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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
明家今天起了一大早,饭还没吃,明镜就叫上三兄弟去了小祠堂拜祭祖先。叶蓁走进厨房,桂姨和阿香已经开始做早点了。
“小小姐”桂姨有些畏缩的喊着。
“阿香,你继续,我只是来倒杯水的”叶蓁没理桂姨管自己倒了杯水,“嗯,蜂蜜在哪里?”
“在桂姨边上那个柜子顶上呢,桂姨,你拿一下”阿香腾不出手,喊了一声桂姨。
桂姨慌慌忙忙的转身,柜子有些高,需要桂姨踮脚才能拿到。叶蓁余光撇了一眼,没说话。只是和阿香讨论了几句中午的菜色。拿勺子调了蜂蜜水,转身除了厨房。脸上的神色,一下暗沉了下来。
待吃完早饭,叶蓁就赶着明诚给令仪打了电话祝福新年后,就拉着两人到花园,说了今天的发现。明镜在客厅帮他们盯着桂姨。
得了风湿的人,腿脚都不利索,严重的人,背挺不直,腿走不了。可她今天看桂姨,完全没有那副模样。头发虽然有些白,但也不是那种斑斑驳驳的样子,肤色光滑,手上看起来也没有多少茧子。身上甚至能闻到一股面霜和头油的味道。在乡下过不下去?叶蓁呵呵。
明诚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想到昨晚他在房间,桂姨在他房门口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阿诚不肯听,却总有几句跳进耳里,落在心里。
桂姨说,乡下很乱,自己差点被炸弹炸死。老家的房子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自己的风湿病愈来愈重,中医说,也许会瘫痪。自己原本不想来麻烦明家,实在是没有地方可投奔了。过去的事情希望阿诚不要再记恨了。大小姐答应自己,给自己在上海找一家好主雇,在找到合适的新主雇前,自己会住在附近的小教堂里,残年废景的自己去熬油罢了,不会打扰阿诚的生活。总之,十分抱歉。
桂姨说了很久,门一直没有开。桂姨也就灰心了,回佣人房休息去了。
阿诚的心里始终想着,“险些被炸死,也许会瘫痪”这两句话。他很难过,辗转反侧,一夜忧虑。他心底是不希望桂姨卖国的,就算她差点要了他的命。
可是呢?现在想自己那份小心思,现实就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一巴掌把他拍醒。
“现在我要怎么做?”他喑哑着声音。
“二哥哥”叶蓁和明楼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两天先把她圈在家里。她来明家,肯定是要和人接头的。”
“行,我会和大姐说的。”明楼点头,“让大姐和她好好聊聊,要是出去,就叫个机灵的盯着。”
“等我中午出门一趟,让红鲤带人过来盯梢。嗯,还是用顾家带来的那伙人。机灵,面生,就算事情勘破了牵连不到我们身上。还要给令仪打的电话,问问她有什么意见。其它的先按兵不动。”
“好”明楼点头。叶蓁看了眼明诚,“那我出门了。”
明楼点头,没有送她。待叶蓁走远了,他才回过头对着明诚说话,“阿诚,你也不要太难过,个人有个人的因果”
“我知道”明诚勉强一笑“我会做好的”
他承受过七年的苦难,受了七年的折磨。桂姨在他心目中犹如一个巫婆,永远呈现的都是幽暗的背影。桂姨的色彩是幽暗的,她带给阿诚的影像是沉重的。
阿诚是一岁左右被桂姨领养的,初来时,真是爱得很深,穿的、吃的、用的都是桂姨自己花钱买。桂姨连明楼上好的旧衣服都不给他穿,桂姨私下说,她儿子就算穿得差点,也是穿新不穿旧。
阿诚不知道是哪一年变了天,不记得是几岁开始的,大约是五岁吧。桂姨就像疯了一样,夜晚直愣愣地拿眼珠子瞪着自己。没过多久,桂姨就变成了两张脸。人前疼着他,背后下刀子。
他每天天不亮就被桂姨用鸡毛掸子赶起来,去搬煤,去烧水,去扛沉沉的木头,并逼着他用斧头劈。
桂姨不准他往明家人跟前凑。
当着明镜,只说自己是佣人的命,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将来再服侍人。
明家人一走,阿诚就被桂姨使唤得团团转。
明楼书房的窗子阿诚得擦得亮亮的,书桌要擦得一尘不染,书房的椅子他永远不能坐,书桌上的书不准他碰一根手指头。他时常饿着,桂姨每日说到厨房拿吃的给自己,从来就没有过,饿昏过去,就是一顿饱打。
阿诚很想去读书,很想出门去看马路上的汽车,他每天夜里睡在冰凉的地上,常常想去死。
他为什么一直没有自杀呢?原因是他想回孤儿院。他想在孤儿院打一份工,挣钱养活自己,还有一个痴心妄想的念头,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有一天会来找自己,自己盼着有一个自己的“家”。
后来他真的逃跑了,他觉得自己跑了很远。他是饿昏了,就在大街上,毒太阳底下,路灯的路基下。离明楼的中学只有一步之遥,阿诚后来把这次“晕倒”叫做“鬼使神差”。
明楼发现了阿诚,并带走了他。他看到他身上的伤,问出了经过,第一次气急败坏的骂了脏话。他让人收拾了桂姨的行李扔出明公馆。
还叫人放话给她听:“你要折辱一个孩子,你要虐杀一个人,我就偏要他成才,成为一个健康人,一个正常人,一个受高等教育的人。不会辜负你抱养这个孩子的初衷。”
明诚当时就站在自己房间里,他站在窗户边上看着桂姨忏悔,哭泣,然后拿起包裹走了。他忽然笑了起来,紧紧的扯着窗帘,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哪天突然死了。
阿诚曾经想过,有朝一日,这个内心阴暗、狠毒的妇人,会因为贫困、疾病、饥饿来乞求自己收留,让他好好出一口十年来的恶气。
她来了,虽说不如自己想象中的落魄、潦倒。
但是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得意和快感。
这样一个毒打自己的毒妇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而且还厚着脸皮到自己眼底来讨生活,自己该高兴了,却如此难以忍受。
他感到压抑和难过。
他宁可她在乡下过得富足点。
他突然想想起顾令仪了,他想抱着她,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可是她远在浙江,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原来他也不是那么强大。
明楼见状,也没说什么,有些事,总要自己走出来才行。别人,最多拉一把罢了。
叶蓁回到客厅的时候,明镜已经被明台叫到房间念书听了,她嘱咐了几个费时费事的菜让阿香准备,还特意瞄了一眼桂姨。阿香自然懂得,机灵的让桂姨帮忙,她见状悠悠然的上了楼。
明台半躺在明镜的床上,床上搁着鲜亮的绸缎铺盖,正好给明台用来做了松软的靠背,他大声地用蹩脚的波兰语朗诵着小说的片段给明镜听,他知道明镜听不懂,他也就是在姐姐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语言才华,活像小时候过大年初一,他坐在明镜膝上背诵唐诗,背完了就有牛奶糖吃。
现在不图嘴上实惠了,他图一个精神贿赂。
果然,这一招很奏效。明镜听了很欢喜,虽然不知道他读得对不对,总之,像那么一回事。
明台想着自己在港大“退学”的事情,还在严格封锁消息中,今天是大年初一,明镜又这样高兴,要不要冒险说出来呢?明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大年初一家里的长辈不打人,也不骂人。因为照迷信说法,谁要是大年初一就挨了打,挨了骂,这一年都会被人打,被人骂。明台想,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告诉明镜?
他一看到明镜满足的笑容,他又踌躇了。
心想,明镜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自己好好读书,自己没理由大年初一就惹她不痛快。他正读着,胡思乱想着,患得患失着,就看见叶蓁进来了。
明台叶蓁在波兰语的方面可以甩掉他好几条街,为了在明镜跟前保持自己的“语言天才”的形象,他立马就不读了。叶蓁似睨非睨的看了眼他,他赶紧逃也似的离开明镜房间,顺手关上了门。叶蓁侧耳听了一会儿,直到他走了,才坐到明镜身边,一脸无奈的看着他扔下的书,“小哥哥真是……”
“真是什么?”明镜问。
“真是会讨大姐姐喜欢。”她看明镜满意是神色,话在嘴里拐了一个弯儿。
“明台那是心疼我,哪像明楼,那才叫难管教。”明镜说起明楼,脸上就不开心了起来。
叶蓁眨眨眼,她好像一不小心又给大哥哥上了眼药。她想想,嗯,没关系,反正大姐姐眼里大哥哥才是那个捡的。
她和明镜说了对桂姨的打算,听到明镜应了下来,这两天肯定看住她,她才放心的下了楼,出门去联系顾令仪。
诶,为什么跑腿的总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