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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秋意临至。
18楼整片的落地窗外，青绿的梧桐树叶已开始泛黄。临近傍晚，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秋风微起，鼓动浅浅凉意。
陆佳宁手捧一杯蕴着热气的咖啡，笔直地坐在办公桌前整理资料。看看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就要下班，她重新埋首在成堆的资料夹前，手指如飞地在键盘上敲击。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陆佳宁不用看也知道是江晓打来的。
今天晚上大学同学聚会，江晓和她的男友李浩然一早就从B市赶了过来。陆佳宁早上六点多就接到了那位祖宗的电话，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也没大听清她说的什么，自顾自地在江晓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继续自己的睡眠。
7点钟，陆佳宁伴随着被好友吵醒的坏心情起床洗漱来上班，结果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她将手中标注完的一份材料放到左手边，又喝了一口咖啡，这才慢条斯理地接起电话。
“陆佳宁，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出现？！”江晓带着丝丝怒气的声音隔着电波传来，陆佳宁疲惫了一整天的心突然地就明朗了起来。
她笑笑，不急不缓地解释：“我这不是刚忙完么，你和李浩然现在在哪儿？我下了班立刻去找你们。”
“你还没下班？！就不能提前过来啊？！”江晓惊讶。
“我现在是给人打工，当然是听人话给人办事！哪像你啊，现在还是学生妹一个，时间自由得很！”
提起这个，陆佳宁就憋屈得慌。江晓大学毕业之后跟着交往四年的男友去到了B市读研究生，三不五时地就打电话来骚扰她。陆佳宁现在可是正正经经的上班族，哪有那么多的时间跟她煲电话粥啊！偏偏那小妮子根本不体谅她，还美其名曰联络感情，搞得她有苦说不出！
“总之你快点儿过来吧！我跟浩然一早就到了，都逛了整整一天了，现在就在乐成饭店附近呢！”
“行，我马上就下班了，大概一小时之后到。”
“等你，快点儿啊！”
“知道。”
挂掉电话，将最后一份采访资料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全部收拾停当之后，时钟准确摆到了五点半的位置。陆佳宁在心里小小地欢呼一声，拿起背包起身离开。
傍晚的风有了些凉意，陆佳宁裹了裹外套，快步走到街边打车。
路上又收到了江晓的短信，说是和李浩然先去饭店等。她笑笑，心情因即将到来的见面而雀跃不已。
因为是下班时间，路上车堵得一塌糊涂，到达乐成饭店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一到包厢，江晓立刻跑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陆佳宁的嘴角不自觉咧到最大，用同样的力度回抱她。
接下来和在座的其他人又少不了一番热闹的寒暄。
陆佳宁坐在江晓左侧，走过去时，冲右侧的李浩然点点头致意。
毕业两年，昔日同窗重又欢聚在一起，气氛从一开始就进入了一个制高点，并将这个点一直维系到饭局结束。因为第二天是周六，大家都没有什么安排，于是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乐成附近的一家娱乐会所。
陆佳宁一直和江晓腻在一块儿，也管不了旁边李浩然的情绪了，两个人如同连体婴一般说了一路的悄悄话。
李浩然本不是她们班的学生，因为江晓的关系，只和其中某几个人关系比较好，这样全班一大群人聚在一块儿，江晓又被陆佳宁霸占着，他的处境其实是尴尬的。陆佳宁也不是全然无心，眼看李浩然在她们班长破锣似的歌声里就快坐不住，于是发发善心，几句话把江晓“打发”给他。李浩然拉起江晓的手就走出了包间。
“陆佳宁。”
陆佳宁应声抬头，只见当年的学霸秦萱正手持两罐啤酒，站在她左侧的位置，脸颊驼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同样回之一笑，让出一个座位，接过秦萱手中的啤酒。
两人一时无话。
陆佳宁暗暗打量着她。
从大一刚入学开始，秦萱的成绩就排在他们班第一的位置，这个位置一直被她霸占整整四年。
陆佳宁不是不佩服她的。秦萱不但成绩好，人也长得漂亮，出身于书香门第，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大学四年，追秦萱的男生都可以组一个足球队了。奈何美人早已心有所属，由此踏碎一地男儿心。
现在的秦萱，比之学生时代更有了一股自信沉稳的味道，精致的妆容下，初见时的锋芒毕露也收敛了不少。
“听说你现在在丽影杂志社？”秦萱首先打破沉默，声音如潺潺溪水，流经之处，泉水叮咚。
“嗯，”陆佳宁点点头，“你呢？”
“我在盛唐上班，宣传策划这一块。”说完，仰头喝下一口啤酒，“我现在和你一样，也是在A城。”
“是么，”陆佳宁不得已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原来你也在A城！毕业两年多了，我光忙着工作，都不知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秦萱笑笑不说话，又灌下去一大口啤酒。
“我倒是一直知道你在A城，只是平时工作忙，没时间去找你。”
陆佳宁一听她了然的口气就明了自己刚才的故作惊讶全是白搭，相比较秦萱的坦言，陆佳宁现在倒有了些尴尬。
“你为什么来A城工作？我以为你会留在C城，毕竟我们都是在C城上的大学，你的实习不也是在C城丽影分部吗？”
陆佳宁讶异，秦萱竟对她如此了解。
她不动声色地笑笑，回答她，“杂志社就这么安排的，我一个初入社会的新人，哪里能提什么要求。领导怎么说，就怎么来呗！”
秦萱也笑，但不是陆佳宁的那种大大咧咧，她的笑容里有些别样的深意在里面。她扭过头直视前方，幽幽地开口，“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A城吗？”
陆佳宁没接口，直觉告诉她，秦萱接下来的话不会让她有什么好心情。她受不了秦萱现在不阴不阳的语调。
“我来A城是因为，这里是徐翔的家乡，”秦萱自顾自地说下去，也不管身边的人是不是在听，“我想，徐翔如果回来，不一定会去C城，但A城一定是他永远的落脚点。你说，这一次，我会不会比你先一步遇到他？”
陆佳宁心里“咯噔”一下，情绪不受控制地极速低落下去。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乍然入耳，她的心跳竟不自觉地快了许多，仿佛现在他就站在她的眼前一般。
她的情绪总是直白地表现在脸上，不懂得掩饰，于是现在她看向秦萱的眼神里就明显多了一丝敌意。
“秦萱，你喝醉了。”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冷。
秦萱却笑起来，看上去很开怀的样子。
“OK，我承认我喝的确实有点儿多！但是陆佳宁，我还不至于醉到胡说八道。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一直挺讨厌你的，讨厌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徐翔。徐翔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所以我讨厌你，就这么简单。”她的笑容明艳艳的，包房里关了灯，只剩一些无颜六色的追光灯不停地旋转变幻，打在陆佳宁的脸上，阴晴不定。
她猛地灌下一口酒，告诉自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你怎么不说话了？”秦萱好笑地看着她，眼里有奇异的光彩闪烁。
陆佳宁这时候基本肯定，秦萱是真的醉了。因为清醒着的秦萱是绝不会说这些长他人志气的话的。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
当初知道她和徐翔在一起的消息之后，硬生生将自己所有的爱意深深埋藏的人。
陆佳宁打定主意不搭理酒醉的秦萱，奈何秦萱却并不准备放过她。她猛地凑到陆佳宁眼前，口中呼出浓浓酒气。陆佳宁皱皱眉，别过脸去。
“人人在背后都说是徐翔抛弃了你，但是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徐翔才是悲惨的那一个。”她稍稍直起身子，直视着陆佳宁，眼里放出怨愤的光，“那天晚上，你和徐翔分手那晚，我就在你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呢！陆佳宁，你真不要脸！”
秦萱说完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一边走去了，仿佛和她多待一秒也是种煎熬。陆佳宁看着秦萱的背影，心里有股气来回涤荡，却偏偏没有任何理由发泄。
她仰起头，将一整罐啤酒灌进口中。
星期天下午，江晓和李浩然要搭车返回B市，陆佳宁一道去车站送行。
离发车时间还有半小时，江晓在候车厅抱着陆佳宁不撒手。李浩然陪在一边，什么话都没说。
两个人就这样絮絮叨叨地又说了十多分钟，江晓起身去洗手间。李浩然等她走远了，才撤回目光，平平静静地对陆佳宁说了一句，“我们谈谈吧。”
陆佳宁想不出他们两个能谈什么。
自从徐翔离开以后，她和李浩然的关系也骤然变得尴尬起来。李浩然是徐翔最要好的朋友，当初她和徐翔分手，个中原因，李浩然大概也是知道一些的，所以他对她一直都有些偏见。关于这一点，陆佳宁也是无能为力。要不是中间有个江晓在，恐怕她和李浩然早就形同陌路了。
“谈什么？”陆佳宁回视他。
“谈谈徐翔。”
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两天时间里，陆佳宁听了不下五遍。按说早就应该免疫了，可是这样经由别人的口说出来，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我要和你说声抱歉。”
陆佳宁愣住。
李浩然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这些年，我因为徐翔的原因，对你的态度一直不是太好。其实现在想想，真的是没有必要。感情的事，永远都轮不到外人去评判什么的。尤其是我有了江晓以后，才终于知道，爱情里的两个人永远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年看上去是徐翔伤心之下远走他乡，其实现在看来也并不尽然。你们分手只是占了一部分原因，徐翔自己也有梦想去闯。现在大家都看到了，徐翔很成功，名利双收，相比较起来，你才是悲惨的那一个。”
李浩然的话让她猛然想起两天前的那一晚，秦萱红着双眼，满是落寞地对她说，“徐翔才是悲惨的那一个”。
她不禁哑然，难道她和徐翔在别人眼中竟是悲惨的代名词？
她脸上一霎那的落寞没有逃过李浩然的眼睛，他伸出手，略显僵硬地拍拍陆佳宁的肩膀，语气中多了丝安慰的情绪在。
“我知道你这几年并不好过，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一定在所不辞。”
陆佳宁反射性地回之一笑，压下心中那一点异样的情绪，冲他点点头，故作轻松地回答：“你不用觉得对我抱歉，再大的事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放下了。倒是你和江晓，你们在一起四年多，难得毕业之后还在同一个城市。江晓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现在为了你来B市读研，你要好好待她。”
提起江晓，李浩然的眼神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柔。陆佳宁看着这样的李浩然，心中那一点点对江晓的担心，也瞬时消失殆尽。
“听说你们已经相互见过家长了？”陆佳宁想起前一阵子和江晓通电话时，江晓曾不无烦恼地告诉过她这件事。她父母貌似并不是很喜欢李浩然。
果然，李浩然的脸上显出些许无力的表情，只稍微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陆佳宁暗暗叹口气，试着劝解：“你别太放在心上。江晓从来没离开过家，现在跟着你去B市，她父母肯定很舍不得，也很不放心，他们也许针对的并不是你。你要相信时间的力量，只要你和江晓两个人好好的，问题总会有解决的一天的。”
李浩然点点头，冲她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这些我都知道，也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江晓的。”
他的语气倒像是在和江晓的娘家人表决心似的，陆佳宁忍不住笑出声来。
送走两个人，陆佳宁也搭车回到了家。
这两天一直陪着江晓逛这逛那，她久久不经历运动的身体早就超过了能承受的负荷。刚回到家里，便一头栽进柔软的床上，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时钟“滴答，滴答”，规律地响着。她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这两天来各种各样的片段，走马观花一般，甚至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想了些什么。
卧室窗户没有关，阵阵秋风吹过，鬓角的发丝一下下地刷过脸庞，痒痒的，有点像某人恶作剧的手。
她猛地睁开眼睛，思绪像是卡在了某个点上，刚刚还在高速运转的大脑，瞬间便全部停工，只剩一片空白。
四年了吧。
从徐翔离开到现在，正正好好四年时间了。
这四年时间里，她似乎从来没有像这两天一样，这样频繁地想起过他。
该死的同学聚会！陆佳宁心里暗暗咒骂。
手机铃声响起，她懒懒地伸出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来。
话筒那边是室友沈小艺风风火火的声音。
她初来A城的时候，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后来在偶然间看到网上贴出的一条合租信息，因为地段合适，房租也比较合理，这才和发帖者约了时间见面。对方就是现在的沈小艺，A城仁心医院的一名小护士。
“什么事？”她有气无力地问。
“我今天晚上值夜班，不回去了。冰箱里没青菜了，你抽空去买点儿吧。还有，晚上睡觉的时候，你别忘了关好门窗，最近我们住的那一带不怎么太平。”
“嗯，知道了。”
“我先挂了啊，这儿正忙着呢！”
说完，不等陆佳宁回话，那边已经是一阵忙音。
被沈小艺这么一打断，陆佳宁反倒没了先前那些乱糟糟的情绪。又在床上躺了会儿，还是睡不着，于是起身梳洗一下，准备应沈小艺小姐的话，去超市大肆采购一番。
套上外套，拿好钱包，临出房间了，又突然想起什么，折回身，走到窗台边。
那盆小小的碧绿的仙人球，还是以一种生机勃勃，昂扬向上的姿态矗立在瑟瑟秋风之中。伸手轻轻触碰，一如五年前刚接到手中时的触感一样。不管悉心养了多久，还是竖起浑身的刺，不许人一丁点的逾矩。
为什么明明心里放下了，还是舍不得丢掉这唯一的纪念呢？
转念又一想，自己的心里，真的是已经完完全全地放下了吗？
用力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统统丢到一边，她拿起旁边的小喷壶，为小东西浇了下水。做完这些，才重又拿起包，安安心心地出了门。