法,属于高阶灵术。凌云门只有沈落衡会施展。记忆是属于个人隐秘的东西,但现在无暇顾及这么多。
沈落衡吩咐道:“去找面镜子来。”
“忆往术,起!”一道金色灵流汇入刘润额尖,沈落衡闭眼在他的识海中探知。
“找到了。”沈落衡一挥手,将摄取的记忆投掷于姜月绒找来的铜镜上。
忆往术会让受术者昏迷一段时间。
几个人坐在桌边,镜中呈现金陵长街的场景。茶肆酒坊,吆喝摆摊,好不热闹。
一位穿戴华丽的小公子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没注意被前面的人撞到,跌进下雨过后的水坑。
“你没长眼吗?”
那人跪在地上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几个乞丐交换了下眼色,慌忙走开了。
“你……”刘润正欲骂人,见到撞到他的人是一个少年,年纪跟他差不多,十二三岁的模样,脸脏兮兮的。左脚踝还在流血,伤口深可见骨。
气也撒不出来了。
“你快起来吧。”
“谢谢公子。”小乞丐声音温和。朝他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喂……你不去看大夫吗?”刘润看旁边有家医馆,出言叫住他。
“我没钱看大夫。”小乞丐涩涩道。
刘润哦了一声,刚往前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他最见不得穷苦人可怜的模样,家门前偶有乞丐乞讨,他母亲看见都会接济一些吃食或散钱,他们过得不容易,能帮便帮一点吧。
刘润望着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唤道:“喂!你随我来,我认识一个大夫。不收你钱。”
当时的济世堂还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医馆。整个小屋子里只有一个大夫,叫做温桢,四十多岁左右。行医多年,刚来到金陵,没什么名声。
“又跟家里吵架了?”
“我想学医,可我父亲说我不务正业,男子必须考取功名才有前途。”
“为什么想学医?”
“救死扶伤,医者仁心。这八个字很好,我喜欢。”
温桢帮小乞丐处理了伤口,得知这孩子父母已经不在了,无地可去,遂留了他在医馆养伤。
因没有名字,刘润说跟他姓,唤做刘畅,一生顺畅无忧。
一来二去便熟识了,刘润总是瞅空子偷偷溜出去济世堂,十三岁那年,跟刘畅两人拜了温桢为师。因年纪比刘畅小一岁,只能当师弟。
两位少年,朝夕相处,情谊日渐深厚。一位活泼开朗,一位温和内敛。
刘润每次来都把家里好吃的点心搜罗起来,带给他的好兄弟刘畅吃。
“阿畅,将来我们一起行医,名震天下。”
“嗯嗯。师傅一定为我们感到骄傲。”
流年不利,时疫盛行。
许多医馆发难财,诊金哄抬至百两,药材难求,平民百姓根本看不起病只能等死。
温桢不在乎名利,多为穷人看病。医术高明,被称为妙医圣手。
而师徒三人行医,不看身份,不分贵贱,百姓们感激不尽,渐渐盛名远扬。
济世堂悬壶济世,万民称颂。
而刘润的父母见儿子在金陵有很多人称赞其为少年医圣,便不阻止了。还资助了他们盖了更大的医馆。
日子应该是这样延续下去。
直到八年后,有一天,刘润问诊的一个病人,服药三天后突然暴毙了。
病患一家携幼带老的找上门来,那人的父亲指着刘润骂道,黑了心肝的大夫欺骗了他们,不收他们的诊金,却用的假药材,把人给医死了。
他们一家子都靠儿子养活,如今没了顶梁柱,这个家要倒了。
刘润辩解道,自己没有偷换药材,他减免诊金完全是出于善意,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可那家人不信,病患的父亲盛怒之下丧失理智,抄起一捣药杵砸中了刘润的颈椎。
一代年轻圣手就此陨落。
刘润被抬回了家,躺在床上,曾经少年一夕面如死灰,不吃不喝。
刘母伤透了心,大病一场。她只有一个儿子,不求他此生给家里带来富贵,只求他能平安康健,可儿子意志消沉,俨然已经无法振作起来了。
刘畅每日去他府上,都被日渐乖张刘润赶了出来。
医者不能自医,天大的笑话。
行个屁的医,他刘润学医就是个错误。这些年,心心念念为了患者着想,奔劳,甚至过年也守在药堂不回家,生怕有患者来问诊找不到人。到头来得到的,就是这辈子永远在床上度过的结局。
他努力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医人无法医心。
少年热血冷透,善心泯灭。
打伤他的那人已经进了大狱。刘润让父亲想办法,让那人不能从狱中活着出来。
又过了几个月。
坊间传言济世堂以后就要靠刘畅继承了。
这话传到刘润的耳朵里,悲愤欲绝,嫉恨迅速滋长。
他们少年时,温桢经常夸赞刘畅天资聪明,是难得的医者之才,埋下了祸患的种子。
既生瑜,何生亮。
刘润无论怎么优秀,永远不如刘畅。
这魔咒一直缠着他,缠绵病榻,心病成疾。
后来刘畅暗中派人调查发现,那天药童告了假,人手不足。
刘润在前院坐诊,是他师傅温桢得空协助抓药,可能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竟搞混了,错将一味有毒性的药放了进去。
他恨他师傅的过失,恨他师傅断送了他的一生。
恨刘畅出身寒微却博得英名,成为金陵赫赫有名的济世名医。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个废人。
自己再也追不上他了。
那天他服了砒霜。
画面戛然中断。
“怎么没了。”严望辰支着下巴道。
沈落衡解释道:“这里的记忆有缺失。再等等。”
须臾,画面中刘畅神色焦急提着药箱赶到刘府,而刘润站在庭院里,背影冷峻,跟常人无虞。
“你……怎么好了?”
“阿畅,你不想见到我好好的吗?”刘润眉宇间的凶邪之气,让刘畅惊诧地退了一步。
他已经死了。
“阿润,对不起,是我不能治好你,是我没有护好你……”
刘润疯魔地握住刘畅的肩膀摇晃,“从第一次见面你就说了对不起,我真后悔当初救了你。我有什么好的东西都与你分享,想着你,可在我被人诬陷,被人打的时候,你在哪?!你为什么不在!为什么被打的是我而不是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
“阿润……”刘畅神情痛苦。
刘润放开他,平静道:“师傅,不,温桢他必须付出代价。”
“阿润,你再等等好吗。师傅他……”刘畅祈求他。
“别跟我提师傅,他不是我师傅了。我为他背了这锅,付出了代价。刘畅,你这副虚假的面孔可以不用装了,未来的大名医,我讨厌你,马上给我滚。”
骂走了刘畅,刘润回到房间,桌面有一个红木盒子,他迫不及待地打开。
姜月绒和衡仙叶同时喊出:“灯笼花。”
严望辰插嘴道:“这花你们俩都认识?”
姜月绒含糊道,“我在鉴书阁的卷轶见到过。”心跳如擂鼓,总不能说在魔界见过吧。
衡仙叶向众人道:“这花也叫悬铃花,生长在魔界,喜阴。花蕊有剧毒,炼成药毒性更强,可使人丧失神志,增强力量。可这种花,人界是没有的。我就没往这处想。”
沈落衡若有所思道:“跟魔族有关么……”
画面还在继续。
刘润去了南郊,在村子里的水井倒了半瓶药。过了两天,传出时疫。正在那里看诊的温桢得了病,倒在病榻。
“润儿……”
刘润看着奄奄一息的昔日师傅,将一整瓶药灌进温桢的嘴里。复仇的快意充斥着四肢百骸,狰狞邪笑,如同一条盯着猎物的恶狼。
“你连来看我都不肯,一切罪恶都从你开始。你教导我仁心仁术,我可怜那群平民,谁可怜我?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活,陪着我一起下地狱吧。”
铜镜寂灭。
姜月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右手握拳扣在左手心里,惋惜道:“孽障啊。”
几个人都看着她。
“……你们又干嘛这么看我。”姜月绒双手抱臂蹦哒到一边。
“你说话的语调跟尊上似的。”
沈落衡淡淡瞟了说话人一眼,严望辰咽了下口水,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姜越枝问道:“刘畅有办法救吗?”
“有,蓇葖果,能解灯笼花之毒。不过……”衡仙叶欲言又止,秀眉微蹙。
严望辰问道:“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完啊。”
“呆子,蓇葖果也长在魔界。你以为到处都是等你去拿呢。”
姜月绒心中烦闷,烦躁地甩甩头,魔界打死她都不想再去。偏偏沈落衡要去魔界取蓇葖果。她又不舍不下他一个人去,斗凶尸明明就是伤了,还死鸭子嘴硬。
要她说,刘畅中毒死了就死了,这都是命。搞不好她不久后也会死了,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魔界又岂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
但沈落衡心怀天下苍生,能救的他绝不放弃,这就是他坚守的道义。
沈落衡将补好的城西结界又打开一个口子,命严望辰和衡仙叶、姜越枝几人守在此处。又设了咒法,第七日结界自动关闭。他二人一定要在此之前从魔界赶回来。
钻进那结界入口,姜月绒久违地在心里说了一句。
幽诡城,俺老娘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